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节

  振武军击溃回鹘乌介可汗。
  再就是朝廷官军欺负李克用家的沙陀兵……
  职业武人和终日干农活的草原牧民之间,本来就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但草原兵吃苦耐劳,要求低,也有一定的基础,如果给他们供应钱粮,从繁重的生计劳作中解脱出来,按中国之法训练,配上良好的装备,那战斗力会大幅度增加。
  邵树德手下那么多羌胡兵,其战斗力与他们的草原同族之间,早就不在一个层次了。
  草原蕃兵和中原蕃兵,完全就是两种人。
  李克用家出身草原,当然谙熟此道。
  “康君立那边怎么样了?”李克用像个猴急的顽猴一样,又噔噔蹬下了望楼,翻身上马,道:“速速料理完此间之事,留石善友守云州,咱们去蔚州。”
  “大帅何急耶?”盖寓跟不上李克用的节奏,几乎连滚带爬下了望楼,喘着粗气道:“那边是佯攻,一有不对,康、王二位将军就会退走。”
  “我要看看有没有机会攻幽州,兵贵神速,一刻都不想等。”李克用不满道:“义弟已经甩开我甚远,若夺了幽州这块肥肉,便可平起平坐。让开,别拦着。”
  “……”盖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河北那边,确实需要人接应。
  康君立率步骑三万人东行,汇合邢州安金俊的兵马,与义武王处存合兵,夹攻成德王镕。
  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是李家的老朋友了,世代姻亲,是最坚定的盟友。
  作为朝廷安插在河北的钉子,易、定二州也一直是幽州、成德两镇的眼中钉肉中刺,相互之间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了。每次遭遇危险,河东必然出兵相救,这次攻成德,双方再度合作也不奇怪。
  李匡威闻成德战起,立刻从幽州起兵,率五万大军南下救援,同时遣万人至云州,配合赫连铎南下攻忻、代。
  成德兵马众多,骑军不下五万,兼且户口繁盛、财货众多,再联兵幽州,康、王二人多半没甚机会。
  正思索间,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飞快奔至,下马禀报道:“幽州传来消息,李匡筹起兵造反,占据幽州,自称卢龙留后。”
  李克用、盖寓:“……”
  李匡筹是李匡威的亲弟弟,两人关系一直很密切。但去年李匡威发兵南下救成德的时候,出征前的家宴之上,喝了几两小酒,就把弟弟的妻子张氏给睡了。
  李匡筹选择原谅兄长,而妻子貌美,也舍不得杀了,同样原谅了妻子。
  但如今看来,他并没有释怀,之前一直隐忍着,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趁他哥哥带兵援助王镕,直接兵变了。
  这都是什么奇葩事情!
  第051章 准备开干
  李克用亲自率兵出蔚州,攻新州。
  成德镇内,河东、义武、幽州、成德四镇混战。
  朱全忠派儿子朱友裕率兵五万至徐州,汇合丁会,攻时溥。
  杨行密帐下大将李神福在庐、舒二州激战正酣。
  孙儒被灭后,钱、杨二人矛盾爆发,钱镠急于夺回被杨行密占领的浙西地盘,攻常州。
  孙儒残部由王坛、刘建锋、马殷等人分领,蹿入江西,州县次第陷落,无人能挡。
  西门文通挥师猛攻成都,陈敬瑄危若累卵。
  李侃遣兵攻朗州雷满。
  福州城外,王审潮、范晖继续鏖战。
  襄阳城下,忠义军誓师出发,顺汉水而下,直扑复州。
  贺兰山西麓,银枪都大举西进,打算配合甘、凉、肃三州部落兵,围剿河西党项。
  好家伙,整个大唐境内,战事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大顺四年(893)的战争季,就这样开幕雷击!
