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泽而渔 第16节

  “我知道。”闻小屿回答,“我每次排练都会和学长......”
  话音未落,他被握住手腕。闻小屿茫然被拉着往前两步,站在厨房空旷的平地上。灯落下光,映照他的皮肤微微发光。
  “四分十七秒的时候,你抱着舞伴旋转下腰的动作生硬,表情也不到位。你的老师没有提醒过你?”
  “......有的。”
  闻臻说的话和森老师当时提出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看来后来反复练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练好。闻小屿迟疑道,“森老师说我跳双人舞没有那种亲密的感觉。”
  “换个人练。”
  闻小屿怔怔抬起头,见闻臻也低头看着自己,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那双黑眸深深,几乎要把他吸进去。
  闻小屿的心跳开始没有征兆地加快。
  “我和你也练、练不了。”闻小屿抽回自己的手,回避闻臻的视线,小声说,“你又不会跳舞。”
  紧接着他被搂腰拉过去。闻小屿吓得身体瞬间紧绷,抬手抵住闻臻胸口。
  “你不需要练习技巧。”闻臻握着他的腰,没有用力,“你只需要找感觉。”
  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闻小屿屏息凝气,期望借助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他不知所措扶着闻臻的手臂,闻臻温热的呼吸和熟悉味道从上而下包裹住他,闻小屿竟然在这样的包围下开始感到眩晕。
  “你跳起舞很软,为什么一贴到舞伴身上,关节就变硬?”
  “因为......我不太习惯双人舞。”闻小屿低着头,闻臻的嗓音低缓,弄得他耳朵通红。他还是说出实话,“我不喜欢别人很近地挨着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脸边呼气。”
  这些话,他半个字也不敢讲给森冉和姜河听。这是他自己的小毛病,和姜河学长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不习惯身体接触,尤其是热的、汗湿的、喘息的躯体,总让他内心生出点不可明说的小嫌弃。
  闻臻依旧搂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我现在抱着你,你怎么没有不喜欢?”
  “谁说我没有?”闻小屿反驳,他的小腿肚都站麻了,他抬手去推闻臻,“你快松开......”
  闻臻纹丝不动,像一座沉稳的雕像。
  “你既然要跳舞,总要克服。”闻臻说,“现在就练。”
  他的话简练无情,即使是亲密的陪伴行为,也仿佛命令一般。闻臻说得没有错,既然自己想要在舞蹈的路上走下去,这种心理状态怎么能不改正?更何况这是他真正意义站上大舞台的第一支舞。
  闻小屿迟疑重新扶上闻臻的肩膀,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眼他,又飞快垂下睫毛,声音轻软,“我不知道......怎么找到那种亲密的感觉,森老师说......呃......精神的亲密无间,肉体的欲拒还迎......?”
  闻小屿在说些什么,闻臻难得没能完全集中注意去听。手感和视觉终究有差别,真正摸上去的时候,闻臻才意识到闻小屿的腰有多窄,且没有想象中十分柔软的质地,反而充满力道和韧劲。怀里的人还冒着洗浴过后清爽的淡香,裹挟水汽升腾,皮肤在灯光下展现健康的白皙质感。
  闻小屿很热,腰后被手掌覆盖的一片皮肤已近乎发烫,他有些受不了,想从闻臻的手臂里离开,却被一下搂回来,上一刻闻臻还没有用半分力气,此时却几乎抓起他的腰,闻小屿猝不及防脚尖离地,差点扑进闻臻怀里。
  “跑什么?”闻臻的低沉嗓音近在咫尺,“和别人跳可以,和我不行?”
  闻小屿感到腿软,产生缺氧的幻觉,心跳激烈到牵动大脑神经,一切都仿佛陷入令人心悸的不真实。他猛地推开闻臻,身体撞在桌边。
  “不行。”他的嘴唇竟然在微微地发着抖,短短几分钟,好像经历了大汗淋漓的几个小时,一切都来得突然,闻臻浑身散发着令他感到陌生和紧张的气息,闻小屿扶着桌沿退后,再退后。
  “这样很奇怪。”他艰难说出这句话,后转过身,飞快从厨房逃走。
  闻臻看着闻小屿跑开的背影,安静站在桌边,垂在身侧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慢慢正在隐去。
  他离开厨房,回到自己卧室拿过换洗衣物,一言不发走进浴室。
  第17章
  “小屿,再来和小姜练两把!”
