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郑询点头：“我也尝出是河鱼，但是却没有土腥气。而且鱼片又薄又嫩, 卷曲着的模样, 倒是让我想到了白菊花。”
这话一出, 下头的厨师们都有些骚动。去鱼刺这件事每个人都能做，但一般是刮成鱼泥来挑。可是听他们所述, 听见徐桃是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 鱼片没有丝毫损伤, 还十分好看十分好吃，这就要一点儿功底了。看起来，这几位小娘子，倒是有几把刷子。
“这道菜, 又为何展现了大唐风采呢？”周知奇的小舅子追问道。
徐桃却没正面回答，而是问道：“那右上角那道菜, 又是什么滋味呢？”
“我知道！”之前推桂香轩的人立刻开口, “我记得是地瓜，对不对？”
这人话音一落，长公主就笑了：“是了, 那地瓜还牵着一丝一丝的, 入口甜滋滋的。那丝, 可是糖？”
徐桃笑道：“长公主慧眼，的确是化开的糖。”
“这道菜，是否没有放盐？”郑询捋须问道。
徐桃应了一声：“是。这道菜，只需要地瓜、糖、油和水即可。”
竟然真的没有盐？光禄寺的众人对视了一眼，各位厨师们也都蠢蠢欲动。有人在思索，有人在琢磨这几样怎么做菜，还有方才去拿调料未果的人昂起了头：没盐怎么了？没盐我们也能做出好吃的菜。这位娘子一定是在替他们发声。
“这道又何解？”郑询问道。
徐桃笑道：“诸位莫急，还记得中间那道吗？”
周知奇小舅子鼻尖哼了一声：“当然记得。今日所有菜里面，也就只有这一道里面有苦瓜。”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这等食材，平日里本就不可能呈上贵人饭桌，也不知道这几位娘子脑袋搭错了那根筋，竟选用了这个。
“我少有吃苦瓜，但是今日这道菜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新奇。“长公主头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中间的那是豕肉吗？我记得你上回便做得一手好豕肉。”
“是豕肉做得，长公主喜欢，儿欣喜至极。”徐桃依旧是营业微笑。
你这个模样，可看不出欣喜至极啊。之前推高升楼的人问道：“已经三道菜了，你还未说到底如何展现大唐风采。”
“请诸位莫急，最后两道菜说完，我便为大家揭秘。”徐桃笑道，“左下角的那道菜大家还记得吗？”
长公主倒是先一步开口了：“我记得，是一道金色汤汁的菜。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一道汤菜，谁知入口居然有些辣味。不过倒是十分开胃。对了，那切成薄片的食材是什么，有些像菇但是又不太像。我总觉得似乎见过，但是又想不起。”
徐桃笑着道：“那便是鳆鱼。”
鳆鱼？厨师们又是一阵骚动：这是什么鱼？就在众人一阵骚动的时候，高升楼的厨师忽然恍然大悟：“是了，我就说路过这几位小娘子灶台时怎么闻到了一股海味，这是海货啊。”
她居然真的用海货了？玉食众人的脸色垮了下来，王老八却有些忿忿：之前我说了，你们都不信，看吧，自己根本没有撒谎。
长公主和郑询倒是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让内侍去取。徐桃给他描述了一番，不一会儿内侍便取了出来。徐桃拿起那椭圆形的鲍鱼给大家看。长公主恍然大悟：“这我见过，之前倭国使者来的时候，就带来了这鳆鱼做的吃食。原来还能做成这样的菜。”
徐桃笑道：“其实鳆鱼还能做很多美食，只是今日时辰不足，我便选了一种简单的。”
付洛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简单吗？这汤可一点儿都不简单，又是高汤又是南瓜又是辣椒，那么多东西最后浓缩成这小小一碗，她再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汤。
郑询放下捋须的手：“最后一道菜中，那三肥两瘦的也是豕肉了？”
