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节

  渡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后,正月初九一大早继续行军。
  路确实不太好走。
  风雪之中,马车变得非常沉重,人也有些无精打采。
  军官们来回奔走,叫嚷着到洛阳后有酒肉吃,让大伙再加把劲,就不到十里地了。
  众人勉强提起精神,互相鼓劲,连拉带推,护着辎重车辆穿过雪地,艰难前行。
  巳时,在离洛阳不过五六里地的时候,斥候传回来了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洛阳已经陷落,城头挂着夏军旗帜,不知有多少兵马。
  “胡帅呢?”朱友宁破口大骂:“这么大的事,为何没遣使来告?”
  斥候低头不语,信使多半被捕杀了,还有别的可能吗?
  怎么办?朱友宁微微有些慌张。
  现在还有友军吗?都在哪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军士们纷纷拿眼看向他,朱友宁沉默片刻后,道:“不去洛阳了,南下,走伊阙关,回汝州!”
  “镇使,回去后怎么交代?”有人问道。
  “交代?”朱友宁冷笑一声,道:“我是永宁镇使,非洛阳镇使。离开永宁,是胡帅下的命令,而今联系不上胡帅,洛阳又已陷落,不知道多少夏贼在等着我们呢。南下,去伊阙关!”
  “遵命。”众人纷纷应道。
  北上很可能要打仗,这谁都知道。打仗就要死人,没人喜欢。
  少数进取心或忠心比较强的将领暗暗皱眉,觉得就此放弃洛阳太可惜了,于大局有害。但主将都下命令了,你怎么说?
  朱家人自己都不当回事,你操个哪门子心?
  命令传达到各营后,五千人开始转向,忙做一团。而就在这个时候,斥候又从北边奔回:“有夏贼!不下三千众!”
  “他妈的!胡真打的什么仗,尽坑人!传令,结阵迎敌。”朱友宁抽出佩剑,吼道。
  两千土团乡夫手忙脚乱地聚拢辎重车辆。三千佑国军从车驾上取下铠甲、长枪、步弓、重剑、陌刀、长柯斧、铁锏等兵器,开始列阵。
  北风呼啸,几乎难以睁开眼睛,朱友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风向不利啊!
  蔡松阳从马车上下来,腿脚稍稍有些使不上力。昨日大腿上还取下了一个箭头,伤口并未长好,今强自下车追敌,壮哉勇哉!
  “扶着点我。”蔡松阳朝左右吩咐一声。
  亲兵会意,一人执盾在左,一人持弓在右。蔡松阳都没转头,随手从车驾上抓起一杆兵器。很好,是一把短剑,正适合。
  “诸君谓我伤重,不能力战。今有此剑在手,可斩贼兵头颅,何人敢与我比试?”蔡松阳看着周围的天德军老人,高声道:“杀贼比我多者,一人赏绢百匹,绝不食言。诸君,可敢与我这个伤者比试比试?”
  “有何不敢?”
  “这把我赢定了!”
  “杀贼兵!大不了一死。”
  “一夫当之,无人可制!”有人喊起了口号。
  “一夫当之!”“一夫当之!”
  北风卷地而起,雪花纷纷扬扬洒落。
  千余天德军士卒打头阵,蔡松阳被亲兵搀扶着,挥舞着手里的铁剑,与人大声谈笑。
  军士们亦大笑着回应,身上甲叶铿锵,手中的长槊遥指贼人,豪情万丈。
  马嗣勋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晶。
  蔡松阳伤势未愈,都敢冲击贼阵,我他妈有什么好怕的!武夫血液中凶残暴虐的因子被激活,直接脱了甲胄,摘了兜盔掼在地上,怒道:“要此物何用,恁地碍事!随我冲杀!”
  “杀!杀!杀!”铺天盖地的杀声响起,骇得孤狼夹着尾巴蹿入了树林之中。
  原野之上,两军迈过厚厚的积雪,丝毫没有废话,刀枪入肉,狠狠砍杀在一起。
  蔡松阳矮身一让,铁剑挥过一人脖颈,大声道:“杀贼一人!”
  “杀贼一人!”一名军士重剑用力劈下,鲜血喷了他一脸。
  他脚下不停,硬扛着刺在甲胄上的贼兵长枪,双手一舞,又一剑斩下:“杀贼二人!”
  “好!”蔡松阳哈哈大笑,道:“我善财难舍,可不愿输给诸君。”
  铁剑一捅,将一名无甲的贼兵刺死:“杀贼二人!”
  朱友宁在后方看得有些傻。
  夏贼人数与他们相若,结果甫一交手,就打得他最前面的数百战兵节节后退。
  不能这样下去!
  朱友宁下了高台,招呼留做预备队的一营战兵集合,他要发起一个反冲击,遏制贼人的嚣张气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西边有马蹄声响起。
  又过了一会,似乎南边也有。
  他的脸色骤变,又回到了高台之上。
  观察到的结果让他有些绝望:西边洛水之畔,上千骑兵已经翻身上马,手持马槊,开始加速;而在南边,上千具装甲骑已经穿戴完毕,此时正被辅兵搀扶着上马,接过了粗大的马槊。
  马蹄声愈来愈急。
  而正面双方正杀做一团,根本无法调整。那么,让后阵的两千土团乡夫抵挡一阵?
