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黄公子,这是花十一娘,庄子里的老人了,农闲的时候经常上山采药补贴庄里,整个庄子里没有比十一娘更熟悉青麓山地形的了。”
  花十一娘随即向弯腰黄寄北行礼问好。
  黄寄北赶忙阻止道:
  “花姑姑,这可折煞我了,此次前来叨扰,该是我行礼才是。”
  花十一娘坚持行完了礼,这才起身道:
  “黄公子,谢庄主是我们大伙的恩人,这回她有吩咐,我们庄上的姐妹是万死不辞的。”
  寒暄过后,黄寄北直奔主题,问道:
  “花姑姑,不知冬日可有方法上山。”
  “黄公子,冬日山路凶险,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这些年我也摸索出了一条路线,趁着这天还没大冷,由我先带着你走上几遍吧。”花十一娘回道。
  听到花十一娘说有法子,黄寄北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有办法就好,不然他就空跑一趟了。
  傍晚时分,忠叔给黄寄北端来了丰富的晚食,让他很是过意不去。
  晚食过后,忠叔带着黄寄北出去散步消食,散步在田间小路上,四周都是桑田,现已深秋,已是光秃秃的一片了。
  庄里养蚕分春秋两季,十月初秋蚕已经吐丝结茧了,选茧、煮茧、晾晒等一系列步骤后,如今大家伙都忙着抽丝,之后就是织布了。
  听着忠叔介绍着庄里的活计,黄寄北并不觉得乏味,反而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庄户们的居所前,等走进了黄寄北才发现,这里比起他所居住的主屋要破败的多,看起来已是多年没有修缮了。庄户们行走其间,穿着打扮也很朴素,甚至身上还有补丁。
  忠叔像是读懂了黄寄北的眼神,叹了口气,解释道:
  “都怪我没本事,大家伙辛辛苦苦织出来的布我却卖不到一个好价钱,如今大家伙的日子虽是还过得去,却还是清苦了些,但我们都很满足,有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黄寄北不解,按道理说这桑蚕丝织出来的丝绸应该不便宜呀,为何会卖不上价呢。
  忠叔继续说道:
  “我们的丝绸质量是没得说的,姑娘们平时干活那是丝毫不懈怠的,只是我们只卖素布,这么些年也没其他花样,只能被一再压价。”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夜晚,黄寄北辗转反侧,他这时才对这句诗句有了深刻的理解,他是见识过养蚕有多辛苦的,尤其是到蚕的中后期,大量吃食桑叶的时候,一户养蚕人每天需要采摘新鲜桑叶三四百斤,若遇上雨天,所有的带水桑叶都要给它风干,才能喂食。每天夜晚爷爷奶奶俩人轮流值班喂蚕,每天要定时消毒灭菌,还要定期给蚕提沙清除垃圾。
  所以说,养蚕必须要有吃苦耐劳的毅力和韧劲,还要有熬夜的耐力。
  幼时他不理解,为什么爷爷奶奶种水稻种麦子已经这么辛苦了,还要见缝插针的养蚕、种百合和生姜,但饶是如此,村里人的日子还是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的他才更深刻的理解到农家人有多么的不容易,他们又是多么的勤劳,若不是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
  黄寄北想要为庄里人做些什么,她们的勤劳值得更多的收获。
  次日,花十一娘驾车带着黄寄北来到了青麓山下。春红庄园离青麓山真的很近,不一会儿就到了,这么点路,他们甚至可以徒步走过来,难怪花姑姑会经常上山采药。
  黄寄北下车,跟在花十一娘后面,两人徒步上山。行至半山,举目遥望,他终于看到了青麓书院的轮廓。
  古木参天、浓荫蔽日,一片典雅、庄重的房屋依山而建,这就是位列大渊 “四大书院”之首的青麓书院。
