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怀安扯着嗓子干嚎:“娘啊,他还有更好玩的……”
“别嚎了!”陈甍笑道:“相信我,你肯定喜欢。”
说着,他拿出一堆工具,按配比称量出一些生铁粉、杂硝、磺灰等。
一边做,一边解释:“根据不同的配比,可以放出不同的效果,有的可以窜高,有的可以连续发出响声,还有像这样的……”
怀安这才意识到,这孩子他在做炮仗。
他在做炮仗!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躲到了壁板后。
陈甍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理他,熟练的装填药粉,做出一个小圆盘状的炮仗,随手扔在地上,点燃引线。
怀安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阿弥陀佛,哈利路亚,无量天尊,阿门……
只听嗖嗖嗖几声闷响,小圆盘冒着火花,旋转着在地上四处乱窜。
怀安呆呆的放下手,目光紧盯着它看。
“这个叫地老鼠,好玩吗?”陈甍道。
“好玩哎。”怀安渐渐放下戒备。
哪个孩子能拒绝烟花的诱惑呢?
此前的三年家里都在治孝,两次过年都没有放过烟花。怀安这辈子总共没活几年,压根不知道市面上已经有了这么好玩的款式。
他问:“这玩意在烟花铺子里能买到吗?”
陈甍暗含得意的说:“独家发明,市面上还没有。”
怀安一阵失落,又问:“我可以带芃儿来看吗?”
陈甍看看堂屋门外的大雨,道:“下次吧,下次去院子里放,傍晚放,可以一次放很多个。”
怀安连连点头。
看着他这一屋子军火,心道,怪不得不肯去沈家呢,一个军火天才,放着管军器局的伯祖父身边不待,还能去哪?
他也不再强求表哥跟自己回家了,反而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央他给自己讲讲,这么好玩的烟花是如何做出来的。
……
晚上回到家,怀安给大哥和芃姐儿讲了“地老鼠”的有趣之处。
怀铭觉得他幼稚,芃姐儿则完全听不懂。
他一想也是,大哥看上去总是又老又小的,妹妹从生下来就没体验过放烟花的乐趣。
“哎——”
沈聿抬头看他:“小小年纪,总叹什么气?”
怀安万般忧郁的说:“等您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人生在世,不被理解是很正常的。”
沈聿淡淡道:“你再不睡觉,明天起不来,挨揍也是很正常的。”
第51章
转眼到了中秋时节。明月照耀大江南北, 无论京城还是地方,高门还是百姓,都要出门赏月, 游街市,放花灯。
深居内宅的年轻女孩们在这一天也可以盛装打扮,呼朋引伴,肆意张扬。
华灯初上, 笙歌喧耳。
灯火璀璨的中秋夜市上,鳞次栉比的商铺外挂满花灯,照的半个京城亮如白昼, 热闹非凡间。
宫里已经多年不办中秋宴款待群臣了, 皇帝对亲情十分淡漠, 自从太子薨逝, 雍王赴封地避妨后,索性连家宴也取消了,整个大内一派死气沉沉。
朝廷也如一潭死水, 被荣贺这只小炮仗炸出一片波澜后, 又重新归于平静。
温阳公主从不与驸马一起过节,往年中秋等节日都是在祁王府度过的。
可是今年王妃照旧请她过府的时候,却被拒绝了。
王妃知道她向来特立独行, 也不再勉强, 只是苦苦劝她:“还是要一个孩子吧,趁我和你兄长都在京城, 我们还能看顾他长大, 等你老了也有个依靠。你如今独独的一个, 万一哪一天……”
祁王妃没有再说下去,她怕的是哪一天雍王登基, 他们一家被驱离京城,温阳就彻底没有家了。
温阳知道嫂嫂都是为她着想,所以嘴上胡乱应着,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见时候不早了,才将嫂嫂送出了公主府。
祁王向来心疼温阳公主,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同胞妹妹。中秋之夜,他凝望望天边一轮将满的银月,叹息连连。
王妃劝道:“温阳不来,想必是有更好的去处。”
祁王喟叹一声,点了点头:“世人都道皇家公主出身高贵钟鸣鼎食,却没人知道她们的苦。”
国朝为防止外戚干政,天子后妃、亲王王妃,都要从家道清白的普通人家选择。而驸马、宜宾等虽然没有家世要求,却要求高门子弟一旦尚公主、尚郡主之后,必须卸职荣养,一脉仕途尽丧。
所以状元许配公主在这个时代只是台子上的戏码,世家大族、书香门第通常是不愿意尚主的,驸马多从家境殷实但社会地位不太高的平民之家选择。
皇家与平民是毫无联络的两个阶级,于是驸马的选择和举荐就落入宦官手中,这其中存在了太多暗箱操作的空间。
很多富户为了娶到公主、郡主,就去贿赂主婚的宦官。宦官只看银两,不看品貌,时常将一些粗鄙顽劣的男子推荐给皇帝皇后选择。
受宠的公主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毕竟皇帝亲自把关,结局总不至于太恶劣,不受宠的公主就只能任人捏圆搓扁,嫁给一些无才无德的市井之流。
温阳公主不受宠,无人为她做主把关,便成了这种选拔机制的受害者之一。
驸马都尉从前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富户子弟,他在酒桌上与人对赌,夸口说自己能娶公主,受到同伴们的一番耻笑。
酒醒后感到颜面尽失,寻死觅活的威逼父母,非要娶到公主不可。家里一打听,发现只要有钱,娶公主并非难事,与皇家联姻还能提升家族地位,何乐而不为?便去花钱买通宦官,遂了儿子的心愿,让他迎娶温阳公主,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
温阳对自己的命运十分清楚,早有心理准备,新婚当日,见驸马果真是个既无才学又无德行的草包,长相还极其猥琐,便心生嫌恶。
然而她并不指天怨地,哀叹自己的命运如何如何,而是拎着驸马的衣领将他扔出了公主府,如扔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扔完了拍拍手,关起门来蒙头睡去。
根据祖制,驸马既不能与公主同居,又不能纳妾蓄婢,想见公主一面都需要听候传召。
而成婚这么多年,温阳极少召见驸马,每次听说他守活寡守的快要郁郁而终了,才把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叫来亲切的慰问几句。
“最近过得怎么样呀?君姑君舅身体还好吗?大嫂生了吗?小姑成亲了吗?大侄子考试考第几啊?”