“是。”徐桃应了一声，“论口感，肥的部分中，只有豕肉有那般油润的口感。而且价格不贵，百姓们也能吃得上。”
“的确，那道菜除了咸菜，也就是那五花肉了。”郑询点了点头，看向长公主，“酸甜苦辣咸，说的是菜，却又不光是菜。”
“有地上的，有海中的，有南边菜的影子，也有北边人的口味，徐娘子这五味，可不单单只是五味，而是集合了大唐东南西北中的口味啊。”长公主笑着点头，“怪道徐娘子要问完每一道菜的口味，这答案不就出来了。”
徐桃笑着福了一礼：“多谢二位抬爱，除了滋味，其实还有一层含义。”
“哦？”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徐桃。
徐桃放下行礼的手，目光如水般清澈：“第一道酸菜鱼，出自水中，也在水中。第二道拔丝地瓜，这地瓜可是埋在土中长大的。而这梅菜扣肉，是做得最久的菜，一直到上菜前，我才熄了火，所以它展现了火。”
“水、土、火都有了。这金……”郑询忽然一下想到了，“这鳆鱼中的汤，可不就是金汤。那这道苦瓜，怎么跟木搭上关系呢？”
徐桃一本正经地回答：“儿曾听过一句乡野歌谣，苦瓜牵藤苦茵茵。”
在场的人一怔：这怎么跟歌谣又扯上关系了？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众人一脸疑惑的时候，只听扑哧一声笑。众人转头去瞧，却见司农寺卿并光禄寺卿几人联袂而来，司农寺卿一脸笑容：“这牵藤，怎么能没有竹木架子呢？”
方才还悠哉游哉地品评的光禄寺诸人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对自家老大以及其他老大行礼，心中的浪一阵更比一阵高，人都麻了。这不过就是一场平平无奇的遴选吗，怎么会这么多人来？
新来的几位寺卿少卿中，也有上回来林府赴宴的陈嵘。他们几个拜见了长公主和郑询，又在光禄寺众人让开的位置上坐了，然后冲光禄寺众人笑道：“这回你们才是评审，我们只是看看，继续吧。”
我们，还能，继续吗？众人下意识地又往门口看一眼：接下来还会有谁来，不会是圣人或者皇后吧？
确认没人来了，几位互相对视了一眼，推高升楼的那位这才冲场中的徐桃三人道：“三位娘子的菜已经问完，三位请暂回。”
徐桃三人行礼退下，回到厨师那边时，众人投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还有些之前本来做好准备的人，都有些忧心忡忡。他们不是傻子，宰相和高官们都亲至了，关键是还尝了，他们找的那些人，怎么还敢睁眼说瞎话。而且，这菜本就是糊名的考法，除了烧尾宴那种显眼的，别人也不一定认识自己的菜啊。
接下来又有七八个人被叫出去，一直信心满满的高升楼却只在最后被叫着问了一个问题，就问他鱼怎么展现大唐风采，然后就让他回来了。那主厨面色如土，心中暗道完了。
所有的问话都完成了，其中就属徐桃的问答时间最久。方才上去之前，玉食的人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徐桃，徐桃上去之后，他们再也没回头了。徐桃乐得清静，拉着付洛瑶和谢菱躲在最后面的墙根儿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只油纸包：“来，尝尝！”
打开后，只见是一颗颗棕色的比鹌鹑蛋小一些的蛋状食物。付洛瑶和谢菱已经习惯性地一人拈起一颗，入口后，两人牙齿一磕，只听咔的一声，两人都有些惊讶这硬度和脆度，那声音，着实吸引了附近好些人看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咀嚼，左右看了看。徐桃就坦然多了，扔了两粒在嘴里：“放心啦，我们在最后面，怎么都不会被前头的贵人们听见的。”
两人观察了一圈，也见那些人转过头去，真如徐桃所述没人再看这边，两人才放心嚼了起来。香香脆脆的外皮，好像是面粉做的，有些咸咸有些甜甜的。咬开酥脆的外皮，露出了里头白胖的果仁。付洛瑶笑道：“原是花生。”
“这原是源自海外的吃食，因着外皮里面放了些鱼皮，唤作鱼皮花生。不过，传进来后，就没那么多鱼皮可用，只是用面粉和糖做，取这个名而已。”徐桃解释道。
