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节

  “不会,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关别人屁事儿?他们凭什么埋汰你啊?我操我们还想埋汰他们呢?这么跟你说吧七儿,只要你坑蒙拐骗没拐到哥儿几个头上,你就算是吃喝嫖赌咱们的友谊都管地久天长。”
  “哦,你可真有原则。”柳侠霜打的茄子似的说完,强打精神坐直了,“就这样吧,我该回去了。”
  “别着急,你这状态能开车吗?不行你先找个旅社躺一会儿。”这次又换成了毛建勇的声音。
  “能,我又没喝酒。成了,我到地方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再见。”柳侠干脆地挂了电话,发动车子走人。
  虽然这两个人没说几句正经话,他心里这会儿还是多少好受了一点。
  可不管怎样,只要不能和猫儿通电话,他留在洛城就没有意义,他还是早点回双山,帮卜工干活吧,人一忙起来,就没工夫想七想八了。
  柳侠离开洛城后二十分钟,和洛城时差十三个小时的美国中部h城,柳岸在飞扬的雪花中开车回到了他租住的房子——一个普通民居的二楼。
  房间里温暖如春,他先打开了电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就进了卫生间,十分钟后出来,喝掉水,坐在书桌前开始工作。
  他实习的公司上班时忙的人喘不过气,但不需要加班,他告诉柳侠要加班,是为了限定两个人通电话的时间,而限定通话时间的原因有两个:一、怀特太太家的电话没有开通国际长途,他和张力的父母约好了,每周五下班后去他们家,等柳侠的电话;二、他要留出每天上班以外的时间去观察一个重要的人,现在他还不想让柳侠知道这一点。
  他这次选择来h城,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实习,实习只是为了不浪费自己的时间,顺手为之。
  他真正的目的是:观察米嘉妮。
  去年秋天,柳侠电话里说,詹伟帮他找到三个容貌与才情俱佳的代孕,柳侠经过考察,觉得几个女孩子品行不够高尚,给否决了;几分钟后,柳侠这个谎言就被詹伟戳破,他其实就一个三十八岁、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才愿意做代孕的超市理货员,还因为年龄太大,已经决定不用了。
  柳岸知道柳侠在这件事上特别急切,柳岸自己也急,可他知道,这种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心里可以急,实际操作中千万急不得。
  他在电话里委托詹伟继续帮忙寻找,只是不要让柳侠知道,柳侠心里不藏事,柳岸害怕万一詹伟找的人因为偶然因素见到柳侠,发现破绽,会给柳侠以后带来无穷的麻烦。
  但他又怕没有一个朋友肯帮忙,会让柳侠气馁、失落,就请詹伟继续做出积极的姿态,过几个月就给柳侠虚构个条件不符合要求的意向人出来,让柳侠自己来否决,总之,他的要求就是既不能让柳侠彻底失望难受,又不能真给他推荐合适的代孕人。
  詹伟难为的不行,不过还是答应了,而事实是詹伟一直做的很好。
  柳岸那天给了詹伟自己的联系方式,他们两个人现在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一年多陈忆西夫妇和苏建华夫妇也一直在帮忙寻找合适的代孕人,只是一直找不到。
  柳岸曾经和柳侠说过自己找到了一个三代华裔,事实上根本没有那回事,那是他安慰柳侠的: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和有人愿意代孕、只是双方条件谈不拢,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
  他后来以那个女子要求“未来能偶尔探望一下孩子”为由,在柳侠那里把这个事给了结了。
  今年春节过后,詹伟和柳岸通电话,说谢仁杰夫妇向他推荐了一个叫米嘉妮的女子,他觉得十分合适。
  米嘉妮,二十六岁,谢仁杰的同事米永国的女儿,谢仁杰女儿谢婵玉的好朋友,在江城晚报社上班,因为父母的婚姻阴影,立志不婚;还曾经因为家庭太过冷漠,父母在彼此实施冷暴力时,同时把自己的不幸迁怒于她,服药自杀。
  柳岸对有过自杀历史的人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听詹伟详细跟他说了米嘉妮的情况后,他又对米嘉妮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他想到了萌萌,如果不是柳茂当初把萌萌带回家,柳家一大家人的宽容厚道,萌萌长大后,会不会也是和米嘉妮同样的命运呢?
