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

  众人意识到不对,听她喊话,下意识的转头往姚若筠所站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连柳并舟也转过了头。
  屋内加曹嬷嬷在内共有八人,姚翝夫妇并肩而坐,姚婉宁、苏庆春各在夫妻俩身侧。
  而自当日柳并舟召出了儒圣人,姚若筠便以外祖父的‘贴身弟子’般自居,有柳并舟所在的地方,他便服侍左右。
  可这会儿屋内还是八人,柳并舟身侧也仍站了人,但那个人的面容早就变了。
  灯光下,那道士含笑而立,手持扶尘,俊美不凡似神仙中人。
  只是这样的环境下,他贸然出现,留给姚家众人的印象便极其阴森可怖,如同鬼物,让人说不出的惊悚。
  “……”
  ‘喀喀喀。’
  曹嬷嬷看了过去,这一望之下只觉得自己眼睛发花,似是看到了一个不该在此处的人。
  “陈太微!”
  柳氏看到了站在柳并舟身后,手持扶尘的俊美道士,她惊慌起身,因为动作过猛,血冲头顶,险些未能站稳。
  “你怎么在此处!”
  她一喝问完这句话,所有人的脑海里顿时便响起了先前柳并舟所说的事:当时‘他’前往见我老师,我拒绝之后,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竟似是附了我身。
  柳并舟变成了陈太微的面容。
  这样的话存在于传闻故事之中便已经足够惊悚,可待到真正亲眼目睹时,那种刺激、诡异依旧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因为极度的恐惧、惊慌,柳氏的身体都在不停的抖,可是母亲的本能却令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她不顾一切,冲上前便想撕抓陈太微。
  这样一个人物实在太危险不过,姚翝下意识的将柳氏抱住。
  姚婉宁也觉得周身发凉,抱着肚子直抖。
  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柳并舟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紧绷,胡须、头发无风而动。
  “此地不是你撒野之处!”
  自他入神都以来,一贯表现得都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
  无论是当日驱赶姚家邪祟,还是后来在将军府中斩杀那狐王妖影,都是儒雅温和,谈笑间动手。
  可这会儿的柳并舟像是被陈太微的出现激怒,他的面色凝肃,厉声喝:
  “请您离开此处!”
  他声若雷洪,气势在这一刻飙升,身后那原本俯瞰四周的黑影也低下了头,望着站在离他不远处的陈太微,已经缓缓的举起了手。
  姚家人如临大敌,苏庆春后背冷汗层层沁出,但他双手握拳,强行忍住小腿抽筋的剧痛,鼓足勇气,冲着陈太微喊:
  “你放开我表哥!”
  “子厚,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那附身于姚若筠身上的‘人’见此阵仗,不止不惧,反倒微微一笑,饶有兴致:
  “你赶不走我。”
  他说这话并非大放阙词,而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若是你的老师仍在世,今夜兴许能将我驱赶走。”他笑了笑,这淡淡的笑容驱散了他的疏离,使得他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冷清感散去,反而多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可惜……”
  可惜张饶之已经作古多年了!
