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25节

  “哦对了,齐叔就是房东,你见过了吧?齐天大圣的齐,人长得有点凶,不爱说话的那个。”
  祁聿听郑海川一顿叭叭叭的,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谁跟你说他姓‘齐天大圣’的‘齐’?”
  “啊?齐……不就只有‘齐天大圣’的‘齐’ 吗?”
  郑海川煮上了饭,正在掰花菜杆子,一边掰,一边从厨房伸出了头来,“还有啥‘齐’?”
  “……”果然,这人叫错他名字不是没有原因的。
  “哦对哦,律医生你那个姓好像也念‘齐’!”郑海川忽然想起来被自己抛在脑后的字儿,“祁律,祁律。好听!“
  “说起来我一开始不认识您那个姓咋写,就只好念的您名字,喊律医生习惯了,嘿嘿,总改不过来。”
  郑海川自个儿在那说得兴起,没看到祁聿在客厅里大大的白眼。
  “大川啊,人家叫‘祁聿’,不叫‘祁律’。”
  郑海川老家的习俗是,家里有客人时通常都不关门,大敞着显得欢迎来客。因此此刻郑家出租屋的大门是敞开的,两人都没注意到从楼上下来了人,听见声才转过头看去。
  “吕老师?”
  “吕老师。”
  两个人都同时对着站在门口的人喊出了声,而郑海川在听见吕君的话之后,先是一脸震惊地看向祁聿——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长一段时间把人家名字都叫错了。
  而等祁聿熟稔地冲吕老师打招呼过后,他震惊地目光又挪向了吕君——怎么回事?律……聿医生怎么和吕老师也认识?
  “见你一直没上来接小禾苗,我出门顺便就把他送下来了。”
  吕君说着,身后就冒出一个背着小书包的小男孩,“幺爸。”
  郑嘉禾叫了自家小叔一声,目光落在客厅里的客人身上,歪着脑袋想了两秒,就朗声叫到:“绿叔叔好!”
  “……”
  “……”
  “……”
  屋内外三个大人具是沉默了半晌,然后同时笑出了声。连平日里像个大冰块的祁聿也忍不住抽着嘴角摇了摇头。
  算了。
  看来就算他正了名,也摆脱不了被郑海川这憨子念错的称呼了。
  “说起来,聿仔这不容易认的名字还是要怪我。”
  吕君本来是出门吃饭的,见到许久未见的熟人他也不着急下楼了,把郑嘉禾送进屋内,自己也跟着坐在郑家客厅里。
  “怎么说?”郑海川好奇心满满,跑去厨房里拿了个菜簸箕,装上洗好的菜坐在客厅的小茶几旁,兴致勃勃地一幅洗耳恭听样。
  “咳,当初聿仔这名字还是我建议的。”
  吕君单手握拳有些不好意思地抵在嘴边,笑得斯斯文文:“当年他伯公,还有他爸他妈,都希望这刚出生的小宝贝能才高八斗,以后会念书,好光耀门楣。‘聿’这个词在古代被称作‘笔’,‘楚谓之聿,吴谓之不律’,能作锦绣文章。我当时正好读到历史,就顺口提了一句,没成想就被他爸妈取来用了。”
  祁聿一直以为吕老师只是一直住在这里的一个普通邻居,没曾想和自己还有这样的联系。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一种久违的,来自于生活反馈的奇妙境遇,从他的心头升起。
  “那啥……那我还能叫‘律医生’吗?”
  从来不是文化人的郑海川,听完吕君的一席话,挠了挠头,开口问道。
  这一会儿律,一会儿聿的,他已经听蒙了。好像听上去在古代意思都一样,那他能继续这么叫不?反正就多了一个双人旁而已嘛,差不多。
  第32章 搞到家
  几人寒暄了一阵,吕君就打算告辞。
  “哎,吕老师,一起在屋里吃了嘛!”郑海川连忙挽留,“我这马上就炒两个菜!”
  吕君摆摆手,“我下楼去吃。”
  “楼下那些快餐店有啥子好吃的嘛?”郑海川对朋友一向十分热情,不乐意道,“吕老师您别和我客气呀!”
  “不是……”
  “大川,你说谁家的菜不好吃呢?啊?”
  楼道里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雄浑男声,紧接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脑袋就从楼下的楼道里冒出了头。
  “诶?桂、桂老板?”
  郑海川这才想起,屋对面有一家街坊邻居常去的潮菜食铺,卖一些大排档菜肴和糖水之类的,而店主人正是面前这位桂伟明桂老板。
  “嘿嘿,桂老板,我那是说别人哩!您家菜量多又实惠,那当然没得比!”
  郑海川连忙傻憨憨地道歉。
  桂伟明本就是玩笑话,不过当他看到站在郑海川屋子里的祁聿时,不禁又多开了一句玩笑:“好家伙,大川你这小子,是打算把我的老主顾都抢走呢?”
  “啊?”郑海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吕老师就不说了,”桂伟明伸出手指点了点屋内的祁聿,“连聿仔这个从小爱去我铺子上的,都被你搞到家啦?”