三个人吃得开心，旁边的人忍住没有看过来，心中却暗暗羡慕：她们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难怪如此放松。
果然，一刻钟后，就由之前推高升楼的那位官员开始宣读名次。第一位入选的便是徐桃她们，玉食是第三位，而高升楼，居然是第十名。
前十名宣读完毕之后，那官员让众人上前。徐桃她们站在最前头，只见那官员冲众人道：“明日同样在此处，进行终试。这回自己不能携带任何物品，一应食材调料都由光禄寺提供。”
什么，又有第二轮？你们怎么那么喜欢搞两轮的？徐桃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却听长公主冲她微微一笑：“我很期待诸位明日的发挥。各位大人，明日一道来看看吧。”
徐桃忽然有理由怀疑，长公主内里其实是一个隐藏的吃货，要不她怎么不放过每一轮美食比试呢！
作者有话说：
徐桃：达成比试吃东西成就（4/4）。
注：鳆鱼就是鲍鱼，古代的鲍鱼指的是臭鱼，所以按照鳆鱼写了。
苦瓜牵藤苦茵茵，出自云贵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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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鸡汤馎饦
◎农家自己养的鸡，养上几个月的鸡肉十分紧实，炖出来的鸡汤黄澄澄的，十分香。◎
早上来的时候, 赶上了上班早高峰，这会儿比完，又十分幸运地赶上了下班晚高峰。
马车里, 徐桃拍拍磕完瓜子的手：“我刚看到有卖糕饼的, 要不要下去转转？”
“这会儿？可是万一前面的车突然走了呢？”付洛瑶看了一眼窗外, 只看到看不到头的车马和人, 果断放下了帘子，“走，我们下去逛逛。”
三人下了马车, 给车夫说在街尽头等他, 然后三人就一路溜达了过去。
要不怎么人人都想要住在靠近皇城的地方呢, 这里不是达官显贵的宅邸，便是大店铺。三人在一个大食肆门口停下, 仰起脖子望了一眼：啧啧, 三层的楼, 装修得如此豪华，一看这东家就很有钱。
三人刚要走，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三人转头，却见到比试中才告别的一群厨师们齐齐站在她们后头。领头的那位是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娘子, 束着一个简单的髻，十分精干利落。当时在比试中, 徐桃就关注到了她, 不光因为她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厨娘之一，更是因为他们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那娘子走上前来，抱拳道：“我姓尹。三位娘子今日在遴选中大展身手, 让我好生佩服, 正想着比完后好好结交一番。今日既是有缘在我家食肆门口遇见, 不如进去共饮一杯，也交个朋友？”
她家食肆！徐桃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那个羡慕哦。她笑着还了一礼：“尹娘子好，我姓徐。今日尹娘子盛情相邀，依礼本该应下。只是我三人住在永宁坊，恐误了宵禁。不若待遴选结束后，寻个时间，我置一席，邀尹娘子一叙。”
“永宁坊。”尹娘子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笑道，“既是我相邀，这第一席应是我做东才是。十二那日晌午，我就在三楼的摘星阁，恭候三位。”
见尹娘子如此爽快，徐桃也不再扭捏，应了下来。两拨人互相告辞后，谢菱这才长舒一口气：“这位娘子好强的气势，面对她，我大气都不敢出。”
付洛瑶微扬眉梢：“那是这位娘子的气势强，还是王郎君的气势强，或者是林公的气势更强？”