  柳岸虽然没有办法把萌萌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但却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他把米嘉妮代入到萌萌身上,逐渐放弃了对她自杀的偏见。
  但即使这样,柳岸仍然顾虑重重,因为米嘉妮和谢仁杰一家的关系太近了,他担心有一天柳侠会和米嘉妮碰面,即便他们两个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代孕事件中的角色,柳岸依然担心会出现不可控制的意外,比如,谢仁杰夫妇知道米嘉妮和柳侠见过面后,会在无意中失态,让他们的女儿谢婵玉看出端倪,继而引发一连串的后果。
  可是詹伟说,谢仁杰夫妇非常谨慎,他们在女儿谢婵玉面前一个字都没提过柳侠要做试管婴儿的事,他们在有了让米嘉妮通过做代孕挣一笔钱然后想办法出国从此远离父母过自己的生活的想法后,像当初詹伟的母亲那样,编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谢仁杰一位老同学的儿子。
  那个子虚乌有的儿子有个十分恩爱的妻子,而他的妻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疾病和家族遗传病,不能怀孕也不能用自己的卵子和丈夫的精子做试管婴儿,这位妻子觉得对不住丈夫,坚持要为他代孕一个孩子,因为他们的代孕必须要使用代孕者的卵子,谢仁杰那位老同学愿意出高价。
  而且,这个高价不是中国概念,而是英国。
  第496章 代孕敲定(修改bug)
  是的,谢仁杰夫妇为了防止那万分之一的隐患发生,一句话就把人给扯到另一个大洲去了。
  不过他们的这个说法在女儿谢婵玉心里是可信的,谢仁杰的大学同学有两个现在定居欧洲,还有同学的孩子在欧洲留学。
  谢氏夫妻扯这个谎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跟柳侠和柳岸彻底撇清关系,没想到,他们的这个说法,却让女儿谢婵玉动了心——她想让自己对生活心如死灰的朋友米嘉妮远远地逃离父母,最好是永远逃离,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但她以前和米嘉妮跟另一个好朋友赵媛媛商量过无数次,结果都是只要米嘉妮还活在这个世上,活在中国,基本不可能,米永国只要报个警,米嘉妮就能被找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米嘉妮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家庭的压力了,“不孝”这个大帽子扣在头上,在中国社会,足可以让米嘉妮再死一次。
  谢婵玉和赵媛媛也曾经想过让米嘉妮出国这条路,但基本就是想到了,唏嘘感叹一番也就过去了,从来没有认真地研究过,因为以她们的能力,出国根本就是妄想,门路和钱,她们一样都没有。
  而现在,有个华侨要找个中国女子代孕孩子,他们愿意付出高额的费用:出国的门路和钱,都能沾上边了。
  谢婵玉得到这个消息后,表现得比父母还热心,而且,在这件事上,二十五岁的谢婵玉和父母表现出了同样的理智。
  她决心说服米嘉妮接受这件事后,就和父母认真地谈了一次话,在说服了自己的父母接受米嘉妮是最合适的代孕人这个观点之后,又主动和他们商量,把谢仁杰老同学的背景再加一层防护网,换成谢婵玉舅舅老同学的儿子,然后,她在米嘉妮那里的说法是:
  她是在母亲和舅妈煲电话粥时赶巧听了一耳朵,然后就想到了米嘉妮,她父亲谢仁杰认为这种事压根儿就是胡闹,所以,这件事开始不能让她爸爸知道,如果知道了,就凭谢仁杰那老学究似的性格和观念,肯定会给舅舅打电话阻止这件事。
  这样一来,万一未来某一天米嘉妮真产生了什么想法,也只会顺着谢师母娘家哥哥的关系去找,从而离这件事真正的主人越来越远。
  谢婵玉说服米嘉妮的过程好像挺容易的,按谢仁杰夫妇的说法就是:米嘉妮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出生,她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厌恶,所以,她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多金贵,不管是对使用她的卵子、还是对使用她的身体来孕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的孩子也就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米嘉妮和谢婵玉说,对方完全不用担心她将来会以孩子做要挟,她只想尽快完成在这个世界自生自灭的过程,不想和任何多余的人扯上关系,尤其是孩子,她根本就不想让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和她一样不幸的人。
  她说她上次选择那样的时间自杀都能被谢婵玉撞上然后给救回来,应该是老天不想让她死,那她以后也不会再自杀了,她会一个人安静走完剩下的人生。
  詹伟是个合格的受托人,他并不完全相信谢仁杰夫妇的判断,于是自己找机会观察了米嘉妮几次,得出的结论是:美丽的蜡人。
