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倘若如?皇帝愿,她们二人各自嫁给宫里的两位皇子?,必然会面临卷入夺嫡之争中。
  失去了储君之位,血缘亲情维系仍在,皇子?依旧是皇子?。
  可臣子?呢?
  宋家在朝中不涉足党争谨小慎微了百年,难不成要因为一场婚事?葬送了满门清誉和?来之不易的富贵荣华吗?
  许明舒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两家以往从无恩怨,朝堂上父辈们针锋相对不过是立场不同导致的意见相左。这?么多年京中世家一个接着?一个的被连根拔起,难不成要因为两个我们并不喜欢的人,一场并不如?意的婚事?闹得两败俱伤吗?”
  许明舒一双眼清澈无比,宋知岁望着?她似乎能在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是宋家嫡女,即便她不是父亲最喜爱的孩子?,这?么多年有祖父和?祖母在家中操持着?,从未苛待过她,给足了她作为嫡女的体面和?优待。
  她不能看?着?自己?祖父身陷泥潭无法抽身,看?着?宋家原本平静的生活被一场婚事?所摧毁。
  良久后,宋知岁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
  ......
  一年到头,朝中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
  内阁和?六部?这?些日子?以来都在为计算朝中一年开支和?用度而忙碌着?,账目繁多且桩桩件件的每一项实际用度永远大于预期,使得国库亏损严重难以应对紧随其后的官员俸禄的发放。
  首辅宋诃接连听了好几?日账目汇总,整个人像是短短几?天苍老下来,两鬓生出些许白发。
  夜里他乘坐马车回府时,过穿堂,顺着?廊下行?至自己?书房所在的院中。
  他不喜奢华,平日里办公的院子?不算大,但洒扫的整洁,院角栽植着?几?颗松树,即便在凛冬时节也增添了一抹绿意。
  宋诃一条腿迈入院中时见门前人影晃动,那女子?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向他行?礼。
  借着?昏暗的灯光,宋诃看?清那是刚回家不久的嫡孙女宋知岁。
  对于这?个孙女,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年幼时宋知岁是家中小辈里唯一一个能坐得住板凳,认认真真地听自己?讲学?,静下心习字的孩子?。
  十?几?岁的年级里便饱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好字。
  且这?孩子?性子?沉稳,孝顺真诚,长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唯一任性了一次就是在她母亲病逝后执意离开京城,返回老家给母亲守孝。
  宋诃没有阻拦,他老了,儿女事?插手太多只会惹人生厌。
  当年因为恩情,一意孤行?让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娶了并不喜欢的钱家姑娘做妻子?,反倒是促成了一对怨偶。
  即便这?么多年他与妻子?劝解撮合了许多次,仍旧没能让儿子?儿媳之间的关系缓和?下来。
  儿媳钱氏积郁成疾,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宋诃心里,这?么多年对这?个孙女一直心怀愧疚。
  他上前几?步,轻声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怎么不进去等。”
  宋知岁笑得温婉,“孙女也刚过来没多久。”
  她小步跟在祖父身后进了门,伸手将火炉上热着?的水壶拿下来,仔细地摆好茶具不紧不慢地泡着?茶。
  宋诃见她一举一动端庄熟练,离京三年,茶艺礼仪规矩从未落下,不禁满意地松缓了神?情。
  “这?么晚了,过来祖父这?里可是有事??”
  “离家多年,想同祖父多说会儿话。”
  宋知岁将冲泡过一遍的茶水倒出去,没有抬头,“回来的路上,孙女听见了一些闲话......”
  宋诃抬起眼睫,“什么闲话?”
  “京城里的人说,内阁首辅与靖安侯针锋相对,是因为一早便有意于辅佐四皇子?继承储君之位......”
  话音刚落,宋诃眉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下,猛地伸手将书卷甩出去,厉声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宋某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行?的是忠君之事?,为的是朝野安稳,怎会涉足党争行?那宵小之事?!”
  宋知岁看?着?地面上被摔坏的书册,面色平缓道:“祖父无需动气?,您一生清正廉洁,朝中百官自然是看?在眼里。”
  听她这?样讲,宋诃逐渐平稳住心神?,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宋知岁见他神?色缓和?,方才继续开口道:“宋家欲嫁女于四皇子?是真,内阁多番打压靖安侯府也是真,京中有此流言也不觉奇怪。只是,孙女担心这?流言蜚语人云亦云的,如?此放任下去,假的也成真的了。”
  “孙女离开京城许久,许多事?看?不明白,咱们宋家有祖父位极人臣,领衔内阁,父亲叔伯任职翰林院和?大理寺,如?今最该做的便是明哲保身,祖父为何要一直牵扯同靖安侯府的事?的事?牵扯不放呢?”
  宋诃皱了皱眉,“你一个女儿家,不懂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靖安侯府功高盖主,已然成为朝野上下乃至君王的心腹大患,如?若不趁现在制衡,将来必生忧患。”
  宋知岁眸光淡淡,“可这?么多年,靖安侯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未行?半分僭越之举。”
  “有这?样的想法便是太过年轻,太容易相信人性。”
  宋诃叹了口气?,“这?世间最容易变化?的便是人心,靖安侯手握二十?万大军,位高权重。一个人坐拥如?此大的权利,又无人能压制,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宋知岁听着?自己?祖父的一字一句,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后,她递了一盏茶水送到他面前。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女虽不懂朝政,但倒是在祖父您的话中听出了些矛盾。”
  宋诃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矛盾?”