  凡人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哪怕是如张饶之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打破年轮的诅咒。
  陈太微说这话时,那张俊美清瘦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缅怀之色。
  “恕我直言,”他环顾四周,最终那眼神在姚守宁身上定住,那双眼呈诡异的青蓝,带着笑意道:
  “今夜在场之人,可能无人可以将我赶走。”
  这话实在太过嚣张、太过狂妄!柳氏心中想说这简直全无王法,但想到他的身份,恐怕就是神启帝亲临,也会对他百般纵容。
  “……”柳氏想让他滚开,可随着陈太微一张口,万重大山形成的倒影似是压在众人的身上,令众人心中压力重重。
  他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做,姚家众人的声音、力量及身体的控制权便像是被他全部夺走。
  普通人在他掌中柔弱如蜉蝣,任他玩耍戏弄。
  接近于半神的人类,柳并舟对他的评价浮现于众人心中。
  “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并舟也感觉到了那股恐怖的压力。
  但他毕竟已经非昔年那个年轻的自己了,见家中晚辈受控,他强压焦急,一面与陈太微说话的同时,一面手指动了动。
  他的身体受限,但并非全然被控制,手指还在书写着什么。
  陈太微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却似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幼童,并不将他的‘反抗’当一回事。
  “我来得正巧,来时听到了你提起当年,倒让我想起曾经的故人了。”
  他对满屋姚家人的怒视不以为意,也不将柳并舟以手书画的模样放在眼中,而是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
  “你的老师我见过两次,实在有趣极了,是少有的人中龙凤,不愧为儒林领袖。”
  “唉——”他叹了口气,“活到这把年纪,看到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接连离世,实在无趣极了。”
  他看向柳并舟掌中的那杯茶,含笑道:
  “听得我十分开心,还奉了杯茶给你呢。”
  说完,他凑到了柳并舟的面前,饶有兴致的问:
  “你老师说,天时、地利我有,但我缺人和,我的目的最终只会如水中捞月?”
  他话音一落,柳并舟还来不及问话,姚守宁突然开口:
  “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隐约觉得,陈太微今夜是冲着她来的。
  无论是前些日子镇魔司一行前往姚家问话,还是今夜驱使妖邪围攻马车,亦或此时他夜闯姚家,视柳并舟身后镇守的神魂如无物,便可知此人已经越来越不准备掩饰自己的行踪。
  “我的目的啊?”
  陈太微听她一说,愣了一愣,接着语调轻了一些:
  “我的目的,当然是——”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视线落到了姚守宁身上,纵然他后面的话没说,但众人都知道他意欲为何。
  姚守宁只觉得这一刻心弦紧绷到极致,一股无形的危机感涌上了她的心头,令她心口紧缩。
  “滚出去!”
  柳并舟面露焦急,手指划得更急了。
  他指尖处有金光隐现,陈太微眼角余光觑到,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我说了,今夜此处,可没有人能驱赶得了我!”
  “我确实驱赶不了你!”
  柳并舟闻言,并不恼怒,却只是眼睛一弯,露出笑容:
  “南昭张饶之门下不肖弟子柳并舟,有请恩师出手,驱赶陈太微!”
  “南昭张饶之门下不肖弟子柳并舟,有请恩师出手,驱赶陈太微!”
  “……有请恩师出手……”
  “驱赶陈太微!”
  “驱赶陈太微!”
  “驱赶陈太微!”
  这些话配合他的手令,顿时化为无形金芒,出现在半空之中。
  此时头顶之上,俯瞰姚府的那柳并舟的黑影也动了,嘴中厉喝,念出驱魂之经文。
  陈太微眼神平静,不为所动。
  他并不将这样的晚辈放在眼中。
  但就在这时,姚守宁注意到陈太微的腰侧之下,有一方小物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仿佛随着外祖父的喊话,一下被激活。
  “弟子柳并舟,有请恩师出手!”
  众所周知,张饶之已经去世多年。
  纵然他当年浩然正气加身,修为厉害,但毕竟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个念头涌入所有人眼里,但在柳并舟话音一落的刹那——
  ‘嗖!’
  轻响声中,那光芒钻破陈太微的衣袍封锁,从那青袍之处飞了出来,化为一个小巧的毛笔式的玉佩,漂浮于半空之中。
  那玉笔散发出极强的力量,璀璨如朝阳,与柳并舟的声音相互应合。
  先前还神情镇定的陈太微此时终于失去了原本的从容,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了自己衣摆处。
  他穿的仍是那件简单的青色道袍,可此时那件道袍的下摆被灼穿了一个约拳头大小的洞。
  只见那洞内青气逸出,洞口萦绕着不知是烟雾、亦或是妖气的青色细烟,金芒覆于洞口边沿,似是零星的火点,阻止着那被灼烂的洞口融合。
  “这是——”
  他有些惊讶,嘴唇动了动:
  “张饶之的力量……”
  当年张饶之临死前,曾亲手雕刻制作这枚笔形玉佩,将自己的大半生力量倾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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