  “嘿嘿,这不是邻居嘛!”郑海川挠挠头,“大家伙一起,多热闹!”
  “……”喂,喂。
  祁聿在屋里很想纠正桂伟明一句。
  什么叫‘搞到家’?他只是莫名其妙被拽进来吃个饭而已!
  狭窄的楼道里,冷不丁就挤了几个大男人,把过路的地方都占完了。
  此时是吃饭的点,来往都是人,桂伟明上来也不是和人寒暄的,于是他和郑海川说了几句话,便拉着吕君往下走。
  “哎……阿伟,你慢点。”
  吕君身材瘦削,一身白衬衣穿着风都能吹跑,哪经得起大猩猩似的桂伟明拽,几乎是脚不着地地跟他下楼了,徒留楼道里桂伟明不爽的声音,“找你吃个饭怎么就这么难?这新菜色我研究大半年了,今天好不容易做出个最满意的,你这磨磨蹭蹭,黄花菜都凉了!”
  郑海川本来还疑惑桂老板是上来干嘛的呢,听到这番话,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来找吕老师当试吃员了!
  “桂老板可真会做人。”郑海川不禁感叹,“试菜也不忘找邻居!”
  祁聿在一旁纵览前因后果,此时看到郑海川一脸自以为懂了的表情,嘴又忍不住了,“你以为谁都能去试吃?”
  “啊?那不会哦,”郑海川一边走回厨房继续弄菜,一边说,“那肯定他俩关系好嘛!”
  “我听红姐说,他们都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郑海川感慨,“都说远亲近邻,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肯定跟家人一样了!”
  祁聿翻了个白眼。
  伟明叔倒是想。
  热油下锅,郑海川隔着滋啦的溅油声,大声在厨房里说完剩下半句,“律医生,这不就跟咱们俩一样么?以后住久了,咱们肯定也亲得很!”
  祁聿:“……”
  滚。谁跟你亲?!
  *
  祁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在郑海川家吃完了一顿饭。
  饭桌上,郑海川坐在靠近厨房的西边,祁聿座位朝南,小禾苗郑嘉禾则挨在郑海川的另一侧。
  桌上的菜色并不丰盛。一荤一素一汤,荤菜腊肉花菜上的那一点肉色,也都大多是被熏制成半透明的肥肉,看上去要说有多吸引人吧,实在是没有。
  但奇妙就奇妙在,将这一盘朴素的荤菜盛放在一个豁了口的大磁盘里,摆放到眼前这张用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木桌上,听着电视里滚动的新闻联播与窗外或远或近的各种嘈杂声响,面前的菜忽然就令人升起食欲了。
  是在外忙累了,回到家褪去疲惫,才恍觉腹中空空,想要大快朵颐的食欲。
  两根筷子夹起一颗花菜,祁聿连同夹杂在里面的碎肉片一同吃进嘴里。
  久违的烟火气在唇齿间迸溅开来。
  腊肉的咸鲜被炒制了出来,带着淡淡的木屑柴火香,刺激舌尖味蕾,却又因为花菜的清淡而不那么喧宾夺主,只成为了令一粒粒小花球显得更加有盐有味的佐料。
  配上一口饭,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吃饭途中,郑海川见左右两边的一大一小都在埋头干饭,乐呵呵跑去厨房又拿了两个碗。
  一人盛了一碗青菜豆腐汤,垛在两人的饭碗旁。
  “唔……幺爸也喝撒。”
  郑嘉禾见自家叔叔没有汤碗,鼓着腮帮一边咽饭一边说。
  “你们先喝,”郑海川摸了摸小侄儿的脑袋,把碗朝他嘴边送,“幺爸个人晓得。”
  毕竟是客人,祁聿也礼貌地抬头看了眼主人家的行径。
  郑海川对着祁聿,就没那么敢敷衍了,拿起汤盆就往自己饭碗里倒,“嘿嘿,我就这么喝!泡饭,好吃!”
  憨直的模样仿佛在现场直播给祁聿表演自己要如何吃饭。
  “……”
  祁聿再一次语塞了。
  这人,好像从来不知道有多傻?
  祁聿干脆垂下眼,捧起汤碗自己喝了一口。
  他以为自己这样是眼不见心不烦。
  殊不知在汤碗中的倒影里,镜片后他狭长的眼角下,却是一闪而过的笑意。
  第33章 蒸鸡蛋
  --要时时体验存在感,甚至将它变为一种刻意而为的事情。因为如果不刻意,生命就会在无知无觉中流逝了。
  当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撒入,耳边听着门外楼道间和街边嘈杂但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各式声响,祁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句话。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住的房子是农民房改造的。
  最开始只有两层,住着伯公和他们一家。后来进城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周边越来越繁华,伯公也老了,便将屋子扩建到了四层,空了几间房子收租。再后来伯公去世,祁老头继承了房产,变得志得意满,日子开始变得铺张起来。再往后,就是一家人穷到差点卖房,饿过怕过,东拼西凑还了赌债,又一点点抠抠省省,才盖成了如今七层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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