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50节

  林云暖对这明月楼依稀有些印象:“是那个,楚馆?你想带我去?怎么,给我也点几个姑娘伺候,还是有和你一样细皮嫩肉的小伙子?”
  木奕珩瞪她:“你现在在我面前,还真是不害臊是吧?”
  又道:“小爷我亲自伺候,不需你打赏费钱,歇了你那些花花心思,给小爷老实点!”
  林云暖不以为意地咬了口饼:“还不错……木奕珩,你是以前就会做饭,还是这两年在外头学的?”
  木奕珩:“怎么,好吃?不用去明月楼了?”他对饮食向来不挑剔,每回带她出去,也都只吃些特色的小点。这点,和旁的世家子弟不同,林云暖倒还挺欣赏他这样不挑剔。不像唐逸……
  吃完饭食,一整日无事,两人相对,除了在床榻上胡来就没别的娱乐,林云暖有些招架不得,又不曾带了汤药过来,便提议,仍去津口转转。
  不同于京城年节时分的幽静,津口仍是十分热闹。有的店铺甚至还营业,不过多是玩乐场所,比如赌场、楚馆、戏楼。
  两人点了个小花旦,唱了三段牡丹亭。
  林云暖其实对这个欣赏不来,靠着座椅一会儿就睡过去。木奕珩含笑托着她的脸,不叫她撞到椅背。
  又去街口的酒楼用饭。
  今年大雪,驿馆里不少外乡人归乡不得,多数聚在这家酒楼里面,拼桌搭伙的过年。
  林云暖忽然想到,正月初一,可不是木奕珩的生辰?
  于是点了很多菜,豪爽地道:“今日我请客,你一定不要客气。”
  木奕珩冷哼一声,“花女人钱,是打小爷的脸?”
  “可是,今天不一样,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比如,请你吃饭。”
  木奕珩闻言顿住,眸子一转,靠在她身畔,低声耳语了什么。
  林云暖霎时面红过耳,狠狠捶他一拳。
  木奕珩揉着胸口吸口凉气:“你娘的,爷是寿星,还要被揍。你自己说,想为我做点什么,我说了,你又不肯,你这娘们儿,好难伺候。”
  林云暖不理他,自顾夹菜用饭。
  还是木奕珩会了帐,林云暖坐那等他,忽然望见,前面店前,一个极熟悉的人影。
  对方也看见了她,整个人登时怔住。
  木奕珩从后走来,非常自然地搂住她的腰。林云暖收回目光,神色有一丝不自在。
  这是和离后,她第二次撞见唐逸。
  木奕珩面色沉了下来,扣在她腰际的手收紧,叫她紧紧贴着自己。
  林云暖察觉到他目光中的敌意,连忙扯住他的衣角:“木奕珩,我们去逛逛?”
  “急什么?”木奕珩声音也泛着冷,就这样挟着她,向对面走去。
  唐逸身后,是许久未见的胡若雪,梳着妇人发髻,穿戴有些华丽,一见林云暖贴在一个男人身上走来,眉头就紧紧蹙起,听唐逸拱手道了声“木爷”,她才依稀记起,面前男人是何身份。
  新升任的千总,听说还未婚配,与寡妇不清不楚的传闻,在津口也为人津津乐道。
  “这不是唐大才子么?怎么大年下的出现在津口?卫世子还好?唐兄可是又出了许多新画作,何时也让我等见识一二,与唐兄参详参详?”
