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第75章 他也不过如此
  日光浅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此刻天虽晴朗,长街却仍是湿漉漉的。
  青石板路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 三三两两的顽童扎着双螺髻, 在街上蹦跶取乐。
  马车缓缓穿过日暮, 熙攘长街映入视线。
  宋令枝同贺鸣坐在一处,白净手指挽起车帘一角。
  京城繁华落入眼中, 连日来笼在眉宇间的阴霾渐散, 日光满地,小贩沿街吆喝, 不绝于耳。
  空中隐约有烤栗子的香气弥漫, 甜腻浓香。
  宋令枝喊车夫停车, 提裙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贺鸣跟着一起。
  宋令枝抬手拦下,她眼睛弯弯, 许是还难以相信贺鸣安然无恙从诏狱出来。
  宋令枝抬眼,又盯着人看了好几眼:“贺哥哥在马车上等着便是,我去去就回。”
  栗子甜糯, 往日宋老夫人也爱吃。
  宋令枝眉眼笑弯, 转身步入日光之中,暖黄光影迤逦在宋令枝的锦裙之上。
  贺鸣无声弯唇, 笑看宋令枝渐行渐远。
  车帘松开的一瞬,忽而身后涌起一阵寒意。
  贺鸣瞳孔骤紧, 遽然往后退开两三步。耳边疾风掠过,一记黑影刺破日光,直朝贺鸣而去。
  箭矢凌厉, 直直越过贺鸣肩膀, 稳稳当当钉在车壁上。
  惊魂未定, 眼中的错愕尚未收拢,目光触及箭矢上小小的标识时,冷意自足尖升腾而起。
  贺鸣如坠冰窟。
  先前在诏狱,先太傅托人给他送去的信件,末尾也有这样的标识。
  寒意遍身,贺鸣双眼瞪圆,猛地拽开车帘。
  日光迎面,入目所及,是人头攒动的长街。
  人人眉开眼笑,妇孺老幼,无一人脸上有异样。
  贺鸣视线紧张在人群中逡巡,手心牢牢攥着那方箭矢。
  先太傅虽自缢逝世,可旧太子的孽党仍在。
  这箭矢,是警告。
  从贺鸣下诏狱开始,他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日光悠悠落在眼角,贺鸣却辨不出半点的暖意。
  瞳孔慌乱之际,视线蓦地闯入一道娇小孱弱的身影。
  满头珠翠,云堆翠髻。
  宋令枝双手捧着糖炒栗子,抬眸迎上贺鸣的目光,款步提裙朝他行去。
  她眼中笑意依旧,觉出贺鸣的心不在焉,宋令枝狐疑,张掌在贺鸣眼前晃动。
  “可是发生何事了?”
  落在眼前的一双杏眸近在咫尺,空明透亮,不染半点尘埃。
  那枚箭矢藏在袖中,贺鸣脸上不见半点异样,从容如初。
  “无事,出来透透气罢了。走罢,祖母该等急了。”
  府门洞开,一众奴仆婆子安静肃穆立,站在宋老夫人身后。
  宋瀚远扶着母亲的手,温声宽慰:“母亲莫急,诏狱那边已经放人,左右不过半刻钟罢了。”
  宋老夫人瞪宋瀚远一眼,愁容满面:“我哪里是为贺家那孩子。”
  她轻轻叹口气,“枝枝如今也真是胆子大了,竟还敢自己拿主意。”
  宋令枝只身入宫并未告知家里人,只打发白芷回宋老夫人一声,借口说是在明府歇息。
  宋老夫人何等眼尖聪慧,贺鸣深陷泥潭,宋令枝怎会安心在云黎府上歇息。
  只稍加多问两句,白芷立刻跪地求饶,全盘托出。
  宋老夫人一整夜不曾闭眼,在佛堂前整整跪了半宿。
  木鱼杳杳,敲碎夜色的空宁平静。
  宋老夫人一颗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了。
  直至天蒙蒙亮,宫里打发人出来,说贺鸣平安无虞,今早便可回府。
  宋老夫人提着的一颗心松下大半,而后又忧心宋令枝的安危。
  传话的人道,宋姑娘随后也会回府。
  宋老夫人心生欢喜之余,又多出几分惆怅不解,也不知宋令枝昨夜在宫中可受了委屈。
  心思百转千回,满腹愁思落在紧拢的双眉间。
  遥遥的,只闻长街策辔之声传来,马蹄声渐渐。
  车帘掀开,宋令枝一张笑靥如花的容颜落在宋老夫人眼中:“祖母!”
