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才

  刘图南面色颇有不快,还是隐忍未发:“既知僭越,那便不说也罢。你我二人,谈谈行军作战即可。”
  常歌摇了摇头:“世子,非也。我仍在谈论行军作战。”
  世子刘图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常歌耐心说道:“此次夷陵之战,佐之方才颖王所述,三方共同发难,我有八成胜算。”
  刘图南点了点头,似乎对这胜率还算满意。
  “然而事成之后,如何治城,我仅有二三成信心。”常歌说道,“战役之后,定山知隐总会班师回营,即使驻防,本地驻防军也会远小于攻城军数目。更何况我方无合适太守人选,难有治城良策,一来二去,民众自会偏向已安定统治许久的荆州驻军。倘若荆州看准此时,组织反攻,胜算大于我方。当荆州再平夷陵,我方若想再行强占了去,荆州一有了作战经验、二有了民众支持,此番再战便是难上加难;但若不强占,夷陵一战便白白费力。我所提僭越之事,并非想插手治理,仅仅不忍只因无治理之才,让将士们的热血忠魂潦草收场、劳而无功罢了。”
  常歌一番言论,甚为恳切,倒是让刘图南颇为触动。他点了点头,说:“此事……我回头找仲廉商量商量,看有何法,能迅速寻找治理之才。”
  常歌点头认同道:“世子贤明。”
  方才房中的凝重氛围,被这一番肺腑之言尽数说散,世子舒心道:“我只以为常歌将军兵法诡没,没想到,治理之道也能知晓一二。”
  常歌笑道:“治理之道,我一介武夫,全然不通。这些都是我那位同门只言片语之间听来的。”
  “原来是山河先生。”刘图南叹道,“此人着实治世之才、天下良辅。可惜……被荆州抢先请了去。”
  他笑道:“我听说,荆州世子池日盛仍为着驭马出山一事,次次给你这位胞兄使绊子。依我看,此人心胸狭隘、非人主之才。”
  刘图南抬手,亲自为二人满了茶水,正色说道:“若我能请得先生,不说驭马。为其净衣、脱靴,我都使得。对你亦是如此。”
  刘图南拍了拍常歌的肩膀,说:“不知醉灵是否同你说起过。要迎你之时,我们同信得过的几位重臣商议,群臣激昂,皆是反对意见。我和公父毫不在意,力排众议。常歌,你真乃天选将才,我益州能得了你,真乃三生有幸。”
  常歌见他陡然坦言,将气氛搞得动容无比,便诙谐道:“世子,好说不如好做。不如今天,就去醉灵府上,为我净衣脱靴如何?[1]”
  刘图南闻言,将他一推,佯做嗔怒道:“臭小子,说你几句还喘上了,看把你能的。”
  常歌冲他调皮一笑,手头只忙着将桌上的茶饼枇杷酥悉心用油纸包好。刘图南笑道:“吃,你就是爱吃。你也给贪狼留点儿吧,他还惦记着要给破军带回去点儿呢。”
  常歌闻言分了一半茶饼和枇杷酥,打算留给贪狼,他感叹道:“破军爱吃,贪狼就总惦记着。这赵家两兄弟,感情可真好。”
  他突然想起自己自滇南,买了一大堆茶饼点心,接着说道:“我那儿还有些滇南茶饼,更为好吃,到时候托你给他二人带去些许。”
  刘图南点了点头:“若是如此,破军肯定开心死了,带着贪狼也开心。他二人,双生兄弟,同伴长大,感情确实比寻常兄弟更胜一筹。”
  常歌笑道:“其实,我一直没分清破军贪狼,只知跟着你的,便是贪狼;跟着主公的便是破军。”
  刘图南诧异道:“二人全然不同!贪狼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破军丰神秀丽、文质倜傥,这如何能混。”
  常歌摇头道:“我分不清。可能是见得太少了。”
  刘图南顺着他的话说:“你说见得少,其实我正有想法,着贪狼护你一阵。”
  “为何?”常歌不解道。
  刘图南握拳,以拇指指了指窗外:“这么多斥候密探,围着你一个人,你这么宝贝金疙瘩,我还不赶紧护好点儿?”
  常歌不以为然:“他们伤不到我。”
  刘图南轻轻摇了摇头:“你别多心。贪狼此去并非监视,你只一切如常,贪狼也甚少会在你左右出没。此行,他主要着意于你身后的斥候密探。”
  看常歌不解,刘图南笑道:“别人将你摸了个门清,还不许我将他们摸回去么?”