  闻小屿回过神,放下水壶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森冉在一旁拍拍手,“音乐准备起——”
  熟悉的背景乐第无数次响起,闻小屿踩着乐点搭上姜河的肩膀,抬头望向舞伴。
  练功房墙顶的灯光倾泻而下,一瞬间模糊了对方的轮廓。闻小屿再次晃神,脑海中重又浮现起那晚发生在厨房的一切。男人冰冷的气息片刻没有散去,凝滞地围绕在他周身,伴随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激起战栗。
  他已经无法记起那时的每一个细节,却持续间歇地心跳加速。那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令人震颤,激动,期待又胆怯,像偶遇某个世间少有的稀奇物,想要追寻又本能害怕。
  闻小屿抓紧手中的衣服,后飞快放开。目光所及之处是男性的喉咙,他看着那一段微红浮现青脉的脖颈,有一瞬间想象自己与闻臻共舞的画面,闻臻离他于方寸之间。
  他想要……
  他还想要这个味道,这个温度。
  音乐停止。
  姜河顶着一头汗过来,脸上表情很是惊喜:“小屿,今天感觉很对唉。”
  森冉也说:“不错,今天的表情和姿态大有突破,就是跳前半段的时候要再开心点,后半段那种哀伤的感觉是有了。”
  闻小屿站在原地怔怔的,慢半拍擦掉额角的汗。
  姜河笑着靠过来:“怎么忽然开窍了?是不是回去偷偷补了好多双人舞视频啊。”
  闻小屿勉强笑一下:“嗯。”
  事实上他只是没能控制那一晚强烈悸动的心情,把其中一部分延续投射到了姜河学长身上而已。
  效果好得让他心惊胆战。
  下课后,闻小屿一个人沉默在一旁收拾背包。姜河经过他身边,注意到他的神情,转身凑过来,“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闻小屿背起包,“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
  两人一同离开教室。姜河说,“今天你表现得棒多了,再接再厉啊。”
  闻小屿低着头不说话。姜河疑惑,抬手搭着他肩膀,“怎么了?有进步还郁闷呢。”
  “没有。”闻小屿想着心事,忽然问,“学长,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有啊,我好几个表弟表妹呢。”
  “亲的呢?”
  “那没有。”
  “你和你的弟弟妹妹……关系好吗?”
  姜河耸肩开玩笑,“他们可爱的时候就关系好,不可爱的时候,我只想把他们逐出家门。”
  闻小屿笑一笑,又默然叹一口气。他不想把自己不好的情绪带给姜河,便在岔路口随便找个理由,和人分开走了。
  问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他就算从前没有过兄弟姐妹,也有基本的常识,知道亲人之间的正常相处模式是什么样子。
  不会是他和闻臻那样的。
  闻小屿站在茫茫夜色里,周围嘈杂人声遥遥,他一个人陷进难言的挣扎。
  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是他在闻臻面前的怦然心跳。
  “......闻总。闻总?”
  闻臻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抬起。旁人小心提醒,“我们到了。”
  门口早有人等候,见车来了,小跑过来给闻臻开门。闻臻下车与来人握手打招呼,一同走进山庄。
  他到海南来签订一个投资项目,出差的最后一天受邀参加一场在私人山庄举办的晚会,主办人是父亲曾经重要的合作伙伴,也将是他未来的合作方。
  已有不少客人三三两两汇聚庭院内外,见到闻臻都客气与他打招呼。山庄的主人谢风涛特地从楼上下来,迎接闻臻。
  “闻臻!要和你小子见上一面可真不容易。”谢风涛熟稔拍拍闻臻手臂,身边跟着他的女儿谢缦婷。缦婷穿一袭淡绿镂花半裙,长发挽起,化精致淡妆,面色粉白如少女,正看着闻臻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闻臻与父女俩打过招呼,他这次答应来,也是因为谢风涛的身份,两家多年有合作关系,且目前来看都还算比较愉快。
  “老闻身体如何?”