谢菱不假思索：“那还是林公。虽然他看着平易近人，但是气度跟我们就不一样，不容人忽视的高贵。”她顿了下：“王郎君是排场大，这位娘子却是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是了，林公是上位者，不怒自威。王郎君是世家，从小就是往高贵挂培养的。而这位尹娘子的气势，是自己有手艺的气势。若是换个时代，相信这位尹娘子也是能拼出来的狠人。
刚在心中论了三人，进永宁坊的时候三人又碰到了林府的马车。林正言掀开了车窗帘子，冲三人笑道：“今日这么早出门，实在辛苦，虽有波折，好在结果不错。我提前预祝三位明日的复选再次夺魁！”
三人笑着谢过。林正言笑道：“可惜今日不得闲，没尝到三位的手艺。过后空了，定要好好来尝尝。”
徐桃笑道：“林公手上之事，可是有头绪了？”
林正言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这事，实在有些不好办。好在今年收成尚可，不然，再出这等事，可真是没有人手了。行了，这事急不来，你们今日也累了，明日还要忙，早些回去歇着吧。”
目送林家马车离开后，徐桃还保持着掀开车窗帘子的动作。付洛瑶碰了碰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没有。”徐桃放下帘子，“我只是在想，到底谁说慢的。”
“什么慢的？”付洛瑶和谢菱对视一眼，都一头雾水。徐桃也没解释的意思，只在心中啧啧两声补全了句话：谁说古代传递消息速度慢的？这八卦明明传得很快嘛。
当天晚上，付洛瑶也没回去，而是就留在徐桃这边，三人挤在一床睡。刚下了马车，徐桃就拍拍坐僵了的腿：“今儿个还没吃上一顿正经的饭，走，咱们下馆子去。”
两刻钟后，三人排排坐在一处小食摊上。付洛瑶端着一只大海碗：“这就是你说的正经饭？”
“这鸡汤馎饦多香啊。”徐桃夹起一块鸡腿肉。这会儿的鸡都是农家自己养的鸡，养上几个月的鸡肉十分紧实，炖出来的鸡汤黄澄澄的，十分香。里面炖的是菌菇、木耳和干竹笋，山珍的香味更好地衬托出了鸡的香味，徐桃却十分自然地想到了另一种：“后日咱们也炖一锅鸡汤，用海货来炖。”
付洛瑶刚挑起韭菜叶样式的馎饦，听了这句话，馎饦从筷子上滑下：“什么，海货还能炖鸡？”
“怎么不可以？”徐桃笑着又吃一根笋，晒干的笋不管煮再久也都保持着脆感，还有一种历久弥新的沉淀滋味，“那滋味，也是绝了。”
付洛瑶肚子里的馋虫被引了出来：“那后日你定要做，补上这正经饭。”
徐桃抬眼，正要说话，忽然双眸一亮，胳膊肘碰了下付洛瑶：“喏。”
付洛瑶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只见崔清晔和陆玉珂正往她们的方向大踏步而来。耳边传来徐桃揶揄的声音：“怎么样，这饭，够不够正经？”
付洛瑶红着脸推了她一把：“就你最不正经！”
埋头干饭的谢菱听着她们正经来正经去，正摸不着头脑，忽然瞧见对面落下了阴影。她抬头，只见崔清晔一本正经地左右看了看：“几位娘子，摊上无其他位置了，可否在对面借坐？”
这两位郎君，不是每日都会来摊子上打卡的那两位吗？谢菱忽然反应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连面带汤都吃完，站起身来：“我忽然想到，我要去一趟布庄，我先去了。”
她速度那叫一个快，转眼便不见了。本来方才大大方方的徐桃，也被她这一手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两位请自便吧。”
两个人的时候，徐桃怎么“调戏”崔清晔都不会不好意思，旁边有人，她倒是畏手畏脚起来。但是旁边的付洛瑶明显比她还拘谨，连头都不敢抬。
陆玉珂面上也比平时要严肃很多：“你们今日，可还顺利？”
徐桃抬眼，正对上崔清晔关切的眼神，下意识地又清了清嗓子：“过程有些坎坷，不过结果还不错。”
“那岂不是，真的入职光禄寺了？”陆玉珂一秒破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付洛瑶这会儿总算是抬起了头，摇了摇头：“明日还要复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