第70节

  张珏手里端着绿豆汤,进来的时候没多余的手关门,沈流这时一推门,就看到张珏给张俊宝按脑袋,张俊宝嘴里一直喊着用点劲,看表情明显舒爽的不行。
  沈流笑了笑,说道:“师兄,小玉,我给你们带了早饭。”
  张俊宝慵懒的应了一声:“嗯呐。”
  张珏发现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老舅这喝了酒以后,起码24小时没法说标准普通话的毛病依然没变。
  下午,比赛正式开始,张珏作为最后一组里第一登场的,老早就被带到冰场,张俊宝跨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倚着椅背,没精打采的看张珏做热身。
  不远处,麦昆跳了一个陆地3a,落冰还挺稳,但沈流告诉过他们,麦昆是著名的3a失误大户,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比赛可以总结为“3a成了,比赛就赢了,3a崩了,就只能拿银牌”。
  这和麦昆年轻时,法国国内好教练不多,以至于他在训练时受过严重背伤有关系,所以一跳3a就背疼,去年他在世锦赛赢瓦西里的时候,就是打了封闭上的。
  按年纪,他在男单里也不算小了,之所以一直现役,也是因为后继无人,他一退,一线赛场就没有意大利男单的身影了。
  独苗一哥都不容易,这点放谁身上都一样。
  成年组赛场自然比青年组热闹的多,哪怕在热身室,也依然能时不时听到场上的掌声。
  因为麦昆和海伦娜的存在,美国站的上座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在花滑赛场已经算不错了。
  沈流:“小玉要是去参加中国站的话,赛场上座率绝对能比这里还高。”
  如果赛场在东北的话,估计去看梯子山代言人滑冰的人就能把场馆挤满了。
  张俊宝:“你现在说这个没用,要申请中国站都是明年的事了。”
  过了一阵,张珏听到崔正殊的名字,立刻跑了出去,站在视角好的候场区看着一米六三的南韩一哥上场。
  他的教练依然是那副大肚便便、看起来阴沉严肃的模样,在运动员上场前一句话没说,运动员的水瓶被随意搁地上。
  好在崔正殊看上去也不在乎,他虽然矮,但比例不差,脸很可爱,身上的考斯腾也算得上精致。
  沈流摁住他的肩膀:“他今年滑得是《图兰朵》,音乐选得不错,就是和麦昆撞了曲,但愿他能发挥好,不然等会会很尴尬。”
  撞曲不可怕,谁撞谁尴尬。
  这么一想,其实张珏老是自己选曲也挺好,这小子在音乐方面的品味没话说,哪怕技术浪到翻车,表演却从来不崩,且很少和人撞曲,撞了也不怕尴尬。
  沈流说的没错,崔正殊本就没有太大的技术优势,他最高难度的两组跳跃是3a 2t以及3a的单跳,表现力却一如既往的平淡如白开水,在这样的情况下,观众们对他的表演也并不热情,只是在跳跃成功时鼓鼓掌。
  但崔正殊一如既往的稳健,跳跃难度不高,却很少失误,这就让他在结束表演后,成功地跳到了目前的总积分排名第二位。
  分站强者不多,此时最后一组还没上场,没意外的话,崔正殊进入本次比赛的前十名是没有问题的。
  有趣的是,张珏看到了萨伦坐在观众席第一排。
  哦豁,看来这两人现在就已经有联系了。
  而在下场时,他的教练将饮料从地上捡起,递过去,崔正殊没有怨言的自己拧开瓶子,仰头灌了一口。
  下一个上场的,便是比利时小哥大卫。
  索契之前,花样滑冰项目失去了两个算得上知名的运动员,一个是白叶冢妆子,另一个是大卫.比酥莱。
  白叶冢妆子是因为疾病而失去消息,大卫的事就怪不了别人了。
  因为这家伙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就张珏昨天在吃饭听他们聊天时听到的消息,大卫在来比赛前,又去攀岩了一回,而且差点掉下去,要不是被队友抓住了手腕,这人不说提前去世,也绝对参加不了这个比赛了。
  文静秀气的外表,狂野不羁的内心,说的就是大卫.比酥莱也就是比利时没别的男单,大卫的教练也只能忍他了。