  可柳岸对米嘉妮依然抱有怀疑,抛开家庭不和睦这个原因,米嘉妮本人的条件非常好,柳岸担心她在生活环境得到改善后,出尔反尔——不是以后非要和柳石有什么牵扯的那种反悔,而是她突然改变主意,不想代孕了。
  他和陈震北通电话时,表达了自己的这种担忧。
  陈震北说:“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喝白开水也可能被呛着,平地走路也可能摔跤。我替你去看看这个女的吧,如果我感觉她的人品值得信任,直接给她办个留学签证过去,不用再来回折腾,以她父亲的那种为人,来回折腾的话,可能会节外生枝。
  万一她以后真的反悔了,咱们再重新找人好了,对她留学这事,我就算日行一善,帮了一个可怜人,给你五叔我们的未来积点德。”
  陈震北具体怎么去看的米嘉妮,他没说,柳岸也不知道,但他相信陈震北的眼光。
  陈震北因为出身的缘故,阅历本来就较一般人丰富得多,经过和柳凌这件事,他在洞察人心上更是多了常人不及的敏锐,柳岸相信他不会看错人。
  陈震北虽然肯定了米嘉妮不是反复易变的人,但他并没有马上就帮她办理出国,他的说法是:“再晾一段吧,她在她家那种绝望的环境里多过一天,她对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多一份珍惜。”
  可能有人会觉得陈震北的这种做法残忍,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何况陈震北是为自己和小叔的未来着想,柳岸不可能指责他,柳岸自己也想让这件事尽可能少点波折,一帆风顺。
  米嘉妮是八月底到的美国,来了之后就在h城一所语言学校补习英语。
  她刚来柳岸就想过来暗地里观察一下,被陈忆西和苏建华夫妇制止,他们说,在不稳定的状态下观察一个人,结果肯定不准确,过几个月,等那女孩子适应了美国的生活后再来也不迟,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当时就做试管婴儿。
  柳岸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因此到现在才来到h城,这两天观察的结果和詹伟、陈震北一致。
  这是一个对自己的人生几乎完全丧失了希望的女孩子,但她还保留着一个善良人的底线,她不愿意辜负朋友们的好意,所以她活着,只是不再有任何追求。
  柳岸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非常稳定的东西,具体描述不出来,就是像陈震北说的那样,这是个先天素质很高的女孩子,有季布之风,她答应了,就会做到。
  柳岸敲击键盘保存文件,站起来,到热水器前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思。
  写程序是个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工作,他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工作,还是先把脑子里闹腾的最厉害的事情想清楚再说。
  他脑子里现在一直转着米嘉妮的身影和詹伟、陈震北的那些话,他已经确定米嘉妮是最合适的代孕人。
  那么,接下来就要开始大量的准备工作。
  不过其实早在两年前,他已经在陈忆西夫妇和苏建华夫妇的提示下提前开始准备了,比如,柳侠在美国期间,说服他采集了精子冷冻起来;还有,他注册的那个公司。
  他的公司能为美国公民提供就业机会,这会为他毕业后申请绿卡加分。
  他现在要开始准备的,是有关试管婴儿的具体细节。
  一份正常的有关代孕和试管婴儿的合同就有好几十页,他们和米嘉妮的情况特殊,估计得更多。
  为了让柳石的未来没有任何隐患,柳岸已经决定用合法程序代孕,这中间牵扯到委托代孕人和代孕者的身份问题,戴维斯先生为他介绍了一个经常做代孕业务的律师,这位律师在确认米嘉妮是完全处于自愿的前提下,为柳岸做了一个详细的规划,非常麻烦,过程很长,但安全有保障,没有后续的隐患。
  柳岸选择合法代孕还有一个原因,如果米嘉妮按美国的有关政策合法代孕,她怀孕期间会有经验丰富的医生全程负责,这样可以避免米嘉妮因为怀孕或生育分娩出现意外。
  米嘉妮本人对人生有没有眷恋是她自己的事,想到自己的母亲徐小红,柳岸绝对不愿意米嘉妮因为孕育小叔的孩子造成身体甚至生命的损失。
  柳岸走回写字台前,拿起手机想给陈忆西打电话,屏幕亮起,他才想起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不合适。
  放下电话,他在脑子里把明天需要联系的几个人挨着过了一遍,又去卫生间洗了个脸,才回卧室。
  怀特太太家是老式装修,卧室花壁纸、深色实木地板、经典波斯图案的地毯,家具也都是传统款式的老家具,加上有温度适宜的暖气,卧室环境很舒服,自带催眠效应。
  可是,柳岸躺下半个小时,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如果不是他新换了这个地方,今天,他就能够接到小叔的电话了,现在,不知道小叔昨天找到那个罗局长没有,罗局长单位账上会有钱吗?就算有,他会爽快地把钱给小叔吗?
