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日三省吾身

  姚简默默地听着。
  她曾一字一句地交代过姚述,别和妈提咱们俩的事儿,别提我的事儿,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咱们俩好久没见了。
  姚简选了最高效的方式,一劳永逸地保证李继红不会在他这儿对自个儿的近况刨根问底。
  姚述走出卧室。
  “体检结果怎么样?”
  “除了高血压以外一切都好,但还是得按时吃药。”
  “你不去做个体检?”
  “你担心我?”
  “我看你阳痿。”
  姚述摆出个“我阳不阳痿你还不知道”的玩味表情,姚简随手拿起椅子前的靠垫作势就要往他身上凿。
  姚述是受虐狂,被靠垫嘭地撞向肩胛骨也不忘了给她端面。
  -
  李继红的心脏病发病在她寒假回家的半个月后,就在姚简面前,她当时吓呆了茫然失措,头脑一阵空白。
  姚述老练地指挥淇淇:“你看着妈,打120!我去找药。”
  她跟在姚述身后上气不接下气,但这整套救命的流程里是没她的事儿的。
  淇淇打了120,姚述翻箱倒柜,还好在装满厚重冬装的衣柜下层找见了小小的医药箱,找到了葫芦状的速效救心丸。
  黄白的颗粒和清水,姚述的手很稳,全送进李继红嘴里。一连串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快的不知什么时候结束。
  120担架钛钢材质制成,能够承受住纤瘦的李继红。
  在医院里母亲的脸色逐渐好转,姚述去银行取住院费,淇淇在腾出的病房里不停地给李继红削苹果,削了一个又一个,颇为擅长地把薄如蝉翼的果皮扔进垃圾桶。
  各有分工,没人抽出时间和姚简说话。
  直到李继红微笑着说不怪你。
  她简简单单地、慈爱地原谅姚简的笨拙,给姚简童话般完美的母爱,原谅了她的不知所谓,原谅了她因缺席而造成的无知。
  那天从医院回来,淇淇就抱着李继红不撒手,抱了好长好久,小姑娘闻着母亲身上的肥皂味道,边哭边笑,点开电视,静音,看着画面和字幕,过了不一会儿她们睡着了。
  姚简拿着缴费单坐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听着李继红隐隐约约的鼻息,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忏悔。
  看着大夫龙飞凤舞的笔迹,很难辨别那叁个蝇头小字是心肌炎。
  芝麻开门,阿里巴巴来看四十大盗。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姚述走进来,他的一双长腿迈进来,步子很宽。
  没说话,沉默地坐在她身边,双腿伸直,放空着和她一起凝视那只光鲜的不锈钢水壶。
  “什么时候有这个病的?”
  “前几年。”
  她深呼吸,“怎么不告诉我?”
  “还没来得及说。”
  姚述的语气分不清同情还是陈述,他很平静,不像一个刚刚陪着母亲走过生死线的孩子,沉着的可怕。
  在他身上隐匿着残忍的成熟,以消逝的天真为代价。
  姚简在他身边,刺痛着感到自己的笨拙。
  “你挺伟大的。”她形容姚述伟大,字斟句酌,彼时姚朝伟身体倍棒,连阴天下雨都没有过腰酸背痛,而李继红……她刚刚回归家庭就要见识分别的一种可能性,后怕到心有余悸。
  她盯着姚述的脸,看他的少年老成。
  那一刻,她比他卑微不知多少。
  在她眼神中他垂下头来,“你别这样夸我。”
  “不习惯?”
  “不是。”姚述否认了她的猜测,却没有给她答案。
  两个人默默无言。
  孔夫子说吾日叁省吾身。
  也许是她总也不能完整的得到李继红的母爱,以至于在她的幻想里,有种不切实际的朦胧期待,在她付出过后能够收获比完整更完整的回报。
  也许贪心才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症结。
  吾日叁省吾身,我省,我改,我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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