  下车着急,差点一脚踩空,幸而身后的贺鸣眼疾手快扶住。
  “多谢贺哥哥。”
  宋令枝侧身展露笑颜,而后又提裙,疾步扑进宋老夫人怀中。
  柔软的衣袂自指尖滑落,贺鸣垂首敛眸,盯着空荡荡的手指怔忪片刻。
  宋令枝挽着宋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您昨夜不还说,想吃糖炒栗子吗?”
  纤长眼睫扑簌如羽翼,意有所指。
  宋令枝是宋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她哪能听不清宋令枝这话。
  无非是不想让贺鸣知她昨夜进宫求情。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挽着她往里走,又朝后对贺鸣道。
  “热水热菜早备下了,在里面可有受人欺负?前日祖母托吴四送去的伤药,可曾收到了?”
  贺鸣毕恭毕敬拱手:“是贺鸣的不是,劳累祖母挂心了。在里面一切都好,想来是圣上眷顾,贺鸣并未受刑。”
  宋老夫人长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贺鸣垂首,言语打探几回,宋老夫人和宋瀚远竟是对“放妻书”一无所知,贺鸣心中疑虑渐生。
  宋瀚远狐疑侧目:“可是有事?”
  贺鸣沉吟片刻,而后摇头:“并未,只是在想翰林院的事。”
  宋瀚远清清嗓子,背手穿过乌木长廊:“你才回来,还是在家多歇息才是,莫累坏了身子。”
  贺鸣低声:“是。”
  ……
  转眼七夕将至。
  府中上下灯火通明,林中彩带随风飘扬,金桂满枝。满园花团锦簇,珠围翠绕。
  自贺鸣洗清冤屈后,圣上念他遭奸人所陷害,在诏狱受尽委屈,特让人赏了好些珠宝玉石。
  流水似的赏赐流入宋府。
  宋家虽富甲一方,然圣上赏赐,自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人人都道新科状元苦尽甘来,皇恩浩荡。
  丫鬟婆子双手捧着漆木茶盘,穿过影壁,人人眼中带笑。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般好看的珍珠。我听二门上的人说,姑爷好像快要升官了。若非陛下这些天病着,怕是升官调任的旨意早就下了。”
  “若是调任,少夫人会不会跟着一起?倘或是江南富庶地还好,可若是西北,那还不如留在京中好,少夫人本就体弱,哪里能受得那些苦楚?”
  “说起来,少夫人同姑爷成亲这般久,怎么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有个孩子傍身……”
  “主子家的事,何时轮到你们多嘴了?”
  身后骤然响起白芷凌厉的一声,小丫鬟齐齐福身,忙道不敢。
  白芷冷着脸训斥:“再让我抓到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定上报老夫人,把你们都发卖出府才好。”
  小丫鬟瑟瑟发抖,连连跪地求饶。
  满园悄然无声,秋风乍起,廊檐下金丝藤红竹帘晃动。
  宋令枝坐在窗下妆镜前,对镜描眉画眼。
  白芷气势汹汹掀帘而入。
  宋令枝粲然一笑:”怎么今日气性这般大,都快赶上秋雁了?”
  秋雁垂手站在宋令枝身后,撇撇嘴,为自己喊冤:“奴婢可不敢,少夫人可莫要乱说。”
  白芷轻声:“少夫人心善,可府上的下人未免也太张狂了,竟连主子的话都敢编排。”
  贺鸣公务繁重,时常在翰林院忙至半夜才归家,有时还会宿在翰林院。
  府中下人见久了,难免会生出些闲话来,说贺鸣是在外面养了人。
  宋令枝皱眉:“……还有这起子事?”
  白芷福身:“若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倒还知道规矩,可那些京中买来的,未免不知好歹。”
  宋令枝淡声:“下回再有人说,直接发卖出府便是。若是祖母问起,就说是我的话。”
  白芷笑着颔首:“是。”
  言毕,又笑着上前,从宋令枝手中接过螺子黛。
  “还是奴婢替少夫人描眉罢。”
  通透铜镜映出宋令枝一张姣好容颜,薄粉敷面,白璧无瑕。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挽着三千青丝,耳垂上缀着景泰蓝红珊瑚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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