  “还不错,已经可以回家休养。”
  “嘿,那老家伙,骨头硬得很,百八十岁没有问题。哪像我,比他少长几岁,倒真成个老头子啰。”
  “谢伯还年轻得很。”
  “不年轻了,天天有操不完的心,你看看我,头发都白成这样。要是我家有你这么个争气的小子,哪能有那么多事让我心烦?我早和你家老头一起天天上山钓鱼去了。”
  两人慢慢踱步到假山湖边,谢风涛说,“前阵子我还和老闻聊天,他说你忙着在首都主持工作,连他要见你一面都难。听说你来海南了,我这不赶紧把庄里收拾收拾,约你出来散个心,放松一下心情。”
  闻臻说:“谢伯太客气了。不说海南,您要是一个电话,我也就随时随地赶过来了。”
  “你小子,话说得这么好听,人还不是一样难逮。怎么,一听你老头说谢伯想给你介绍对象,忙不迭就跑了?”
  话题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落在这个点上。闻臻站在湖边停顿片刻,“谢伯,我暂时还没考虑婚姻的事情。”
  谢风涛笑道:“你都三十了,这时候不考虑,等四十岁再考虑?你不急,可别把你爸妈急坏了。”
  闻臻不言语,谢风涛说,“缦婷可是特地从德国飞回来,昨晚才刚刚到家。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久不见,总要一起说说话的嘛。”
  两人一同看向别墅内,只见女孩远远在走廊下和朋友们散步聊天,时而看向他们这边。闻臻收回视线,平静道:“谢伯说的是。”
  他与谢风涛暂时告别,转身往别墅走去。女孩察觉到他的身影,立刻挺直腰身背过去,假装与朋友继续聊天。闻臻走到走廊下,礼貌加入她们的对话,不过一会儿,闻臻与缦婷并肩离开,往花园里的林荫小道走去。
  缦婷颇有些紧张,尽管面上还是从容。仔细算来,自从闻臻去了首都,自己飞往德国,两人竟是整整两年未曾见面。他们是传统意义的青梅竹马,两人的父亲一同发家,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每年至少都会在过年时的聚会上见一次面,更不论在同一条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追求闻臻早已成为朋友圈内人人皆知的事情,不仅同辈人知道,连父辈都有所耳闻。缦婷不觉得这是羞于启齿的事,她打小喜欢闻臻,这么多年过去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没见过比闻臻更优秀的男性,自然就没有转移目标。更何况明着喜欢闻臻的也不止她一个,熟悉的人几乎不把这种事当作八卦,而是看作寻常。
  当年圈内盛行把孩子送出国念书,谢家也不例外。缦婷原本也要去德国学钢琴,然而女孩看闻臻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出国的打算,便咬牙也选择在国内上学,说什么也要跟闻臻一块。后来高中毕业,闻臻保送国内一流大学,缦婷不解,但还是因此想留在国内。谢风涛这才出手干预女儿的恋爱脑,硬把人送去了德国留学。
  后来缦婷打听闻臻的消息,得知闻臻在大学念数学系,大二时创办一个工作室,与室友一同开发独立游戏。后来游戏上市,收获一大批铁杆游戏迷,听说在游戏论坛上相当风靡。可没过两年,闻臻的工作室接二连三遭到恶意收购和抄袭等事件,官司打了两年,因对方是世界名牌大厂而始终没有结果。
  之后闻臻从工作室离开,进入自家集团任职。几年后,闻臻买下当年自己创办的工作室,出高薪把曾经的大学同学挖到自家公司名下,继续研发游戏。
  缦婷喜欢闻臻的特立独行和不为所动。闻臻所做的一切都不同于她所熟知的大多数朋友,充满个人风格与实力,让她感到新奇又神秘。可惜她的竹马哥哥的心思似乎全然不在感情上,这么多年来即使谈过女友也再无下文。缦婷等来等去,等得愈发焦急。她今年二十五岁,已到婚嫁的年龄。
  “闻臻哥这阵子都在忙什么?”
  “工作。”
  “我之前还去了首都呢,可当时你在外地出差,又错过了。”
  “抱歉,我经常不在家。”
  “以后就打算留在首都了吗?”
  “看公司的发展情况。”闻臻说,“你呢。”
  “我应该会在海南呆一段时间,以后会长居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海南很不错,气候宜人,风景好,这些年也一直是重点开发地区。”
  两人在林荫小道上并排走,远远看去郎才女貌,十分登对。缦婷却在心中叹一口气,闻臻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客客气气的,也就比旁人多点温和与耐心。可她追着闻臻跑了这么久,要的并不是这一点对待妹妹一般的温和态度。
  “闻臻哥谈恋爱了吗?”缦婷假装不经意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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