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节

  老太?太?今年?九九高寿,除了她那身体本就健康,更为重要的还是子孙孝顺,所以前来?祝贺的客人也不少。
  章家也在门口摆起了长桌宴来?,宴请那些路过的人。
  总之好不热闹。
  紧接着又是今日数对的迎亲
  队伍。
  这时候周梨才晓得,原来?除了这两对年?轻人之外,还有十对新人也是今日成亲,可?见果然是个好日子。
  她从章家这边赶回来?,只赶上了挈炆和蓝黛拜堂成亲,等到了云家的时候,那头已经礼成了。
  于是她又和宾客们一起跟着到酒楼里吃宴席,最终也不知究竟吃的是挈炆家的,还是云予家的。
  反正是和她姐姐周秀珠一行人归家之时,已是二更天了。
  那时候新人们已经先回去,倒是留下了他们这些亲属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或是安排人送那些喝多了的客人们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下叫周梨想起了当年?白?亦初高中的时候,在酒楼里宴请也是这么个光景。
  哪里晓得,这过了许多年?,竟然场景重现。
  万幸这个时候还有小一上官飞隽他们全回来?帮忙了,但即便是如此,仍旧是一个人当三个人使。
  她回去的时候,心想着还不如留在金商馆加班,最起码没这么累,脚底板因在酒楼上下窜来?窜去的,如今火烧一般难受。
  家里的马车都已经去送客了,她和姐姐们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客马车回家,刚推开门,只见乾三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站在种满菜畦的小径上。
  也是将?走在前头,多喝了两倍的元氏个吓了一跳,连朝身后的周梨和周秀珠靠来?,“我?的个菩萨,这是甚?”
  周梨连扶着元氏,只将?目光望过去,见着是乾三也是十分诧异:“乾三,你在这里作甚?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进?院里去?”
  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他不是该在表哥身边么?
  乾三一脸歉意,显然没想到会吓着元氏,随后才朝周梨拱手道?:“遇着一件事情,要姑娘这里帮忙。”
  周秀珠听得这话,便以为是公务上的,又十分紧急,不然乾三怎么跑到这里来?等着?于是连忙和周梨道?:“你忙要紧事,我?扶着元姨进?去,不过万要早些休息。”
  “好。”周梨应了声,想着院子里这会儿?柳相惜家的娃儿?们该是睡了,也就没领乾三进?去,见姐姐扶着元姨进?去后,方看朝乾三:“有什么要紧事情?”
  乾三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梨观他这神情,不禁猜测起来?:“不是公务?”
  方听得乾三闷闷不乐地说道?:“主子送了筠娘子回去。”
  为了热闹些,所以也是特意请了筠娘子等人来?弹奏表演,还架了戏台子,点了好几?出戏。
  但是送就送,有什么稀奇的?周梨不解。
  正要说乾三小题大做,忽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只连忙问:“表哥自己送,乾一没跟着?”
  “他不叫大哥跟着,大哥觉得不对劲,叫我?来?找姑娘。”大家都是成年?人,那筠娘子又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李仪要亲自送人回去,其居心再清楚明显不过了。
  但筠娘子终究是那等烟花之地里长大的,即便是如今是小有成就,可?若是将?来?作为一国?之母,怎么可?能?
  周梨也愣住了,但还是劝着乾三:“兴许只是知音罢了,你是知晓的,表哥也喜欢古琴,那筠娘子琴技了得,往昔表哥也不得空,难得今日挈炆大婚,又刚好遇着筠娘子,探讨一二也实属常情,你们倒不必这样?紧张。”
  不想竟听得乾三说过,“其实主子已经不是头一次和筠娘子单独一处了,早前就有四五次,都是属下跟着,因想着主子后院里如今也没个女人,他喜欢同这筠娘子在一处,便在一处罢了,只是没想到,主子待筠娘子却?是不同别人。”
  “这……”可?是叫周梨能怎么办?撇开他是皇帝不说,他也是自己的兄长啊,难道?自己兄长喜欢什么女人,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还能跑去指指点点的?而且那筠娘子的出身也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倒也不怪她。
  周梨反正觉得真如同乾三他们所担心的那样?,表哥真对这筠娘子另眼相看,那也是两人的缘份罢了,外人能如何??