  常歌闻言,恍然大悟,他点头道:“正巧,我也颇为好奇。那,此番就辛苦贪狼了。”
  “小事一桩。”刘图南笑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常歌摸了摸下巴,说:“我先去上庸看看醉灵那小子,之后至巴东,顺流而下。”
  “可。”刘图南深感赞同。
  *******
  荆州。
  江陵城。
  江陵不愧为水上泽国,宫城后花苑整个凌空跃于人造荷泽之上,每每夏季,水色厅阁与满池芙蕖交相辉映,显得格外风流雅致。
  据说,这后花苑还是在大周一统六雄之前,大楚如日中天、逐鹿中原之时留下的宫宇,所以格外有一番天下霸主的富丽韵味。
  步兵校尉[2]罗明威摸着手中的裂风刀,警惕地审视着宫城后花苑。
  这几个月以来,他只觉得身边有些许怪异,但细细品鉴却又说不上究竟是何处怪异。
  罗明威眼见着一溜小太监低着头拿着食盒从自己眼前走过,眼神却不住乱瞟。他懒得和这些宦官计较,只将此事列入“怪异”事中。
  除此之外,还有光禄勋[2]下属新添了不少生脸、卫尉[2]将轮班调整得愈发难以摸清轮次,以他为首的部分左军[2]将士察觉到了异动,四处盘问却毫无所获。
  宫城之中,如此异动,卫将军[3]程见贤不管不顾,整日里只陪着世子池日盛鞍前马后,无心仕事。
  哦不,不能算是无心仕事,毕竟跟好护好世子,是另一种飞黄腾达的捷径。
  虽然诸位同僚面上均未有所体现,但旅贲[2]将士之中,对这位卫将军颇有微词之人大有人在。
  诸侯旅贲,多由名门望族、卿大夫子弟等国子或贵游子弟[2]组成,像程见贤这样没什么背景机缘巧合拔进来的,少之又少。
  程见贤家庭背景难与旅贲中人相较、武艺修为又平平,一门心思就钻在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上面。他从一个小小的卫尉主簿开始,一路靠着投其所好居然爬到了少卿的位置上。随着荆州公池日盛逐渐醉心修仙之事,程见贤便更是贴紧了世子池日盛,投其所好四处网罗美女,甚至连城中女闾也不放过,为世子做多了蝇营狗苟之事以后,竟一路高升、直至破格提拔做了卫将军。
  非国子、贵游子弟担任卫将军,这不说荆州、就是上数大楚历史,也是头一位。
  稀奇是稀奇,但是对于此种飞升路径,右军[2]之中多有不齿,甚至有些清高的,还会因程见贤出身卫尉属官而甚感羞愧。
  尤其是在程见贤被益州军捉住、一身屎尿的送回江陵城之后,这种氛围便愈演愈烈。
  每每罗明威见到程见贤,就不得不会联想到那天一身屎尿的他。
  要知道,出征之时,程见贤穿着世子亲赐的卫将军袍子,趾高气昂,直言要将对面益州军收拾的服服帖帖。
  谁知,他得意洋洋迈出宫城还未有三日,就被一身屎尿地送了回来。谁也不知道那日荆州军建平主营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缘何被血屠、卫将军程见贤又是缘何一身屎尿。
  不过,自此之后,大家对他的丑恶嘴脸似乎容忍度高多了。
  面上,大家对这位卫将军当然还是尊敬的,但待他趾高气昂走过之后,一众旅贲将士都会在心中暗笑他是个“屎将军”。
  前些日子,罗明威装作不经意向上级提起到,光禄勋属下兵士似乎换了不少生脸。当时中尉[4]毕容扬了扬眉毛,直说道:“我早已注意到此事。只是,我同那程见贤汇报之时,他揽着女子喝花酒,将此事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对我挥了挥手,就像驱赶一只臭苍蝇。”
  中尉毕容不以为然道:“既然卫将军都如此,我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何必要替上面的大人物操心。反正天塌下来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而且……说不定,这些脸生之人,恰是大人物的心腹。”毕容悠悠然看了他一眼,说道。
  罗明威将手中的裂风刀摸索了一次又一次,想分散下心中的焦虑思绪。他不住地四处打量,想再发现些异常之处。
  忽然,一只白鸽落于宫城殿顶,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罗明威。
  最近一段时间,宫中的白鸽也着实太多太频繁了!罗明威犹豫着,思考这件琐事值不值得加入“怪异”事件之中。
  “哟,明威兄,你打量这只白鸽做什么呢?难道想着……晚上回去炖了吃?”
  罗明威立即警惕望着来人,发现来人正是散骑常侍陆阵云。看来此人今日不当值,虽仍配着六辟剑[5],但随意束了马尾,身姿也不如平时紧张挺拔。他虎背长腿,一双凌厉眼眸有如寒星,此人、是旅贲中公认的将才。
  陆阵云官职甚高,罗明威即使拜官不拜人也得尊敬三分,他立即行礼道:“阵云兄。今日不当值也来转悠,着实敬业。”
  陆阵云笑道:“我就是一散人、闲差,每天也就逞逞威风而已,比不得明威兄,切切实实的忧心朝政。”
  宫城屋顶上的白鸽发现了陆阵云,立即跳到了他的肩上。此举让罗明威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更引起他注意的是,此白鸽右腿上,分明系着一个细小信筒。
  罗明威望了一眼陆阵云,此人被白鸽陡然立于肩上吓到,瞬间止了动作。他攥了攥裂风刀,压低声音咬牙问道:“阵云兄,这白鸽,可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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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卜醒将他捡来之后,常歌懒得另行开府,一直住在卜醒的将军府别院。故此处为醉灵府上。(小声吐槽:将军真是太抠了……果然早当家就是不一样,会持家)
  [2] 旅贲:诸侯禁卫军统称,荆州沿用此前的楚制禁军,依旧分左中右军(小知识点:各诸侯官制略有不同。益州的破军是中护军将领,等同于荆州制度中的光禄勋职位)。
  步兵校尉:中尉属官。
  光禄勋:统管主公近身警卫工作,手下兵士别称“中军”。
  卫尉:掌率卫士守卫宫禁,统管右军。
  右军:即门卫屯兵,卫尉下属兵士,荆州称“右军”。
  左军:统管江陵城警卫、督查工作、都城治安,荆州城“左军”。
  国子:卿大夫子弟。
  贵游子弟:名门望族子弟,未加官职。
  [3]卫将军:统管卫尉、执金吾和光禄勋。
  [4]中尉:统管左军,罗明威上司,主管都城治安。
  [5]六辟:出自《墨子·贵义》,意为克制喜怒哀乐悲恶,而用仁义。陆阵云起此剑名,用以言志。
  **陆阵云首次登场在25章《襄阳》
  ***今天注释太多,大家看的太累,明日双更犒劳一下!各位姑娘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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