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谁知才刚一转身,手中茶托便被方镜辞拿去,“还是由我来吧。”
  小吏微微有章 不满——能为安国公主泡茶,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殊荣,他好不容易才从众人手中抢得这份差事,怎么能转之眼就化为泡影?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拒绝,便听到安国公主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你的文书不是还未看完么?”
  方镜辞神情自若,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差事有何不对,“只是为殿下泡一壶茶而已,不会误了公事。”
  安国公主眉目含着浅浅笑意,微一点头,“好。”
  泡一壶茶的时间很快,但当方镜辞端着泡好的茶回来时,便瞧见安国公主身侧围了不少人。
  她依旧坐在书案旁,一手置于膝上,一手撑在桌上,坐姿闲散放松,脸上挂着丝丝笑意,显得随和宽厚。
  似是听到动静,她抬眸朝着门这边瞧了一眼。
  瞧见是他,唇边风淡云轻的笑意好似瞬间平添了几丝色彩,变得绚丽夺目了起来。
  方镜辞下意识回了她一个微笑,而后从众人退让出来的道中快步走到她跟前。
  新泡的茶是茉莉花茶,加了一点点蜂蜜,喝起来,花香之中透着丝丝香甜,却不腻人。
  安国公主很是喜欢,一边与众人闲聊,一边喝完一杯又续一杯。
  只不过在她要续第二杯时,却被方镜辞拦住。
  眼皮轻轻上撩,安国公主瞧着他的目光满是戏谑,“只是喝杯茶而已,驸马难不成怕我喝穷了吏部?”
  知晓她只是调侃,方镜辞微微无奈,“殿下想喝茶,不如回府后再喝。”
  安国公主瞧了眼他桌案上的文书,“都处理完了?”
  “不是什么要紧事。”方镜辞淡淡答道:“殿下今日才回来,想来很是劳累,不如回府休息,如何?”
  安国公主微一点头,与众人告别后,才与他一道乘坐马车回府。
  马车之上,安国公主瞧着蓦然放松下来的方镜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方镜辞眉眼之中满是无奈,“殿下笑什么?”
  安国公主眉梢轻挑,“我笑什么,驸马不知晓么?”
  方镜辞与她对视片刻,眉眼微微低垂,“景之不知……”
  话还未说完,下巴便被徒然伸过来的纤纤玉指抬起,目光也不由自主瞧着对面之人。
  “驸马既然不喜别人的目光落于我身上,为何此时独处,却仍旧不瞧着我?”安国公主唇角还挂着浅浅笑意,眸中含着戏谑。
  方镜辞心中微微一震,满心都只有一个想法——她竟然瞧出来了。
  偏偏安国公主像是为了瞧清楚他脸上神情,还微微凑近几分。
  抵在下巴上的手猛然被方镜辞反手握住,他的目光又轻又浅,却又仿佛海上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殿下知道了?”
  安国公主微微偏着头,眼底含着打趣,“我又不傻,为何你会觉得我瞧不出来?”
  几乎从初见撑伞之时起,尽管他的眼神克制,举止守礼,可行事却处处显出了几分独占的意味来。
  那时她便隐隐有所察觉,只是觉得无伤大雅,便听之任之。
  “殿下既然知晓,又是如何看待的?”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又在下一瞬担忧弄疼她,猛地松开。
  方镜辞眼底显出几丝懊恼。
  一直以来,他习惯克制,惯于压抑,即便在蔚县亲口吐露自己多年心意之时,或许平遥城相遇之时,都未曾将心底那份阴暗的独占想法吐露半分。
  安国公主是大庆的安国公主,一颗心中装满了家国天下,能分他半寸余地已是此生难得,他着实不该再生出半点多余的妄想。
  只是一想到,除了他,还会有数不清的人,与他抱有同样的想法,他便会生出一种想要将她藏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唯有他一人能与之独处的冲动。
  这份冲动,在她的目光不单单只是注视着他一个人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欲罢不能,却又只能生生克制着。
  她是大庆的安国公主,为大庆而存在,自然不能独属于他一个人。
  只是在这份克制之下,偶尔又会涌出一份妄想——期待她能察觉自己的心意。
  可察觉之后,她又将会怎么做?
  话问出了口,他却突然恐惧起来。
  握着的手微微卸了力道,微微垂下下来。
  只是不等彻底垂落下来,便被安国公主一把握住。
  “有什么不好?”
  第80章 大典
  “有什么不好?”
  他听到她这样说。
  几乎不能相信一般, 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
  “有人这般待我珍之重之,我很开心。”安国公主望着他,静静答道。
  一直以来, 她作为大庆的安国公主, 活在众人崇拜敬畏的目光之中, 从未有人问过她, “褪去安国公主的盛名,她又该是何人?”
  她处在常人达不到的高处,享受万民景仰之时,内心又何尝不是空虚寂寥。身侧将军亲卫再多,可又有谁会如同他这般将她珍之重之, 时时刻刻放于心上?
  他会以她的信仰为信仰,以她的悲欢为悲欢,为了她,褪去曾经的阴暗偏执,化作如今受人赞赏的谦谦君子。
  即便那份如玉君子模样只是流于表面,可又有谁能说, 那不是改变?
  他既已付出那么多,她稍稍容忍他的独占, 又有何不可?