  青麓书院历经三朝而弦歌不绝,学脉延绵。
  现任山长周坚白以德行著称,曾被圣上召见,拜为国子监主簿,请他留在京城讲学做官,但周山长心系青麓书院,仍请归院,圣上就亲赐“青麓书院”牌匾,并赐经书等物,成全了他一片赤诚之心。现如今御匾就悬挂于书院大门正上方。
  青麓书院从此名声更盛,前来求学者络绎不绝。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书院的大门前。花十一娘摇手表示她不方便再向前了,黄寄北便独自前往。
  只见那书院大门建于十二级台阶之上,正上方悬挂着的正是传说中的御赐牌匾。五间硬山,出三山屏墙,门前立方形柱一对,白墙青瓦,整体风格威仪大方。
  黄寄北递上拜帖,向门房说明了来意,那人也并没有太大反应,想来是见多了,只领着黄寄北往里走去。
  进了大门之后是就是二门。整个二门开三扇门,花岗石门框,左右各辟过道通南北二斋。
  进了二门就是讲堂,讲堂位于书院的中心位置,是书院的教学重地和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也是书院的核心部分。
  讲堂两旁有南北二斋,分别为师者斋和学子斋,分别为老师和学生的居舍,可在此自修、生活。
  讲堂后方建有藏书楼,三层的书楼非常壮观,藏书极为丰富。
  再后方建有泠泉轩,此轩地处青麓山清风峡谷口,溪泉荟萃,乃青麓书院风景绝佳之地。历代山长爱溪泉之妙,筑轩而居,享尽自然的天籁之音。
  当然,南北二斋、藏书楼和泠泉轩黄寄北是进不去的,门房只是将他带到了讲堂,说明了听学的相关纪律,再给了他一本听学证就将他请了出来。
  听学十一月起对外开放,一直到来年十二月底结束,历时两个月。这时候已经是十月下旬了。
  趁着还有时间,黄寄北找到了忠叔和花十一娘,说出了自己昨晚想到的办法。
  “黄公子,你是说你可以教我们染色吗?”花十一娘满脸的不可置信,这年头染色的技艺被几家世家大族垄断,是不外传之秘,靠着这门技艺,他们低价收购蚕户的丝线和素丝绸,染色后高价卖出,蚕户们皆是敢怒不敢言,说让他们没本事呢。
  “花姑姑,我也好多年没动过手了,还需要你们配合才是,能否给我一些熟丝和板蓝根,我们一起试一试可好。”黄寄北说的是实话,上辈子他在大学的实践课上学习过丝线染色的方法,但这毕竟是古代,行不行得通得试了才知道。
  “好好,我这就去拿,板蓝根我那有的是。”花十一娘连忙答应道。
  古代染色后的布匹价贵,一方面也是因为染料贵,为了降低成本,黄寄北打算使用天然植物染料,像是板蓝根、栀子、桑葚等,如今这个季节,板蓝根是最合适的。
  材料准备齐全后,三人开始试验,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成的。
  先是制作染料。
  板蓝根放入盆中,用鹅卵石压实,倒入山泉水浸泡发酵。几天后,等水的颜色变深后,黄寄北捞出了沤烂的板蓝根,过滤出了黄绿色的水。接着,倒入调配好的石灰乳,搅拌,这一环节三人都紧张了起来,直到看到汁水变成蓝色的了,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静置沉淀,把上层的水小心舀出,剩下的就是可以用来染色的蓝靛泥了。黄寄北小心翼翼地挖出蓝靛泥,装入瓷瓶中密封保存,这样以后就能随时取用了。
  接下来就是染色环节了。
  打两盆温水,一盆用于浸泡丝线,一盆用于调配染料。
  拿出瓷瓶,逐步添加蓝靛泥到温水中,用筷子搅拌均匀,接着放入少量的盐和白酒,混合在一起。把一旁已经浸泡好的丝线一点点放入染料盆中,搅拌浸泡,使得丝线充分着色,肉眼观察染色到位后,黄寄北取出了丝线。
  看到真的变蓝了的丝线,忠叔了花十一娘激动的无以复加,他们真的染出有色的丝线了。黄寄北也是惊喜万分,没想到真的成了,他们真的做到了!
