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焦妈妈顿时无话,施菀也脸色惨白。
  第18章
  她的确没想过这件事。
  在普通老百姓那里,国丧不国丧的,和他们没关系,但京城的老百姓却受影响,他们也要守孝,要禁欢娱之事,而对京中官员来说,则更要注意,国丧期间不只禁婚嫁喜事,也禁房事……
  其实禁房事这种事,关在自己房里,没人去详查,官员们不一定去遵守,但不能让人抓到证据和把柄。
  但妻妾怀孕,就是证据,是把柄……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一意孤行要替王相公辨护,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恨他,让人知道这件事,算是送了刀子到别人手上,他这官便是做到头了,这辈子的前程也就完了!”陆夫人说着就哭起来,垂着泪道:“这孩子,平时冷淡,沉迷他那朝中之事,说都说不听,偏偏又在这时候……这可怎么办才好……”
  施菀咬着唇,既委屈,又无措,又恐惧。
  她终于有了孩子,终于不再是那个让人白眼的人,她以为婆婆会欢喜,所有人都会欢喜,结果,她好似犯了一个天大的错。
  她的孩子原来是不该来的,她也是不该怀孕的,不该在那天去找陆璘,不该留在他房中。
  她怀着的他的孩子,竟然会害他丢掉前程……
  自己委屈,也替孩子委屈,以及,她不知该怎么办。
  陆夫人还在哭着,似乎也是六神无主,焦妈妈毕竟年长,提议道:“要不然,等老爷回来问问老爷怎么办?或是问问二公子?不行的话,找个什么理由,让少夫人躲去外面,平安生了孩子再回来。”
  陆夫人摇摇头:“若他是个七品芝麻官倒好,没人在意他,可偏偏他是陆家的人,他还在京城搅起那么大的事,赵相那些人怎么可能不盯着他?好端端的躲出去,别人随便一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不会往死里参他?”
  焦妈妈无奈看着陆夫人,又看看施菀,满面为难,最后道:“这可怎么办?”
  一室寂静中,陆夫人道:“先别声张,我好好想想这事,子微今年是犯太岁么,真是多事之秋,一年上头就让人提心吊胆。”
  施菀不知自己是怎么从沉香院出来的。
  她恨不得刚刚的一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醒来,她没去见过婆婆,没听婆婆说过那番话。
  这一刻,她无助到了极致。
  最后会怎么办呢?她不敢去想,不能去想,到此时她发现在陆家自己能主宰的事那么那么少。
  失魂落魄回到房中,一日也没怎么吃东西,直到傍晚,绿绮过来,找她要上次的安神梅花香。
  绿绮道:“上次少夫人拿去试的香我闻着挺好闻的,公子这段点的苏合香,说是要换一种,我便想再点上。”
  施菀起身去将剩下的梅花香给她,忍不住问:“夫君他最近……还好么?”
  绿绮叹声道:“还不是那样,昨天还去大理寺探监了,又惹老爷生气,但他也索性不管了,老爷也管不住他。”
  施菀很想和她一起去清舒阁,去找他,告诉他自己心里的苦楚。
  可是她又不想去惹他烦,也怕婆婆知道了生气。
  犹豫片刻,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看着绿绮拿了梅花香回去。
  再等等吧,她想……
  看婆婆最后决定怎么办,到真没有办法,再去找他。
  入夜的清舒阁,绿绮替陆璘点燃香炉。
  轻烟袅袅,一缕清冷梅香隐隐飘散在空中。
  陆璘不由抬眼看向那青釉的莲花香炉,问绿绮:“这是什么香?似乎与之前用的梅花香饼不同。”
  绿绮回道:“是少夫人自己配的安神香啊,不是外面买的,公子忘了,上次也点过的。”
  “哪一次?”陆璘问。
  绿绮回答:“就……公子在房中喝了许多酒的那一次,少夫人送了一点香来,让我试试。”
  陆璘看着香炉,问:“所以那次点的,就是她送来的香?”
  “对呀。”绿绮回道:“公子以后可别再喝那么多酒了,什么都不记得。”
  “把香灭了,扔掉吧,以后别用了。”陆璘说。
  绿绮愣住:“为什么?”
  陆璘复又低下头去看书,语气森冷道:“没有为什么,扔掉就是。”
  他从未用如此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绿绮便不敢再多问,将香炉中的香灭了,连同刚从疏桐院拿来的香,小心拿东西包着扔了出去。
  隔天一早,几乎还是五更天,施菀被焦妈妈请到了沉香院。
  房中没有别人,仍只有她、焦妈妈和陆夫人,天还未大亮,房中也没点灯,房门关上,便是朦胧一片,昏昏沉沉的。
  她从堂下看坐在次间榻上的陆夫人,她的脸笼罩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但她只觉得恐惧、肃穆、冰冷,身体都几乎要打战。
  陆夫人开口道:“昨儿晚上,我一夜没睡,想着这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孩子不能要,我来安排,帮你打了吧。”
  施菀抬起头来,泪水不听使唤夺眶而出,许久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艰难吐着涩音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随即她很快道:“昨天焦妈妈说的,我躲出去,我可以躲去京城外面,谁也不让发现,然后等生了孩子,多待一些时间再回来……母亲……”
  她不懂京城高门大户间的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争取这个唯一知道的办法,近乎哀求地唤陆夫人这声母亲。
  陆夫人虽透露出几分无奈与不舍,却是十分坚决道:“菀菀,那是我孙子,你当我舍得么?可实在是没办法,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子微,这事一旦被别人知道,他就再难翻身……”
  她说着叹了声气,劝说道:“你和他都还年轻,没了这个,很快就会有下一个,等王家的事了了,我会亲自开口说这件事,我这做婆婆的,如今也向你保证,就算要抬绿绮,也要等你有身孕了再说,你总不会信不过我?”
