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在被孟砚青这么抱着的时候,陆绪章瞬间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冲刷着,犹如滔天的海浪一般,几乎冲塌了他理智的堤坝。
  他的身体竟然无法抑制地颤了下。
  他闭上眼睛,低声道:“嗯,我感觉到了,你在抱着我,你是砚青,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是孟砚青。”
  这时,孟砚青放开了他。
  在她放开的那一刻,他心里充满木然的失落,但是睁开眼看向她的时候,他目光依然是平静的。
  孟砚青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个蓝色小丝巾:“这是我的丝巾。”
  她展示给他看。
  陆绪章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他哑声道:“对,你的丝巾。”
  孟砚青拿着那丝巾,灵活长指那么一动,很快便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来。
  陆绪章看着那蝴蝶结,喉结微颤。
  这是孟砚青小时候的手法,那时候,她称作“孟氏蝴蝶结”。
  孟砚青望着陆绪章:“绪章,伸出手。”
  陆绪章便伸出手来。
  孟砚青将那丝巾挽成的蝴蝶结放到了他的手心,之后帮他合上手。
  “现在我把它放到你手中,不管我是虚无缥缈的仙女,还是怪力乱神的鬼怪,你握着这个,我就会回来,回来和你谈以后,谈将来,谈亭笈。”
  她笑着说:“现在,你放心了吧?”
  陆绪章动了动唇,之后点头:“放心了。”
  孟砚青望着陆绪章:“绪章,我对自己有信心,再世为人,我一定能活得很好,也活得长久。”
  陆绪章木木地道:“我相信。”
  他握住手中的蝴蝶结:“行,明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孟砚青笑道:“我想吃北海的仿膳,你请我吃。”
  陆绪章:“嗯。”
  孟砚青:“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这话,陆绪章好像略怔了下。
  他静默了好半晌,才用很淡的声音道:“我送你回去?”
  孟砚青摇头:“不了,我自己坐电车——”
  她笑着解释道:“我学会坐电车了,不会迷路,现在我很喜欢自己坐电车。”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很久,才道:“好。”
  于是他就站在这里,站在树的阴影中,看着孟砚青离开。
  初冬的风清凉,带着干燥的烧柴味,他看到她的背影淹没在冬日的萧条中。
  很久后,他垂下眼睛,视线落在手中那蝴蝶结上。
  那是她结下的蝴蝶结,证明着刚才所有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确实是孟砚青,可她已经学会自己坐电车了。
  她说她有新的人生,她说,那不是过去的延续。
  第37章 他永远都会在她面前服服帖帖
  孟砚青知道,按照陆绪章的常理来说,她应该跟着他回家,被他小心地照料好,有他妥帖地安排好一切。
  但是她并不想。
  她飘了这些年,很多事想得已经足够清楚,当尘埃落地,当她拥有了再一次生命,她只想以自己的姿势尽情绽放。
  但是现在这一切对于陆绪章来说需要时间。
  这十年里,他虽然已经活出了新的状态,但是她明白,自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可能瞬间把他扯回了十年前,让他十年的修炼毁于一旦,让他重回他青涩的时光。
  她需要给他时间,让他冷静,让他接受眼下的一切,让他逐渐对过去那点青春的回忆做出切割。
  第二天培训休息间隙,她找上了王德贵,和他谈了谈,问先了解了那房主的背景底细。
  王德贵这才交底,这才知道,那房主可是一个有名的,曾是党史上年龄最小的党员,十岁入党,曾经参与过黄土岭战役,平津战役时他就在西柏坡的总部机关工作。
  本来他这样的最起码也得授衔一个中将,只可惜五十年代初他私底下用进口楠木来装修这套房子,犯了错误被举报,这事还是当初朱老总亲自过问的,就此没能授衔,仅仅保留党籍,贬到了崇文区的一家工厂做劳动工作。
  王德贵:“也就前些年,他才被起复,现在在区委工作,也保留了一些待遇,所以日子还不错。其实这房子他不舍得,好房子,哪舍得贱卖,但是看着这房子就想起这辈子,心里不舒坦,这才要卖。”
  孟砚青听着,这才恍然,那金丝楠木太过金贵,但又不像是早些年装的,她心里也是疑惑,如今王德贵这一番话倒是给她解了惑。
  当下也就实打实谈价格,王德贵对于孟砚青那所谓的“亲戚”并没多问,都是明白人,不会细问这些,反正人家说要谈价格,他就帮衬着谈。
  于是很快,孟砚青便和对方谈妥了,三千二百块,房子的陈设不变,里面一些老旧家具留下,孟砚青可以看着来。
  孟砚青对于这个价格自然很满意,她直接交了五百块的订金,约定一周后交齐尾款二千七百元,并签订了购房合同。
  虽然现在她手头只有一千块,不过倒是不用担心。