  话说这家伙好像还是个洞穴潜水达人,后来是因为义务援救困在洞穴深处的一群参加夏令营的小孩,不慎溺水去世,到也是个好人。
  等又上去了一个人,就有工作人员上冰修补冰面。
  这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就轮到张珏了。
  小孩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紫黑相间的考斯腾,他的左边是天鹅绒质地的紫色,腹部深紫,到肩部却已经渐变成白色。
  右边则是深黑,到右肩和手臂时,则成了半透明的黑纱,后颈开了一个不深的v,却看起来更加轻巧。
  与这套考斯腾相对应的是一双纱质手套,左手紫,右手黑纱,而且无论是手套还是考斯腾,他身上的水钻多得惊人,如同满天星河撒在上面。
  按黄莺的说法,张珏这就是乌鸦审美,特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他扶着教练的手轻巧的在冰上跳了跳,转身,张俊宝上前,将他往前一推。
  江潮升也在此时对着话筒说道:“现在上场的是去年的青少年大奖赛决赛冠军、世青赛冠军,拥有三项青年组世界纪录的我国男单张珏,一个15岁的小将。”
  “之前他在加拿大的秋季杯进行了自己成年组的首秀,当时是拿了银牌,冠军是法国的男单马丁,现在是张珏在成年组的第二场比赛,他的短节目《再会诺尼诺》,一首由皮亚佐拉创作的探戈曲目。”
  赵宁:“是的,张珏是目前国内男单之中,舞蹈功底相当好的一个,芭蕾已经练到了专业水准,其他舞种也有涉猎,乐感相当的好,而且他每年都会挑战不同的风格,因此他的节目总是令人十分期待。”
  第77章 探戈
  上场前,无论是张俊宝还是沈流,都叮嘱过张珏,不要有压力,咱们是才进成年组的萌新,不急着一开始就去打大boss。
  这就是给张珏做心理准备,省得这孩子面对上个赛季才横扫大奖赛、欧锦赛、世锦赛的麦昆,一旦输了心理落差太大。
  谁叫张珏在青年组赢惯了,之前在秋季杯输给了马丁就已经十分不甘,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心里有一股劲。
  孙千在张珏于青年组第一次战胜寺冈隼人、伊利亚的时候,就评价他“张珏从来不是看到对手有个世界冠军的名头,就会为此认怂的人,他敢拼,也有拼的实力和底气。”
  沈流抱着有“学习女排精神”字样的热水壶和鳄鱼卡通毛巾、心相印纸巾站在场边,心里还有些担忧。
  这小子心态已经调整过来了?真的没问题了?不会一个激动就为了赢然后把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十的招数拿到比赛里用了?
  张俊宝还在那里嫌弃张珏今年的考斯腾:“他这衣服太闪了,颜色也没选对,小孩子穿什么紫色和黑色啊,太老气了,我说了让他继续穿红色,他又不肯。”
  沈流:不,师兄,我觉得小玉穿衣服的品味比你好多了,就你那个大红大紫大绿加秋衣样式的考斯腾风格,只会浪费小玉的仙女颜啊。
  另一边,因为意大利有两名著名运动员都在美国站比赛,因此意大利体育台,简称意欧体也开始解说这场比赛。
  他们的王牌解说皮诺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再会诺尼诺》是经典的探戈,在花样滑冰项目曾被多次演绎,其中包括冰舞的tp组合在95年世锦赛的表演滑、加拿大冰舞组合斯蒂芬妮/朱林在青年组的自由滑、中国女单陈竹在98年的短节目……”
  他报了一串名字,充分说明虽然张珏这赛季没和别人撞曲,但花滑圈里滑过《再会诺尼诺》的实在不要太多。
  准确的说,是滑过皮亚佐拉老爷子的作品的人不要太多,身为探戈音乐之父,凭一己之力将探戈提升到严肃音乐层次的音乐大师,阿根廷的国宝级,热爱他的作品的人早已遍布全球。
  已经蜕变为老冰迷的陈思佳坐在电视前,满心不解:“他今年怎么就滑探戈了呢?”
  探戈不应该是已经成熟的人去滑效果更好吗?