  施菀只是哭着,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
  三年,她只有这么个孩子。
  没有人知道她等这一刻等了多久,没有人知道这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绝不是“没了这个,很快就会有下一个”,他是唯一的,承载了她所有爱恋与情思和希望的,她无法接受,她连他的样子都没看到,却已经要失去他。
  她从不曾违逆婆婆,不曾和婆婆犟过半句嘴,这一次却在哽咽之后,再次说道:“父亲也是这样的意思么?或者……去问问夫君?兴许他会有别的办法……”
  陆夫人的脸色暗沉了几分。
  施菀明白婆婆不会喜欢听这样的话,这无疑是对婆婆的质疑和挑衅,可她不得不问,她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来改变眼下可能发生的事。
  陆夫人说道:“老爷那里,我会去说,但子微,我没准备告诉他。”
  施菀看着她,她无奈道:“他那孩子,把自己的前程看得那么轻,我知道他很可能不会同意我这样做的,他会说,事情是他做的,不必牺牲孩子,孩子就生下来,他要被参就被参,要被罢官就罢官,他认,你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对不对?”
  施菀没有回话。
  她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婆婆的话,她却是认同的,陆璘是个磊落的人,他一定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放弃一个孩子的生命。
  陆夫人继续道:“我这做母亲的,就是不想由着他这样胡来,就是想保住他的前程,将来若他知道了这事,要怪我便怪,我就做了这恶人,只要他好,我什么都甘愿。而你这做妻子的,又怎么想呢?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毁了自己?”
  施菀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婆婆的对手,她一句话,就能将自己问住。
  做母亲的,能为儿子牺牲自己做恶人,那做妻子的,是否能为了丈夫吞下这委屈?
  若不能,是不是就代表她为陆璘的心,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可是,她觉得不是这么算的,不该是这样,但她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再次无助地哭。
  陆夫人道:“你放心,我会找可靠的人给你配药,然后我以家宅不宁为由,去相国寺祈福,你就随我同去,我们在那里斋戒,住半个月,你就在这半个月里服药,养身子,等休息好,我便再同你一起回来。
  “到那时,想必王相公这边的事也差不多定了,等子微安稳下来,孝期过了,我作主,让他搬到你房里去住,你看如何?原本他的事我是不管的,但我也知道你难,你为他吃这些苦,我就拿做娘的架子来压压他,等开春说不定你又怀上了呢?那时不是皆大欢喜?”
  陆夫人的话,已是一个婆婆能说出的最大的宽慰的话,听起来的确是很好很好,甚至还能让陆璘住到她这里来……
  可是,却要她放弃腹中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应该同意,并对婆婆感激,可她无法开口。
  这时焦妈妈道:“少夫人才怀上孩子,这也是少夫人第一个孩子,突然就要做这样的决定,做娘的都不会忍心,要不然,让少夫人先回去好好歇息,想一想,再来回禀夫人?”
  陆夫人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第19章
  焦妈妈便走到施菀身旁道:“少夫人就先回去歇着,仔细想想夫人的话,我看着是挺好的,毕竟也不是说只有这一个不是,少夫人二十都还不到呢,公子也是年纪轻轻的,以后还愁没有十个八个小崽子?
  “只要公子这步运走好了,后面步步高升,那还不是少夫人的福气?顺利的话,等到明年,少夫人就能封个诰命了,这万一要是这会儿出了差错,那不是什么都没了?”
  陆夫人能算计,恩威并施,焦妈妈好口才,说得句句在理,施菀毫无抵抗之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踉跄着回了疏桐院。
  她明白,事情已是定局,除非她去闹,闹到公公那里,闹到陆璘那里,要不然,凭她自己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但闹到公公那里,公公也不一定会帮她。
  陆璘呢?
  如婆婆所说,陆璘很可能会赞同留下孩子,因为他不是为了官职不顾一切的人。所以,如果找了他,结果也许就是孩子保住,但他丢掉官职,从此只能做个不入流的小官,失去青云之路。
  这样的结果她愿意吗?
  就算她愿意,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后悔吗?
  他本就不那么喜欢她,多年后因壮志难酬,回想起当初就是因为她而失去前程,他会怪她吗?会怪他们的孩子吗?
  谁也料不到,而她,她不想去承受那样的结果。
  早知如此,那天她又何必去找他,又何必留在那里,老天又何必让她怀上这个孩子?
  难不成,孩子的到来就是为了未见人世就死去?
  她犯了什么错,她的孩子又犯了什么错,要承受这老天的戏弄?
  她坐在屋中,任泪水流淌,眼睛通红,不知何时太阳东升,又不知何时太阳西落,随后乌云密布,天下起雨。
  雨打梧桐叶,沙沙作响,凉风从窗外飘进来,让她想起那日她在他房中,梅香在身旁缭绕,他喝着酒,和她说许多心事。
  她仍然不想拿掉孩子,她仍然想……作最后的挣扎。
  他能救王相公,能改变那样的朝廷大事,为什么不能保全他们的孩子呢?那也是他的孩子不是吗?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想着这些,她突然有了无限力量,从房中起身,冲出门外。
  随后想起天还在下雨,她立刻回身拿了把油伞,木屐也顾不得穿,步子坚定而果决地往清舒阁而去。
  她要告诉他这一切,或许,甚至要告诉她,她爱这个孩子,也爱他,她要和他说,那个从安陆过来,对这京城繁华一无所知的乡下姑娘,从第一眼便爱上他,她默默地,苦楚地守望他三年,三年来,这个孩子是她最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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