  只是可?惜,表哥是皇帝,群臣们可?以接受他娶一寻常人家的女子,但绝对还没到能接受他能娶青楼女子为妻的地步。
  除非表哥将?这筠娘子做侧夫人。
  可?是表哥偏偏又说过,想要一世一双人。
  周梨有些晕了。
  偏偏这个时候乾三催促起她来?:“姑娘你主意多的,倒是快些想法子了,这天下到底才是初定,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主子呢!我?们也不是低看筠娘子,只可?惜主子身份特殊,她实在不是良配。”
  “我?想想,你先别急,这事不是还没确定,也就是见过几?次面?罢了,也许真的就是知音。”周梨眼下不知事情全貌,只能往这一处想。
  又晓得乾三说的没错,这天下初定,看似风平浪静,但这底下的暗涌急流却?不少,如今又是样?样?新政在推行,大家能接受新政已经实属不易。
  但叫他们接受一国?
  之君去娶一个青楼女子,不晓得多少人这心理上无法接受,是要乱套的。
  于是叮嘱着乾三道?:“此事也不要着急,当下是先捂住风声才是,等我?明日去寻他,问个一二,如果当真是你们所担忧的那样?,咱们再想法子。”
  乾三听罢,自是赶紧去了。
  只不过他来?了这一趟,让原本就身心疲惫的周梨却?是满腹担忧,哪里还能睡得着?
  第二日也是与那柳相惜一般早起,没吃早饭便直接出门去了。
  柳相惜只觉得她此举奇怪,按理今日该多休息多休息才是,昨日回来?得那样?晚。
  但因周梨走得急,他也没问得个缘由。
  而周梨这里,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是没能睡好,偏这个事情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就是想要找人商量对策也不知商量什么。
  因此天一亮,就匆匆起身,拦了一辆客马车,直接去找李仪。
  还是乾三开的门,见了周梨大吃一惊。
  实在是周梨今日的状态不怎样?好。
  “你主子呢?昨晚几?时归来?的?”周梨问着,一面?往里去。
  乾三跟在她身后答话,“约莫三更左右,听大哥说,他们又说了些话,喝了两酌酒,倒也没有什么逾越之举。”只暗自庆幸,万幸那时候已经晚了,筠娘子那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青楼里正是热闹。
  所以没叫人察觉。
  可?偏偏是没有什么逾越之举,才让乾一几?个更为担心啊!
  周梨听罢,想着既是回来?得这样?晚,那自己倒是来?得早些了,便道?:“如此,我?去客房等他。”
  正说着,却?见乾一从那小院子里走来?,“姑娘来?了,主子也起来?了,属下去通传一声。”
  片刻,那乾一便来?请周梨进?去。
  这时候的李仪已经洗漱好了,厨房里也将?早膳给摆了过来?,因周梨的到来?,也是多添了一副碗筷。
  表兄妹两个对立而坐,李仪将?乾一几?个都遣了下去,拿了竹勺替周梨盛了一碗小米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见周梨打量自己,方笑道?:“你看我?作甚?这个时候,相惜应该也才将?菜买回家罢了。吃饭。”
  周梨点了点头,却?是不知如何?同他开口。
  哪里晓得周梨端起碗来?,吃喝了一口小米粥,忽然听得对面?一脸淡然的李仪忽然说道?:“我?的确心悦筠娘子。”
  周梨当时整个人就像是雷击过一般,连喝了半碗小米粥压压惊,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李仪,试图从他脸色找到半分开玩笑的神情。
  但李仪再一次口齿清晰地告诉她,“我?心悦她,没有开玩笑。”
  周梨这次十分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乾一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只不过也没忙着说什么,只将?一碗小米粥都吃了后,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几?个薄皮晶莹透亮的虾饺,蘸水也不沾一点,全部一口气给吃下后,将?碗筷放下,擦了擦嘴,才看朝李仪。
  “那你怎么打算的?”