  这话说的轻佻至极,连林云暖也听不下去。
  唐逸自打跟了卫世子,几乎就没画过正经画作,偶尔出一两幅山水花鸟,卖得也不甚好,反是最不入流的春宫,已给炒到千金难求。
  如今唐逸财大气粗,却早已声名狼藉。
  刚入京城时那些文雅才名,早被世人遗忘。如今提及唐逸二字,人人只想得到那些姿态奇巧、不堪入目的下流画面。
  卫世子出事后,唐逸等客卿都被卫国公撵了出来,如今去向成谜,不想在津口街头遇见。
  前妻就在眼前,现任妻子随在身后,唐逸恼得面红,硬着头皮道:“木爷说笑了。”
  他视线落在林云暖身上,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一遍,他爱重如命的妻子,没名没分地跟着这个男人,还被人当街搂在怀里,分明当成取乐的粉头。
  心酸一瞬,他面色恢复如常:“倒是木爷好兴致,大年下的来津口游玩,唐某本不该多言,不过您身侧这位,与唐某关系匪浅。还望木爷能尊重一下她,也尊重一下自己。”
  林云暖有一瞬羞赧,听唐逸又朝她道:“我放你走,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委屈自己。”
  木奕珩眸子一眯,松开林云暖,一把上前揪住唐逸的衣襟。
  “你他妈再瞧她一眼,再跟她说句话?”
  胡若雪吓得扑上来,哀求:“木爷,您别这样,大年下的,有什么话好好说吧。”
  木奕珩甩手一拳,打在唐逸脸上。
  白皙英俊的面容,被打得狠狠颤了一下,抬头,鼻端有血。
  唐逸的倔强劲上来了,旁人要与他来硬的,他还偏就不怕。
  “你再如何介意,都无法改变她曾是我妻子的事实!七年!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好好的,她为了你,宁愿抛却脸面,抛却家人父母,一心随你而去,你是如何待她?前番与沈家定亲,今番当街动手动脚,你何曾尊重过她一毫?你这样欺辱一个弱女子,你也算是个男人!”
  木奕珩不答,翻手又是一拳。
  唐逸被他打倒在地,眸子喷火,仍在控诉:“我如今最是后悔,不应白白放了她去!若非当日我遭逢大难,你落井下石,我如何忍心在文书上面签字落印?你得到一切,不过靠些诡计阴谋,趁人之危!可怜她被你欺骗若此,为你沦落这般声名狼藉。”
  木奕珩挥手,这拳用足了十分力。他的手被抱住,一双软软的,细白的手,环住他的手臂。
  妇人蹲身在他身旁,无言地朝他摇了摇头。
  木奕珩眸子一涩,下意识就想将她挥开,同时口不择言道:“怎么,你心疼?如今便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就算他还要你,你也只能做小!”
  林云暖面容冷下去,朝他道:“木奕珩,你不想我生气,就把这人松开。”
  她顿了一下,声音放软了些,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
  木奕珩一怔,胡若雪就上前,将唐逸扶起。
  唐逸一掌挥开胡氏,眼睛盯在林云暖身上,想知道,她究竟要如何。
  “四爷。”林云暖开口,仍是从前称呼,亲近的,声音有些温柔。
  唐逸眼眸一涩,唤她:“暖暖……”
  最是亲昵不过的爱称,新婚时,便在榻上时时这般唤着,她总是羞涩地捂住脸,不答。
  胡若雪和木奕珩面色都十分难看。
  街上行人虽少,这边闹剧,也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放妻书上,四爷已经应承,从此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四爷适才之言,却是何意?”
  “我与木爷如何,敢问与四爷有何干系?便是我自甘堕落,声名狼藉,又如何碍着四爷?从前种种我不愿再提,四爷新婚妻子就在身侧,当着她面前,您适才所言,可曾考虑过她的颜面?四爷口口声声君子仁义,四爷适才之言,又置我于何地?您若当真如您所言那般爱重于我,又何至走到今日?是四爷违背诺言在先,厌弃冷落在后,如何却又做出种种深情姿态,说当日分手乃是为我考虑?”
  “四爷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也太瞧轻了我!您二话不说,不论事实,就直接一顶不贞的帽子扣在我头上,说的像是我红杏出墙在前,才有今日和离之果。四爷认为自己从来都是对的,错的只有旁人,这幅嘴脸,我当真已瞧够了!”
