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离家出走的田螺姑娘

  金鼠姑讨厌有人吼她,她才刚能听到声音,好听的、动听的声音都没有听够,就听得这声吼,还被敲了脑袋,那委屈和滔滔的江水涌进心里头,然后在肚内储存了起来。
  越骂越气,越气越恨,金鼠姑扭着腰臀,骂骂咧咧蹭步子着离开了中堂。
  如果金鼠姑是一只有壳的田螺,钦不定会把身子囫囵缩进壳里不出来。
  可惜她没有壳,只能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发气。
  “我刚刚的话倒也不是狠过分的吧。”安时礼回想自己说的话,不觉有什么字是重的。
  不过自己刚刚敲了她的脑袋,确实不对,安时礼让阿刀去苏娘鞋铺里取两双女鞋回来,想用漂亮的鞋子宛转一下不悦的气氛。
  阿刀当即就出府去取了,可鞋子出了点状况,粉提跟子的鞋帮的绣样李绣娘绣错了颜色,阿刀来取鞋时,李绣娘在拈针重新绣,说是得要明日才能取。
  今日没有新鞋子,安时礼坐实骗子之名,只能先拿些好吃的骗一骗。安时礼让饔人备些茶点,托言吃茶时配着吃,要不肚子宽空,会晕茶:“要甜一些的茶点。”
  苏州人好甜食,苏州螺应该也好甜。安时礼心想。
  饔人听了这句话,有些惊讶,在他们的印象中安时礼并不好甜物:“大宗伯是要喝什么茶?”
  “去岁宫里赏赐的六安茶。”安时礼从容不迫地撒谎,“沏半壶送我书房来。”
  六安茶味道偏苦,大鱼大肉后喝此茶可以解腻,吃甜的糕点,也能解腻。听得是六安茶,饔人们打消了疑虑,但问:“那大宗伯要吃酥油泡螺吗?”
  “带骨泡螺吧。”带骨泡螺是苏州的,安时礼想金鼠姑会喜欢。
  不过两刻,手脚勤快的饔人就备了六碟茶点,有顶皮酥、带骨泡螺、冰糖霜梅、枣花酥、榛仁和瓜仁。
  他们将沏好的六安茶和茶点一一装进红托盘里,送至书房。
  安时礼正翻着董鸿卿送来的《春秋经解》,饔人敲门,他头也没抬,让他们把东西放在一旁:“把那新来的洗衣娘叫过到书房来。”
  新来的洗衣娘,自然是那个不会走路,被狗追得在地上爬行的金鼠姑了。饔人应下,满府里寻金鼠姑,寻了半天,从里寻到外,却是没有寻到一点影子花。
  金鼠姑当真生气了,不知躲到了何处去,天擦黑时人也没出来洗衣服,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消失了,吓得府里的人大眼瞪小眼。
  安时礼猜她是变成了田螺躲了起来。
  变成田螺的话,只有拇指那么小一团,肉眼很难瞧得见。
  喊她她不应,安时礼别无办法,只好让人在府中的角落里放些吃食,免得她在寒夜里活生生饿死。
  以为金鼠姑明日就会出现,安时礼未多悬心,澡身以后,点上几根亮烛与灯笼,继续将《春秋经解》仔细翻阅,辨别真伪。
  先辨纸张。不是用当朝纸刮之墨浸得来的纸,而是历经百年也光滑洁白的椒纸,一本看下来,内容并无残缺一二处,纸张上也无伤残旧迹与漏透蛀孔,伪宋板书总会残破,伪如旧籍。
  其次辨内容。董鸿卿拿来的《春秋经解》用了颜真卿的字体来书写,安时里拿出自己搜寻来的《庄子》,将字体对比着看,皆是沉稳圆浑,横轻竖重,无错漏字,而序文年号未改刻,小印未另刻。
  如此下来,这本《春秋经解》乃是真的宋版书。
  安时礼喜笑颜开,案上铺层软布,将书置上才去入帘里休息。
  夜里,天现彗星。
  次日时辰未到,安时礼便从梦中醒来,换上衣服,去上早朝,引路小厮多嘴,将天现彗星一事告与安时礼知。
  彗星现,乃不祥之兆,安时礼忧心忡忡来到宫殿。
  万岁爷的身子仍不恣,今日不见任何一个大臣。
  已至宫殿外的大臣窃窃私语,说万岁爷这几日在后宫里行御女术,采阴补阳,致肾气泄,才一病不起。安时礼听了这些话,皱着眉头去文渊阁票拟。
  票拟后,安时礼与各部尚书与侍郎相谈,谈及蔡庭,户部左侍郎愁眉苦脸:“唉,大司徒的名儿被陛下写在了屏风上,我怕大司徒今回是大难临头了,倒不如借了,保一命。”
  万岁爷寝殿里有一块屏风,哪位官员的名字被写到了屏风上,下梢头不是被贬就是被杀。
  安时礼摇头道:“借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次买麒麟,下一回就是买长生不老之药了。”
  “大宗伯可有计策了?”有人问道。
  安时礼愁云满面,道:“有办法是有办法,但是见不到陛下。”
  今日票拟,见有奏折称陕西一县发生地震,死伤无数,今又是冬日,粮食稀缺,正是用银之时。万岁爷卧床不起,昨夜现慧星一事,无人敢禀奏扰君之心神。
  安时礼想借彗星一事,点醒万岁爷,彗星是预警,不容忽视,执意花万银买麒麟,不顾百姓之苦,日后会有更多天灾。
  有人提议:“不如寄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贤惠多德,定能劝醒陛下。”
  安时礼点点头:“只是陛下还病着,不能受刺激,明日再看看情头。”
  一番交谈,安时礼乘轿回府,本就心烦意乱,路过典衣行时,瞧见了熟悉的丝绒氅衣,还是两件,就挂在铺里头。
  “停轿。”安时礼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径往典衣行走去。
  看清了上方的纹样,安时礼十二分肯定这是自己的氅衣。
  这两件一模一样的氅衣,上方绣有仙鹤,仙鹤纹样自古以来就是时髦的纹样,但安时礼氅衣上的仙鹤,嘴下衔有灵芝仙草,乃是自己绘之,再交与绣娘照着画中用六色线绣之,再有袖、摆、领上的暗纹也是自己所绘。
  “这两件氅衣,是何人拿来典之?”安时礼指着丝绒氅衣问典衣行的伙计。
  安时礼身穿正一品的公服,伙计见之,背上吓出一身冷汗,毕恭毕敬回道:“是个姑娘。”
  “模样,年龄,行头。”安时礼不凉不酸又问。
  “中注的模样,估么十八,穿着品月夹棉的交领衫,裙儿是满褶裙,粉色的,肩上背着一个小竹篓。”
  这两件丝绒氅衣可是杭州织造的布料,纹样绣得精致,那仙鹤好似要活起来了,因为衣裳无暇,状若簇新,伙计便多留意了几眼来典衣裳的人。
  一听这行头,安时礼脸色转青,背着小竹篓,除了那只不识字的田螺精金鼠姑,还会是何人?
  原来她跑出了府,也不知是怎么瞒住府中所有人的耳目出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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