  李仪似乎一点都不为此事担忧着急,慢条斯理地噘嚼着,整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优雅贵气。
  半响后,他才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父亲子女不少,算上儿?子得有七八个,我?是最小的,但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也许他走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他话到此处,忽然神情一转,目光里多了几?分凛然:“谁曾想,他们都死了,唯独我?活着,可?见这兰台所有的运气,都被我?一个人给占了。你看当年?那些人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我?,苦心设计让马家坝子坍塌了,可?我?仍旧死里逃生,叫你们救活了。阿梨,你看我?运气好吧?”
  周梨点了点头,真要这样?讲,他运气实属不错。
  李仪继续说道?:“母亲虽知晓我?不是亲生骨肉,却?待我?如血亲一般无二,知晓我?生母还活着,还让我?们母子相见。父亲对我?也好,完全将?我?做亲儿?子来?养,后来?遇到你们,找到玉阳他们,所有的人都一心一意对我?好,甚至将?我?作为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和信仰,我?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他们喜怒哀乐。”
  大家对他的好,他是明白?的。
  他一样?也清楚,人不可?太?过于贪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江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手下还有这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亲人们在一同努力打造父亲早前所期待的国?度。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给毁掉了。
  所以他喜欢筠娘子,也知晓筠娘子对他的情义,但也只是仅仅止步于这朋友之间的关?系罢了。
  因此他和周梨说:“你告诉乾三他们,不必太?担心,我?知晓如何?取舍。”他已经下了决心,往后不会再去见筠娘子了。
  她很好,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跟着自己,遭受天下人的非议。
  她的曾经不是她所愿,但确实是发生了,自己不在乎,可?是老百姓们却?没有办法接受帝王拥有这样?一位妻子。
  当然,自己也可?以如同历朝历代的帝王们一般,用那雷霆手段,反正自己是天下第一人,位高权重,掌管着无数生杀大权。
  但是李仪不想,那样?的话他与前朝的帝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表哥……”周梨听到他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自己还在犹豫,如何?同他说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就道?明,往后不在与那筠娘子来?往。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大家所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说过,人不能太?贪心,我?虽是不才,但手下有那么这些能臣猛将?,这个江山已经如我?父亲所预想中的一样?发展起来?,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将?这一切给毁掉了。”这毁掉的,不但是贞元公留下的遗愿,更是天底下老百姓们再一次跌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痛苦。
  那样?的罪过,他也担不起。
  他想过,即便是他劝说过了群臣,说服了他们。
  但是后虞的天下太?大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满意他这个皇帝,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接受推行的新政,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找茬,随时随地都准备好如何?将?自己这个不像是皇帝的皇帝给推翻。
  然后再回到了那个腐朽的旧时代。
  因为只有那样?,位高权重者才能真正随意掌管生杀大权。
  他这样?清醒,反而让周梨忽然心生出一种悲凉来?,替他难过,“表哥,对不起。”
  “你为何?同我?说对不起?”李仪笑问。
  “我?帮不上你任何?的忙。”甚至她还是作为说客而来?的。
  “你没有错,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当要明白?,该失去些东西,毕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如今算是幸运的,唯独这情一字不能自己随心所欲罢了。”
  可?他越是如此豁达,反而还来?劝起周梨,越发让周梨心疼起他来?。
  周梨和他一起出的门,只不过今日无大朝会,所以走了一段,周梨便下车离开了。
  那乾一望着周梨在路边等客马车的身影,将?目光缓缓收回来?,只同乾三说道?:“主子和姑娘,并非真正的表兄妹,可?惜了。”
  乾三听到他这话,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吓了一跳,“大哥,你莫要胡言。”不过是挺可?惜的。
  而李仪的那些话,始终在周梨心里起伏着,她是忽然就明白?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果然站在高处的人,一生就要受尽那孤独的。
  这件事情,仿佛艳阳天里忽然卷来?的一场小雨,落地后甚至都不留任何?痕迹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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