  她朝唐逸施礼:“就请您,今后见面当作不识,不要再以夫君自居。如今我过的很好,木爷待我很好,我真的不需要您替我出头,与他讨要名分尊严。您这样,只会让我觉得,特别的……”
  “……恶心。”
  她红唇轻启,说出最后两字,回身攀住木奕珩手臂,“我们走。”
  木奕珩愣怔着,片刻才咧嘴一笑:“好,走!”
  两人相偎走远,人群散去,胡若雪过来相扶,给唐逸一掌推开,整个人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她红眼哭道:“唐逸!人家根本不稀罕你!你还要为了她,这样对你的新婚妻子么?”
  唐逸陡然回过头来,目中浓浓的恨意,他扯住胡若雪的衣裳,一把将她掼在地上。
  “新婚妻子,你配吗?当日设计陷害于她,毒计毁去我的孩子,你倒好意思,与我讨要情意!”
  胡若雪痛苦摇头,心里的恨藏不住,她咬牙道:“表哥,这一切,真的都是我害的么?林氏离开你,钟氏不要你,真是都是我的错吗?他们若当真与你一心,轮得到我使计陷害么?表哥,你就当真,半点错都没有么?”
  唐逸冷冷一笑,擦去嘴角血迹,他蹬车而上,将胡若雪弃于街上,心里只在反复想着,不是林氏错了,不是钟氏错了,不是胡氏错了,难道是他错了么?
  他为娶林氏,忤逆母亲。为护钟氏,顶罪下狱。他有何错?他一腔真情,是这些瞎了眼的女人不珍惜!
  马车疾驰到一座院前,唐逸直闯进去。
  下人不敢阻拦,一路任他闯入内室。
  屋里灯燃得很亮,面容冷峻的威武侯在灯下瞧兵书。他腿下跪着个少年,穿大红轻纱,没见点了朱砂,偎在童杰腿上,似在低诉什么。
  唐逸霍地将门踢开,一阵风一样扯开帘子闯入。
  那少年登时一惊,吓得花容失色。
  童杰缓缓抬眼,漫不经心地一笑。
  “这是怎么,谁惹恼了我们的大才子?”
  唐逸瞪视那少年,终于把人赶出内室,才气呼呼在桌旁坐下,恨声道:“侯爷,上次您说的话,可还作数?”
  童杰阴沉的眸子一眺,嘴角露出淡笑:“自然,本侯言出必行,但你,可当真考虑好了本侯的提议?你才新婚,可还……”
  话没说完,唐逸已倾身过来,捧住他的脸。
  “没什么不行的。只要侯爷答应我几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赶得太急了,没来得及修改语句。
  国庆节快乐呀,不想你们陪着熬夜,早点发上来了。
  第41章
  这晚就在津口住下, 前面花楼在放烟花, 一朵一朵, 在天际炸开,绚烂夺目, 稍纵即逝。
  林云暖站在窗前, 感到身后有一双手, 轻轻将她环抱住。
  隐约传来隔壁巷中花娘们惊喜的尖叫声。过年节不能归乡的人,除了身世坎坷以色侍人的她们, 还有她。
  逃避回去筠泽, 大概, 也是因为从来没当那里是故乡吧?
  犹记得十四年前, 她初到林家,在无尽的惊恐和无望中一点点接受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她不知道从前的林云暖哪里去了, 也无从知晓缘何命运如此安排。
  在林家, 她一直是个冷眼旁观、置身事外之人,父亲林旭太严厉, 家中规矩太严苛,那时她太慌乱,孤立无援,无法适应, 一个人不知偷偷哭泣多少次。
  在原来那个世界, 她是被父母疼宠大的女儿,生得漂亮,有许多男生追求, 性子有些天真傲娇。学习成绩中等,读了中等的大学,做一份一般的工作,不那么耀眼夺目,却也是顺遂快乐的。许多人乐于哄着她,让她单纯的相信,这世上一切感情都是美好的。
  与唐逸相爱,大概是她穿越来后黑暗生活中遇到的第一抹色彩。
  他曾给她希望,让她相信,即使是在这个对女人太过严苛的时代,她也可以得到一份平等的爱。
  然而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还顺带将她一切幻想和憧憬踩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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