看着驸马哭的像个泪人,温阳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诶呀,你别哭啊!这都是你我的命,你就认命吧,转世投胎,记得别再嚷着当驸马了哦。”
说完便又把他丢出去。
温阳驸马家中找到当年主婚的宦官,嚷着要休妻,老宦官都已经从司礼监的位置上退下来,买宅置地养老了。
闻言也是捏着公鸭嗓一番冷嘲热讽:“怎么着,娶了公主还嫌不满意,你儿子是想上天娶仙女儿吗?快别做梦了,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大亓没有和离的公主,更没有休妻的驸马!想停妻再娶,左转投胎去吧!”
驸马的父母不堪其辱,又去行贿司礼监的某位秉笔太监,要他罗织一个罪名搞死这老东西。
干这行干的久了,把柄一大堆,罪名都是现成的,只看有没有人想翻出来。
于是,高价“出卖”温阳的老太监很快被打入东厂大牢,跟着这批秋审的死囚一起上了勾绝名单。
温阳公主安闲淡定的看着这些人狗咬狗,只当闲极无聊时候欣赏的一出折子戏。
中秋当日,她命人买了一大箱绢花和红绳,换便服去了云青观。
周息尘又看到了她,他近来常常在观中见到她,她纯净无瑕如同坠落凡尘的仙子,却又平易近人的辗转于流民之中。
正跟着周息尘读书的孩子们见到温阳,如一群小家雀渐次起飞,围在温阳身边,直喊“仙女姐姐”。
要过节了,温阳给孩子们佩戴红绳,女孩儿们的头上还要各簪一朵花。
戴好绢花的孩子又跑去周息尘身边,雀跃着喊他:“道长哥哥,好不好看?”
温阳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们,笑容明媚如她的名字,抬头见周息尘在看她,敛笑朝他点了一下头。
周息尘在观中待的久了,不似俗尘中的男子,出于礼数或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就慌慌张张将目光避开,他竟敢明目张胆的直视,还朝着她颔首。
温阳从未见过这般不通世俗的人,忽然起了捉弄之心,把一朵鹅黄色的绢花交给大丫二丫,在她们耳边低语几句。
两个孩子奔向周息尘,缠着他让他蹲下来,踮着脚往他的莲花冠旁簪了一朵花。
孩子们兴奋极了,围着他拍手哄笑,他竟也不恼,也不摘下,受了勋似的把它戴在头上,戴了一整天。
……
怀安中秋当晚在舅公家吃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果子点心,又跟着哥哥姐姐们跑到街上疯玩到深夜。提着兔子灯挂了满身的糖果丁零当啷的回到家。
回来仍不睡觉,在床上蹦来跳去。
沈聿总觉得这孩子近来太兴奋,容易乐极生悲。
结果一语成谶,第二天,怀安真的挨揍了。
但不是因为迟到,在怀安看来,简直是无妄之灾。
沈聿照例又早退回来。
许听澜事忙,家里人手不够,芃姐儿到了可怕的两岁叛逆期,情绪总是跌宕起伏,怀安又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他趁着这几天得闲,早早回来带娃。
申时一下课,怀安就委屈巴巴的来到父母房里,伸出一只肿透了的左手。
都是亲爹热娘的,看在眼里哪能不心疼。
许听澜放下手中的算盘和账本,将儿子拉到身边来,不先问缘由,就让玲珑去拿消肿阵痛的药膏子来。
回到爹娘身边才感到莫大的委屈,怀安撇撇嘴,像是想哭,可是想想自己白天的经历,又觉得惨的可笑,于是哭两声笑两声,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
可把夫妻俩吓坏了,许听澜忙摸着他的额头:“不烧啊……”
待他缓了缓情绪,沈聿才问:“怎么回事?”
“今天学对仗,先生让我和陆淮分别做一句五言六韵的试帖诗。”怀安道:“今天外头又刮风又下雨,陆淮便作了句:好风迎密树,润雨泽溪塘。”
沈聿点头:“不错,你作了什么?”
怀安道:“我听着风对雨,又应景,就跟着学,我作的是:昼日迎风起,夜晚听雨眠。”
儿子能有这样的进步,沈聿简直惊喜,赞叹道:“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