  而这一天的长安,圣人还在祭祀。
  社祭结束之时,太常乐人奏《凯安》,以象六变:“一变象龙参墟,二变象克定关中,三变象东夏宾服,四变象江淮平……”
  圣人泪流满面。
  李氏先圣,定关中、破窦夏、平江淮,一幕幕往事,仿如昨日。
  而今是什么模样?藩镇跋扈,四处烽烟,天下分崩离析,天子坐困京兆。
  回到宫中后,圣人一连好多天都没精神。甚至连又新修了几座宫殿这种大好事都兴致缺缺,特别是在知道修宫殿部分木材是昭信军节度使李延龄、凤翔节度使折嗣伦、邠宁节度使李柏联手上供的之后,更是心情恶劣。
  邠宁镇离长安这么近的地方,邵树德不但安排了个节度使,庆、宁二州也重新安排了刺史,前者是随州赵岑,后者是房州孙典。
  关中这一片,几乎全是他的党羽。偏偏他在士子中的声望暴涨,一些人写诗吹捧,一些人说董昌都能封越王,请封邵树德为夏王。
  听着就让人生气!
  二月三十日,圣人无精打采地上朝。
  工具人百官一起上朝,一起退朝,崔昭纬、韦昭度、刘崇望三人留了下来,郑延昌看了三人一眼,摇了摇头,去衙署忙活财计事宜了。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表石善友为大同军节度使,三位师长如何看?”圣人难得找到了点感兴趣的乐子,问道。
  “陛下,赫连铎应是败了,听闻遁去草原,不知所终。不妨允了此事,河东年年上供不辍,克用又很忠心,不能寒了其心。”韦昭度建议道。
  圣人问这事的目的很显然不是这个。只见他纠结了会,突然问道:“克用与树德,会不会就此互相攻杀?”
  “陛下,克用已自云、蔚二州东出,攻幽州去了。树德大肆集结人马,屯于渭北,不像是要攻河东的样子。”韦昭度回道。
  “树德在渭北意欲何为?”
  “回陛下,似乎在讲武田猎。”
  “他一介藩臣,有何资格讲武田猎?”圣人脸上怒气一闪,随后又无奈地一叹:“既打不起来,也没甚意思。”
  韦昭度有些无奈。做天子的,怎么终日希望自己的藩臣打起来呢?
  “幽州将士请授李匡筹为卢龙节度使。”韦昭度说完,崔昭纬清了清嗓子,道:“李匡筹献绢五十万匹、钱二十万缗、金银器千件,已派军士押运上路,送往长安。陛下不妨许之,以济国用。”
  一般兵变上台的“留后”,朝廷都会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更何况李匡筹知情识趣,还愿意进献财货,那就更没必要拦着人家了。
  “匡威何在?”圣人突然问道。
  “不知。”韦、崔二人有些汗颜,朝廷打探消息的门路,远没有各路藩镇多,除非地方上主动上表章,一般得到的都是滞后的消息。
  事实上目前李匡威有家难回,滞留在了成德。
  他曾经率军火速返回,但军士们士气低落,不断有人叛逃回幽州。带着仅剩下的一部分人马走到博野时,被李匡筹派来的大军击败,狼狈蹿回镇州。至此,大部分幽州军人都归顺李匡筹了,匡威身边不过数千兵马,皆亲信党羽,寄人篱下。
  他已经派遣使者前往长安,打算入朝为官,只不过朝廷目前还未得到消息罢了。
  “陛下,匡威多半回不去幽州了,或可令其入朝,以增禁军实力。”崔昭纬建议道:“玉山都三千余徐镇将校子弟,战力强横,明显高出其他都一大截。若匡威入朝,再带来幽燕精兵,则更是如虎添翼。”
  “然长安百姓对幽州兵的看法很坏,或不愿其入朝。”圣人担忧道。
  当年安史之乱就以幽州兵为主,建中年间朱泚之乱,从幽州开来的五千防秋兵也非常活跃,长安百姓不待见他们,实属寻常。
  “陛下勿忧。”崔昭纬胸有成竹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关中兵力强盛,燕兵来了,怕是也不敢造次。”
  这就是邵大帅的功劳了。他几乎就是关中的保护神,护食得很。京兆府被其势力包围着,固然憋屈,但也规避了很多外界风险不是?