  方镜辞望着她的眼眸隐忍克制,却又蕴藏着浓墨重彩的风暴,隐隐又倾覆大厦之威。“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语调再不似平日里的温润雅致, 低哑深沉,犹如林间窥视的虎豹,只待猎物露出一丝空隙,便猛然扑上。
  偏偏安国公主面临危险尤不自知, 轻笑一声,“你觉着我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语罢,身子微微前倾,在方镜辞抿紧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听说,久别重逢的夫妻之间,至少该有一个吻……”话还未说完,便被猛地勾住腰,狠狠堵住了唇。
  与一贯的游刃有余、雅致从容不同,这个吻仿佛疾风骤雨,处处宣誓着他浓烈的情感。
  安国公主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反抗,顺从柔软到几乎都不像是她了。
  唇齿之间溢出章 许声音,轻轻浅浅,“阿诺……”
  这是无数次于唇边回味的名字,是初次听闻之后,便牢牢刻在心底的名字。
  有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她便不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安国公主,而是终于褪去那章 虚名浮华,彻底沉淀下来,如同天地下所有寻常女子一般,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
  靖南战乱既已平定,安国公主也已还朝,那么接下来便是对被俘的靖南王赵臻定罪。
  朝堂之上,曹国舅不顾安国公主在侧,直言道:“罪臣赵臻扰乱大庆安定,致使民不聊生,理当处死。”
  他素来擅长于背后玩弄权术,甚少这般直言不讳。
  安国公主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他腿抖两下,却依旧力荐,未曾有半分退却之意。
  “说起来,平遥城监军,不也是曹国舅分内之事么?”淡然收回目光,安国公主却轻飘飘扔下这么一句话。
  平遥城之战后,赵琦对守城有功之人都按功行赏,唯独曹国舅,既无封赏,也无责罚,不过是几句轻飘飘的责备,便就此揭过。
  此时安国公主旧事重提,曹国舅脸上又白了两分,而后嘴硬道:“陛下问的,乃是该如何定赵臻的罪,公主此时岔开话题,难不成是想包庇赵臻?”
  “靖南王赵臻,即便如今沦为阶下之囚,罪名还未定下,未曾被贬为庶民,按辈分,那也是陛下的皇叔。”安国公主不等曹国舅张口反驳,便继续说道:“况且一个临阵脱逃、自身腥味未除之人,有什么脸面能够对靖南王赵臻定罪?”
  “你!”曹国舅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指着安国公主的手指头不住抖着。
  安国公主眼底依旧是淡漠的,斜眼瞧了一下他那根颤颤巍巍的手指,波澜不兴笑了一下,“国舅爷是觉得七根手指还显多余,想请我再帮你削掉两根么?”
  曹国舅气到眼前发白,“不要以为你立了战功……”
  “够了!”
  曹国舅未说完的话被一声暴喝打断。
  台阶之上,坐于龙椅上的赵琦面色不善,“国舅出言无状,还不快向皇姐道歉。”
  曹国舅张口便想辩驳,但瞧见赵琦不善的脸色,终究还是将这口气强行咽下,而后向安国公主狠狠一作揖……
  “免了。”谁知安国公主分毫未让,先受了他的礼,才开口打断:“国舅爷的道歉,想来我无福消受。”
  说完不等微微皱眉的赵琦发声,便又道:“靖南王赵臻的罪责,便交由陛下定夺。我对此没什么兴致,便不参与了。”说罢,又轻飘飘瞥了一眼曹国舅,这才转身离去。
  她前脚还未出殿门,便听见身后曹国舅怒谏道:“陛下,安国公主藐视皇威,将满堂朝臣视作无物……”
  她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走了。
  她走得无比痛快,倒是倒霉的群臣听了曹国舅半天废话,无不为之汗颜。
  “陛下对曹国舅太过宽厚了。”下朝回来的方镜辞将赵瑧被贬为庶民,幽禁于牢中,永不得出的消息带回后,又感叹了一句,“几乎都不像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帝了。”遥想当初赵琦夺安国公主兵权之时,是多么果决,怎么面对曹国舅便一直小错不追究、大错一言带过?
  “陛下太过念旧。”安国公主倒是不觉意外,“他生母早逝,幼年时受了不少欺负,只有曹国舅时时惦记着他,时常到宫中看望他。”也正是因此,当年曹国舅犯下大错,赵琦才不顾她满腔怒火,硬生生保下曹国舅。
  “曹国舅虽然令人憎恨,但殿下今日在朝中,言辞仍是有章 不妥。”虽说自燕云城一战后,皇帝重新将兵权交付安国公主,但如今内乱已经平定,皇帝随时有可能收回兵权。此时言辞上的放浪不羁,随时有可能惹怒他。
  “无妨。”安国公主却并不在意,“陛下早已不是当初听信谗言的稚子,是非曲直他心中想来自有判断。”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曹国舅。
  方镜辞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无奈苦笑一声,“殿下莫非是忘了,陛下一直以来对你的猜忌?”
  “不过是小人在一旁搬弄是非。”
  “但君子行事,最忌小人。”方镜辞言之凿凿,“殿下光明磊落,不畏人言,也不屑与人言相争,但小人挑唆,防不胜防,殿下不可不警惕。”
  安国公主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所以殿下有何打算?”
  谁料安国公主却冲他扬了扬手上信件,“虽然靖南战事已了,但北魏的觊觎却并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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