  同为秦岭深处的山区县,交通困难信息闭塞,双山和界山接壤,不可能界山是国家级贫困县,双山却是什么秦岭中的一颗明珠、山地小江南之类的,这肯定是小叔编出来骗他的,真正的双山能有荣泽五分之一富裕繁华就算是好的,那样的地方,恐怕连个像样的旅社都没有,暖气估计更不用想,小叔如果不能马上要到钱离开,住在那里,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和甲方纠缠欠款的间隙,小叔会干些什么呢?
  双山应该没互联网,小叔又不喜欢看电视,那就只剩下去看当地的名胜古迹和帮卜工干活了。
  当地有名胜古迹吗?
  应该没有,如果有,小叔第一次去肯定就该跟他显摆,然后说等他回去带他一起去玩了,现在,小叔在那里接工程一年多了,从来没跟他提过。
  那,小叔只有去帮卜工干活了。
  这么冷的天,还是在山里……
  柳岸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发现不对,又合上。
  他想给柳凌打个电话,让他跟柳侠再约一个打电话的时间,然后自己去张力家等着,就算给张力的父母再添一次麻烦吧。
  可是,如果这样,柳侠就要从双山或其他地方出发,去寻找附近有国际长途的城市,这么冷的天,如果那边再下雪,等于是给柳侠找罪受。
  把电话重新放回床头柜,柳岸继续睁着眼睛想事情,没有按平常的习惯和柳侠通电话,让他总觉得心里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他一直想不通自己在留学生聚会上认识的某几个人的行为,他们来到美国,渡过了最初的惶恐无助后,便很少和家人联系,有两个还直接说毕业后绝对不会回国,整天被管束的感觉太难受了,他们要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把家和亲人说的好像是监狱或鸟笼子一样。
  离开家人和柳侠,柳岸从来没有过鱼入海鸟归林的轻松愉悦感,相反,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被迫飞上天的风筝,家人和小叔就像安稳厚实的大地,他只想快点落下去,脚踏实地地呆在地上。
  而在他必须飘在天上的日子,小叔的电话就像牵着风筝的那根线,不时地感受到线的牵引,让他踏实、安心、快乐。
  如果长时间听不到柳侠的声音,他会像在刚到美国时那样,身心都空落落的,有时甚至会产生永远回不去、永远见不到柳侠的恐惧。
  可能因为h城对他来说也是个新地方吧,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他此刻忽然非常非常想回去,就像他三年前刚在美国机场落地时那样,要拼命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去买返程的机票马上回去。
  他到公司报到时,接待他的黛西女士说过,前三天内,觉得不能适应或不喜欢那里的工作的话可以随时离开,只要告知她一声就可以,过了三天,接受了具体的工作后,就必须要做到结束。
  他觉得自己也许明天应该打电话给黛西女士,中止实习,他有感觉,自己可能坚持不到星期五,而且,他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他在b城的事对他来说更重要,不是吗?
  柳岸提起胳膊压在额头上,看着窗户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他只是想回萨维小镇等小叔的电话。
  随着毕业时间的临近,他回去的想法越来越迫切,而毕业后肯定不能立即回去和不能得到柳侠的即时信息这两个因素,让他这个感觉翻倍,最近两天他更是跟得了焦虑症一般,坐卧不安。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长时间,睡意终于来临,柳侠的脸和后花园的黄连木、柿树一起,伴随他对柳石的期待进入梦中。
  ——
  柳侠回到双山,已经快三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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