  “那便遣使与匡威接触。若其愿意入朝,清贵显位少不了他。”
  “陛下圣明。”三位宰相齐声贺道。
  “接下来是科考之事……”
  朝廷的“过家家”是忙碌的,而邵大帅在同州却比较清闲。
  张彦球所统之振武军从夏州南下,前阵子刚刚抵达同州。
  经略军还在加快行军速度,预计还要一些时日方能抵达。
  而随着局势的变化,现在知道下一阶段攻略重点和细节的夏军将领也越来越多。
  大家最关心的,还是何时发动!
  “张将军,此番若东进成功,离河东就越来越近了。”兴德宫之内,邵树德摆了个小宴,请张彦球喝酒。
  “晋阳旧事,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张彦球端起酒杯,久久不饮:“窦瀚、邓虔、崔季康、李侃、康传圭、张锴、郭朏、苏弘珍、贺公雅,呵呵,记忆犹新啊。”
  邵树德也有些感慨。
  去河东,他挖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去的时候,身边只有五十个朝夕相处的兄弟,回来时已经是铁林军四千众。
  杨行密的经历和他较为类似。
  邵父是丰州军士,杨父是庐州农民,还幼年丧父,成长过程中吃尽苦头,后来干脆去做盗匪,还被官府抓了。
  杨某人气运旺啊,本来要斩首的,主角光环发作,居然被刺史赦免了,还当上了州兵队正,到灵州防秋。
  邵大帅起家时是队正,杨行密也是队正,何其相似也。
  朱全忠比他俩还惨。父亲朱诚死后,在萧县刘崇家里寄人篱下,母亲当佣人,三兄弟当小厮。后来与朱二一起投奔巢军,朱二攻广州时死于矢石,朱三则当上了队正,手下有八十人,慢慢发迹。
  他们三个是与众不同的,与李克用这种节度使之子大不一样。
  “昔年我差点就跟着丘监军去河中。”邵树德笑道:“惜未能如愿,今复来,可能去河中府坐上一坐?”
  张彦球大笑:“大帅昔时若去河中,必出不了头。王重荣出身河东王氏,世为军校,其父王纵为河中镇骑将,从石雄大破回鹘乌介可汗,又娶了石氏之女,官至盐州刺史。重荣、重盈一入军便是队正,勇冠三军,武艺绝伦。重荣能当上河中马步都虞候,大帅你花费他两倍精力都不行。不如从无到有自己拉一支部队,五十人时自己当队正,数百人时当副将,数千人时当军使,不用看他人眼色,论资排辈升迁,身边还尽是老兄弟,指挥起来得心应手,不比重荣在河中军里舒坦?”
  靠家世在老藩镇里出头,还是白手起家发迹,究竟哪个好,很难有定论。
  前者升官快,有时一个兵变就能当上节度使,但利益关系复杂,实际掣肘很多,这个节度使是镇内大大小小的军头们推举出来的,你不过是个利益代言人。
  后者需要机遇。杨行密遇到了庐州混乱的局势,杀官造反,然后得高骈赏识,提拔为庐州刺史。邵树德遇到了讨李国昌父子,朝廷特别大方,加封了一大批将校,还走通了宦官的路子,当上绥州刺史。朱全忠投降朝廷后,手下的兵被王重荣吞并,只留了五百人,但他会做人,给太监行贿,向文官拍马屁,得授宣武节度使,但一开始其实也就两个州,镇内还一大批看他不顺眼的老宣武军将校。
  起家都不容易!
  不过还是得感谢这个时代。在其他朝代末年,像他们这种底层,除非去义军,不然是很难出头的。
  武夫跋扈的年代,就要神奇多了。
  “王重盈昔年也是一员猛将,而今不过五十余岁,就卧于病榻,惜哉。”邵树德叹道:“时不我待。年已三十有六,还有几年可拼搏?今岁,定要拿下河中。”
  藩镇割据,武夫跋扈,能让草根出头,但相对应的,到处都是敢打敢拼的人,打起来何其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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