  “祖父是怕靖安侯权利过大无法压制,日后成朝中忧患,才多番针对想打压靖安侯。可祖父为何敢这?般雷厉风行?地去做这?件事??如?今靖安侯征战在外,您不怕逼急了他当真行?举兵谋反吗?”
  闻言,宋诃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被她的话质问住了。
  宋知岁轻笑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您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您从心里也信任靖安侯的为人,您觉得他根本不会行?不忠之事?。那既然如?此,您不觉得您的想法十?分矛盾吗?”
  宋诃闭了闭眼,许久没有说话。
  像是窥探了一番自己?的内心,半晌后他闷声道:“我的确相信靖安侯的为人,”
  “可这?世间事?变换莫测,靖安侯府内光他一人的忠心就够了吗,若是后代亲友中有一人生出不臣之心,到时候再想弥补就难了。”
  “那就是之后的事?了,我们总得先顾及眼下的安危。”
  宋知岁眉目平缓,一字一句道:“祖父替陛下替朝廷分忧本没有错,但如?今涉足过深只会引火烧身。祖父有没有想过,陛下有意给七皇子?赐婚,便是已经担心咱们家插手储君一事?,反倒是想借助靖安侯府来制衡于我们。”
  “伴君如?伴虎,我宋氏一族有今日实属不易,孙女能理解祖父身为臣子?的一片赤诚之心,但紧要关头也当明哲保身才是。”
  院中房檐上的积雪落下来,发出一阵声响。
  宋诃站起身,负手缓缓行?至门前向外看?过去。
  乌云布满了整个苍穹,漆黑的夜里看?不见半点星光。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挺拔如?松的脊背像是在这?一刻被人抽光了力气?。
  “你既说了这?么多,想来是心里早有盘算。同四皇子?结亲一事?,你如?何打算。”
  宋知岁自矮凳上起身,朝祖父宋诃福身行?了一礼。
  “烦请祖父替我告知,孙女返京途中受凉一时间水土不服卧床不起,无法准备成亲之事?。”
  ……
  暮色沉沉,都察院偏殿内一片寂静,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时不时的响起。
  烛火映照在书卷上,接连看?了几?日的卷宗,不免有些眼花头疼。
  许昱淮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侧首对身边人开口道:“七殿下,天色不早了,您先行?回去休息吧。”
  闻声,萧珩自书卷中抬起头。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相同的卷宗看?了一整日,凝神?时不觉得怎样,这?会儿一放下只却感到头晕眼花。
  户部?尚书刘玄江在位多年,此番虽已经伏法,可留下的烂摊子?却怎么也收拾不完。
  此案牵扯其中的户部?官员多达十?几?人,新上任的寒门官员虽已经接手户部?的公务,但碍于全员都是新人一时间难以顺利推进。
  临近年关,内阁叫上六部?核对朝廷一年来收入开支账目。
  查卷宗,找证据,给已经入狱的官员定罪的事?便再次落到都察院头上。
  许昱淮见萧珩有所动作,便跟着?合上书卷,站起身。
  马车已经在都察院外等候多时,许昱淮错开半步跟在萧珩身后出了大门,一路上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临上马车前,他驻足道:“殿下恩情,臣没齿难忘。”
  萧珩头有些疼,也在思考别的事?,将他的话听得模模糊糊,只应声道:“公事?,也是我应做的。”
  许昱淮没有说话,僵持中,萧珩似乎意识到不对,回过神?来看?向他。
  二人目光刚一对视,许昱淮拱手朝萧珩行?了一个端正的礼。
  “臣四弟因户部?案件此番身陷囹圄,此番脱罪还需得感谢殿下费心搭救。”
  萧珩静静地看?着?他,面色淡然。
  “许御史心里清楚,许翰林当初不过是临时调任至户部?,很多账目早就作假他并不知情,户部?的案子?进展如?此顺利还是因为许翰林最先拿出证据告发。此番功过相抵,是他应得的。”
  许昱淮神?情怅惘,正欲开口被萧珩打断,
  “我不过是成人之美,”萧珩低下眼睫,“凭借许御史你刚正不阿的性子?,即便是知道许翰林另有隐情,也会因亲友身份避嫌不会插手此事?中。”
  许昱淮顶着?寒风,怅然道:“殿下说笑了,臣没有您想得那般高尚。臣只是觉得执意查户部?案件本就危机重重,不想因此落下把?柄连累于他。”
  萧珩目视前往,突然笑了笑。
  “许御史知道我在诏狱中见到许翰林时,他对我说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许昱淮侧首,“什么?”
  “许翰林说,所有罪过他一人背,无需靖安侯府中任何人搭救。”
  萧珩说这?话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
  “你们府中手足亲友,当真是和?睦。”
  提起家人,许昱淮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生起一抹柔情。
  “臣家中父亲母亲向来看?重府中和?睦,教导最多的话便是阖府上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珩愣了愣,低头道:“曾经也有个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可惜,我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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