  染好颜色的丝线清洗后再进行晾晒,就可以用来织布了。
  之后,三人又反复试验了好几遍,通过控制蓝靛泥的用量和染色的次数、时间来改变蓝色的深浅,通过调整食盐和白酒的用量来加强固色能力,在确认染好的丝线不会掉色后,这种染色方法才开始在庄子里推广开来。
  熟悉了上山路线,教会了庄里的姑娘们染色的方法,黄寄北就等着开坛讲学的那天了。谁曾想,到了讲学开放的那一天,青麓山竟飘起了鹅毛大雪。
  他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这时候是不可能临阵退缩的。若是今天借口天气不去,那以后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这就是人性的弱点。黄寄北背着书箱,沿着山路艰难行进,寒风凛冽,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一夜积雪,山中已是雪深数尺,等他到达青麓书院讲堂的时候,鞋袜都湿了,手脚已经没了知觉。
  到讲堂后,黄寄北已经是四肢僵硬不能动弹了,幸好书院中有下人给他送上了热水和棉被,黄寄北喝下热水,把被子围盖在身上,过了好一阵才暖和过来,却又感到手脚开始发痒,应该是被冻伤了。
  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来青麓书院听讲的外人竟只有他一个。形单影只的他被安排坐在了靠门的位置,而其他靠前的位置坐的都是书院内的学生。
  青麓书院内的学生可以很清晰的分成两派,一派是被推荐入学的,这种家里大多颇有权势,锦衣华服,头戴高帽,腰间挂着玉佩香囊,光鲜亮丽;另一种是自己考进来的,这种则朴素的多。
  今天讲课的是一位儒学大家,他对《论语》有着很深的见解,对其中很多语句的解说都让黄寄北觉得耳目一新,黄寄北一遍听讲一边做着笔记。
  这种层次的大家是黄寄北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他觉得今天这趟来的真是太值了。据说明天讲学的是一位精通《周易》的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黄寄北立马连山都不想下了,恨不得能在门外呆到天亮。但这是不现实的,他还是得趁着天还亮赶紧下山。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但山路依旧难走,需要格外的小心,他可不想掉下去粉身碎骨,花姑姑想要陪他一起上山,他拒绝了,多个人来也是一起受罪。
  这天的《周易》解说黄寄北有点跟不上了,《周易》晦涩难懂,他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老师的思路,这样他就没办法记笔记,而不记笔记的话又很容易忘记,黄寄北进退两难,只好先选择认真听讲。
  散堂后,黄寄北赶紧追上了一位青麓书院的学子。
  “这位兄台请留步,请恕在下冒昧,在下苍梧郡秀才黄寄北,前来青麓书院听讲,方才讲堂中我见兄台一直在奋笔疾书,不知可是在记录要点,能否借在下抄录呢?”黄寄北试探性的问道。
  那人打量了黄寄北一番,开口道:
  “如此严冬,兄台倒是好学,只是这笔录我今晚还要翻阅,你若想看的话我可借你在这讲堂中翻阅,带下山是不行的。”
  “那是自然,兄台愿意借我翻阅已是大善,不若兄台先稍作休息,我这边在讲堂里抄写完毕后立马奉还可好?”