  对于陆绪章这个“前夫”,她有足够的信任,这些钱他肯定会给自己的,对他的人品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她这么快地订下来房子,还有一个原因,做成一个定局,摆出一个姿态。
  她自己购置一套房子,是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不需要回去新街口他的家中,甚至连王府井的宅子也不想去了。
  都是聪明人,他应该能明白了。
  这天周六,一大早五点起来上班,如今她作为副领班,这责任自然比之前重大,又因为陈晓阳的事,王经理对她更为倚重,有什么事都会和她商量下,俨然是超越慧姐的架势。
  她多少感觉到慧姐对自己不满,不过好在她也没怎么针对自己,两个人一个大领班,一个副领班,倒是勉强相安无事。
  鉴于她后来没针对自己,孟砚青也就尽量在服务员面前给她面子。
  况且听彭福禄的意思,等英语班正式开始后,可能让她去当英语助教,到时候她换个工作岗位,和她们接触也就少了,于是更犯不着撕破脸了。
  下午三点,结束值班后,她终于可以松口气,傍晚她要赴约过去仿膳和陆绪章聊聊,她回到宿舍,给自己简单化了一个淡妆,准备好晚上要穿的衣服,之后在宿舍里看书学习。
  看了约莫二十多页,又做了几道题,就听到外面舍管阿姨大嗓门喊孟砚青,说是有人来找。
  孟砚青有些意外,从窗户探头看过去,便看到了叶鸣弦。
  他穿着讲究的西装,打着领带,不过手上却拎着一个军绿帆布包。
  孟砚青当即出去宿舍:“叶先生。”
  叶鸣弦看到她,微怔了下,之后走到她近前:“孟小姐,你好。”
  他比之前的孟砚青大两岁,如今已经三十四岁的人了,是中科院知名专家,曾经被首长接见曾经接受过国家表彰,不过此时的他,站在孟砚青面前,却礼貌而拘谨。
  孟砚青感觉到了,笑道:“叶先生,我看你带了一个包,你是要送给我辅导资料吗?”
  叶鸣弦抿唇笑了下,颔首道:“是。”
  说着他就要打开。
  孟砚青道:“我请你喝茶吧?”
  叶鸣弦一听,忙道:“不,我请你吧,我看你们饭店有咖啡?”
  孟砚青含蓄提醒:“我是这里服务员,虽然现在不值班,但去咖啡馆被人看到也不太合适。”
  叶鸣弦顿时懂了:“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是我考虑欠妥,那我们出去吧,看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孟砚青便带着他出去了首都饭店,周六的下午,王府井车水马龙的,人流络绎不绝。
  一男一女的话很容易让人误解,叶鸣弦显然不想引起什么误会,走路的时候特特距离她很远,隔了一米多。
  孟砚青开始的时候觉得奇怪,不过后来想想现在风气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男女之间就得距离远,也就见怪不怪了。
  其实在那场运动前,大家风气很随意,男女之间都可以一起跳舞,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到了东安市场,孟砚青看了看,指着一处饮品瓜果店道:“我看那里倒是安静,我们坐在那里聊聊吧?”
  叶鸣弦自然没什么意见。
  当下两个人进去,这会儿生意一般,服务员都无精打采的,见到他们进来,扔了菜单过来。
  叶鸣弦两手拿着菜单递到孟砚青面前:“孟小姐你看看想吃什么?”
  孟砚青对于他过分的礼貌倒是见怪不怪,她接过来,看了看,竟然有水果山德冰激凌,便点了这个,叶鸣弦要了一份果汁。
  服务员站在不锈钢冰激凌桶前,用手快速摇着摇把来搅冰激凌,发出很大的声音。
  就在那摇把转动的声音中,叶鸣弦打开军绿帆布包,拿出来一摞的资料。
  那资料一共是三大叠,都被仔细订正过,上面分别用正楷字写着“数学”,“化学”和“物理”。
  孟砚青谢过叶鸣弦,接过来看,却见里面是知识综述,分模块的,比如数学部分,会把高考需要用到的知识点分成大块,按照模块来综合讲述知识点。
  她往后翻,还翻到一些例题,这些例题有些是历年高考真题,会在下面标注上哪一年的真题。
  这实在是太细致了,恰恰是孟砚青最需要的!
  她笑望向叶鸣弦:“叶先生,谢谢你,这些资料太适合我了,你得来不易吧?”
  叶鸣弦是中科院有名有姓科学家,但是对于这种高考题目,他未必就熟,他拿到这些,估计是找了这方面的专家,估计还欠了人情。
  一时想起年少时的叶鸣弦,那个时候叶鸣弦仿佛就是大哥哥一样的存在,对她非常照顾,处处悉心。
  这么多年了,他已成就非凡,却依然未曾变过。
  孟砚青心里感动,不过到底是掩饰过去了。
  叶鸣弦没注意到孟砚青的异样,笑着道:“也没什么,我是从八中教研室拿到的资料,他们说仅供内部参考,你留着自己看,不要外传就行。”
  孟砚青颔首:“嗯,我知道。”
  叶鸣弦笑道:“其实也是赶巧了,他们今年才设立了超常儿童教育实验班,也就是少年班,现在正研究这个,我正好摘果子了。”
  孟砚青听这话,心里一动。
  自己儿子三四岁时就显露出一些超常的天分,她自己也曾悉心教导,之后她没了,孩子由老人带着,教育得也不错,只是这几年叛逆了,学校的功课总是有一搭没一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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