  张珏表现力再好,一想起他在学校里被人叫“珏哥”、月考考到年级前五十名被老师夸奖时叉腰仰头的小模样,陈思佳就没法想象这小朋友成熟起来的样子。
  毫不夸张的说,张珏在很多冰迷眼里的形象类似于哪吒,性烈如火、嫉恶如仇、战斗力爆表,拖把就是他的火尖枪、冰刀便是他的风火轮,是个长不大的少年小英雄。
  而张珏不知自家冰迷们的心思,他专心的捶打着大腿和臀部肌群,深吸口气,套着黑纱手套的右手轻扶左肩,左手背负于身后,双眼直视前方。
  皮皮鳄在这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仅看外表,他还一身孩子气,脸上带着婴儿肥,气质却在这一刻完全变为成熟,那甚至不像是演出来的,而是一个居住在孩子躯壳中的成人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成熟、冷淡,搭配张珏与生俱来的仙气型外表,竟是美到抑郁,令观者心中一窒。
  手风琴声响起,许多人都意外了起来,因为张珏居然选择了皮亚佐拉演绎的原版《再会诺尼诺》,而这也正是最悲伤压抑的版本。
  《再会诺尼诺》,原文是“adios nonino”,而“再会”这个翻译其实并不准确,因为adios其实是永别的意思,这是皮亚佐拉在得知父亲意外去世时创作的作品。
  这是送给父亲的永别曲,有部分乐迷认为,这首曲子是不是皮亚佐拉最好的作品不好说,但绝对是最好的之一,皮亚佐拉自己也承认,在创作这首曲子时,好像被天使围绕着。
  值得一提的是,阿根廷出身的荷兰王妃马克西玛·索雷吉耶塔在大婚时,其父因法律问题没有出席,当婚礼上的乐队演奏起这曲《再会诺尼诺》,王妃听着听着便哭了。
  女单海伦娜靠在教练身边,微笑着评价:“大胆的选择,他对自己的表现力很有信心的样子。”
  她的教练摇摇头:“可是目前为止,他还没让人产生违和感,这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他的外表原本是和这首曲子完全不搭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永远失去父亲这样的悲伤,张珏已经体验过两次。
  他的第一跳是3lz+3lo。
  伴随着清脆的点冰声,少年以深外刃起跳,举着双手完成了3lz,接着又直接以右脚单脚干拔了3lo。
  皮诺评价:“完美的连跳节奏。”
  这位以严谨风格著称的解说一边嘴上夸着,一边心里惊奇。
  张珏的跳跃在他看来绝对属于低空跳跃了,高度相对于其他男单来说并不出彩,可他的技术却没有其他低空选手那么粗糙,反而周数充足,标准干净得一点毛病都抓不出来。
  他喜欢技术干净、不玩偷周错刃的选手,加上张珏的连跳节奏感的确好,仅这一跳,便让皮诺对这位小选手多出一份好感。
  而当他看到张珏的第二跳,也就是3a时,皮诺对张珏的观感就更好了。
  张珏的3a质量居然比他的连跳更好!
  在这个小选手身上,他看到了一种扎实的力量,不强,却足够稳。
  伴随着音乐,冰上的少年进入蹲转,他在旋转时抱着头,像是在痛哭,又像逃避现实,直到小提琴加入音乐,他才缓缓站起。
  一段流利的步法在冰上展开,即使没有言语,观众们也可以通过音乐以及少年的肢体语言感受到什么。
  他就像是一个才失去了父亲的孩子,站在童年生活过的地方,满心悲伤的回忆着过往,追忆失去的人。
  永别了,父亲,从此以后,我将独自一人带着对你们的回忆走下去。
  在花样滑冰项目之中,张珏的用刃绝不是最好的,甚至连一流都算不上,可他却是罕见的在做步法表演时令人移不开眼的运动员。
  因为他在表演时就像是投入了灵魂,加上肢体柔软,在挥动舞蹈时赏心悦目,美感与情感兼具,撇开滑行技术不谈,没人能说张珏的表演不够艺术。
  而对张珏自己来说,这是他献给过往的道别曲。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猝死舞台后回到12岁,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缸中之脑,而周遭的一切只是电脑程序塑造的美好世界。
  于是他只能在艰苦的训练寻找真实感。
  直到现在,他觉得一切是真的,或许他是无意中乘上了时间逆流,也或许他是掉到了某个平行世界。
  但花样滑冰是真实的,他正在前世从未到过的异国他乡比赛是真实的、正在逐渐长大的许德拉、正在缓慢老去的父母也是真实的。
  嗯,完全没老、今早出门还被便利店老板误以为是高中生,但精气神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舅舅当然也是真实的。
  过往的回忆随着表演在他心中。
  张珏知道自己永远会记得舅舅才去世时,殡仪馆很快就来人将尸体带走,而他提着已经用不上的盆子、衣架、水壶离开医院,准备回家,路上肚子饿了,就买了根玉米啃着。
  接着他听到了几个在路边表演的、应该是附近艺术学院的学生演奏起了这曲《再会诺尼诺》。
  而他就抱着玉米,一边啃一边看着他们哭,最后哭得其中一个女生干脆中断演出,冲过来递手帕。
  虽然说起来有些好笑,但那也是真实。
  张珏并不是专业的探戈舞者,在《再会诺尼诺》中,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与热情、激情相关的情绪,甚至比起过往的表演,他这次表现得简直有些理性和冷静了,但他的确是在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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