  “可以,你先抄吧,注意时辰,别耽误了下山,天黑了就危险了。”
  “多谢兄台,请问兄台尊姓大名?”黄寄北拱手道。
  “在下京都纪鸣岐。”
  黄寄北得了纪鸣岐的笔记便坐下来开始抄写。讲课结束,讲堂中的炭火也就撤走了,天气严寒,滴水成冰,黄寄北被冻得手指不能屈伸,却丝毫不肯放松,哈了口气继续抄写。他要赶紧抄完还给人家,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有了这第一次,后面就好办很多了,纪鸣岐虽然出身于大户人家,却是个性子极好的,他敬重黄寄北这种刻苦的求学精神,乐于和他往来,两人便约好了轮流记笔记,这样就能将听课的效果最大化。
  青麓书院讲课的老师大多德高望重,每次讲学一结束身边就围满了人,想要上前讨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的老师平易近人,有问必答,有的则是脾气古怪,很难接近。
  遇到脾气古怪的老师黄寄北也不退缩,只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他这种小贩出身的最会看人眼色了。等到老师有空了他立马提问请教,弯腰侧耳以示恭敬,仔细聆听老师的教诲。
  有时他也会遭到脾气不好的老师训斥,黄寄北也不恼,有求于人就该有有求于人的态度,这种情况下他会表现的更为恭敬,更为周到,等到这位老师心情好的时候,再伺机请教。
  虽然吃了不少苦,但黄寄北却是实实在在的得到了不少教益。老师们也记住了这个韧性极强的学生,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得平缓了很多。
  两月的时间很难熬,却也过的很快,这两月黄寄北收获了满手满脚的冻疮,也收获了满满一筐的笔记,收获了脑中日益丰富的知识,收获了一位好友——纪鸣岐。
  经过这两个月的学习交流,两人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这位好友居然幼时曾在苍梧县生活过几年,真是太巧了。
  纪鸣岐出生富贵,身上却没有丝毫纨绔习气,因着比黄寄北大一岁,就把他当弟弟一般照顾。
  不过遗憾的是,黄寄北这位好友在前不久被家里急召回去了,似乎是家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42章 小胖子
  年关将至, 青麓书院的学子们也都拜别师长,回乡过年了。
  黄寄北思虑再三,还是准备不回去了, 来年二月二就是青麓书院对外招生的日子,他这一来一回就要花上近一个月的时间,基本都在路上,还是等考完试再回去吧。定下主意后, 黄寄北写了封家书,去驿站投递了出去。
  回到春红庄园, 庄内一片繁忙景象,大家甚至都没有工夫准备年货,都在忙着染线织布。
  自从两个月前黄寄北带着大家用板蓝根染色成功后,庄内的姑娘们在此基础上调制出了不同的蓝色系染料,天青色、浅蓝色、天蓝色、湖蓝色、宝蓝色,织出来的丝绸炫彩夺目, 非常的受欢迎。
  忠叔更是根据黄寄北的描述, 去附近的村落收集了栀子果实, 制作出了黄色染料, 目前庄里卖的最好的就是这种鹅黄色的丝绸了,明艳贵气,很受贵族女子的喜爱。忠叔已经打算来年春天在庄内留出几亩地来种植板蓝根和栀子了。
  见此路行得通,黄寄北便放心的把其他可以用来染色的植物也告诉了忠叔,例如可以制作成红色染料的茜草, 这年头红色可是稀罕的颜色, 若是能成, 以后织出来的布就不愁卖了。
  忠叔听后激动的满脸通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这些年来他管理着这么大的庄园,每年出息却少的可怜,他实在是没脸去见谢尚宫了。现在,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让大家富起来的曙光。
  庄内除了忠叔都是女子,是以黄寄北平时很少出去走动,以免冲撞了,这些天大家也都忙,黄寄北大都时间都是一个人独处。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除夕夜,忠叔陪他吃完年夜饭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人的除夕真是特别难熬,偌大的堂屋里显得分外冷清,透骨的寒冷和孤独涌上心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黄寄北已经很少有过这种感受了,往年这个时候应是一家人围着桌子过生辰,阿爹阿娘感慨着他又长大了一岁。
  习惯了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样子,他才发现孤独是如此的难以忍受。
  另一方面他又享受着这种孤独,只有孤独才能孕育出勇气,才能让人更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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