  “抽队!”他立刻让人升旗,传令兵翻身上马,前去传达命令。
  但来不及了!西边的一千骑兵将马速提到了极致,从正乱糟糟抽队转向的土团乡夫侧翼一冲而入。
  马槊舞过之处,如狂风疾吹,草木尽皆板荡。
  贼众大乱!
  具装甲骑第一波四百骑也冲了过来。
  朱友宁惊骇地望去,却见白马白甲的骑士势如奔虎,溅起的雪花在马畔飞舞,阳光照耀之下,直如天兵一般。
  四百骑从阵后一冲而入,慌乱中的贼兵根本没法有效阻遏哪怕片刻。阵型崩得稀里哗啦,溃兵散得四处都是。
  冲破两千土团乡夫之后,豹骑都根本没有停留,从贼军前阵背后掩入。
  定远军的骑军跟着一拥而入,扩大缺口。
  而在他们后方,第二波五百具装甲骑也冲起来了,贼军败局已定。
  第029章 干掉他们!
  马蹄践踏过的雪地之上,鲜血淋漓。
  五千人的崩溃其实只是一瞬间,正面本就被杀得节节后退,侧翼、背后又遭到轻重骑兵轮番冲击,这样还不崩的话,佑国军就要被朱全忠挑做亲军了。
  王崇翻身下马,走到身上又添了一道伤口的蔡松阳身前,佩服道:“蔡将军之勇,今知矣。下面可还要追?”
  “自然要追!”蔡松阳毫不犹豫地说道。
  此地在临都驿西南一里,过临都驿再往东五六里就是洛阳,往南大概七八里就是昨晚长直军宿营的地方。
  方才大军于此交战,鼓角争鸣,南边说不定已经听见了。
  河洛盆地真的太小了,东西长,南北窄。
  洛阳向北到白司马坂,三十里,快点走也就一天的路程,昨天夜里天雄军就已经抵达洛阳,这会已经休整完毕,取了食水,越过洛阳,向南追击了。
  洛阳到南边的伊阙关,其实也只有二十里出头,正常情况下带着辎重行军一天的路程。
  洛阳向东,到故城一带二十余里,到石桥店三十里,也在一天的路程之内。天德军杨晟部这会离洛阳上东门不足五里,早就折向南下,追击长直军了。
  各部离长直军,其实都在半天行程左右,天雄军甚至不到半天路程。此时都收到了消息,疯狂地赶路,务必要将这支部队留下。
  嗯,正在路上的邵大帅也收到了消息。他一手搂着幼小天真的韦氏,一手提笔写下了一句话:“干掉陆战一师!”然后烧掉了……
  朱友宁被五花大绑,提到了蔡松阳跟前。
  蔡松阳哈哈大笑,抽出短剑抵住他的下颌,道:“朱镇使,五千人马,一战而没,如何?”
  “邵树德的走狗,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朱友宁冷哼一声,道。
  蔡松阳曾是邵树德的亲兵队正,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朱友宁这么骂,倒也正常。
  “哈哈!败军之将。”蔡松阳收回短剑,笑道:“这便去将寇彦卿擒来,让他和你作伴。”
  说罢,大手一挥,道:“俘虏后送,儿郎们随我南下杀贼!”
  挥手的动作太大了,牵动了伤口,但蔡松阳心中愈发快意。
  杀人,可是会上瘾的。他感觉快压抑不住嗜杀的情绪了,急需发泄一番。
  马嗣勋被喊了过来,让他带着将近三千俘虏回洛阳,不用参加下面的战斗了。
  方才他肉袒前冲,非常勇猛,让蔡松阳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这会态度就好多了。
  “遵命!”见识到了夏军几部合力,一战击破朱友宁部的辉煌战绩,马嗣勋现在老实得很,再不敢有任何二心。
  朱友宁溃灭、霍存被围、徐怀玉音讯不通,河洛这几部,看样子都不太妙。
  如今就剩一个寇彦卿了。嗯,胡真胡大帅也跟他在一起,但看着就像个陪衬。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没了兵的军阀与文官有什么两样?怕是更加不堪。
  稍事休整之后,伤员、俘虏后送,缴获的辎重器械也一并押了回去。
  蔡松阳带着三千余人,又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至于定远军的一千骑卒,以及豹骑都一千四百骑,则先他们一步。不到十里的路程,对他们这些骑兵来说,可谓须臾便至。
  ※※※※※※
  洛阳以南的雪原之上,游骑四处呼朋唤友,几乎把所有骑兵都聚拢了过来。
  符存审这一路本有天德军一千骑卒、解宾六百骑、关北蕃骑两千,如今除了保义军的那六百人外,剩下的全数聚集于此。
  取完土的长直军士拉着马车,抵达壕沟前,慢慢将其填平。
  填壕的过程中,大群步卒前出,持枪列阵,阻挡骑兵靠近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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