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身后有人凑过来:“林爷这么忙啊。”
  林吏转过头看来人,穿着发旧的衣袍,胡子拉碴,一张黑脸膛……
  看起来是个站在门口就被会被驱逐的闲汉。
  但却能一路走进官厅里……
  “张参军又来了。”林吏不咸不淡说,“这次又有什么吩咐?”
  以前,张参军是敬称,现在么,则是羞辱调侃。
  不过张元丝毫没有生气,更不会像以前那样,谁要是敢调侃他,一拳头砸过去。
  现在他满脸堆笑,还双手捧出一个陶壶:“特来吩咐官爷们再忙也要喝一碗甘草汤。”
  林吏笑了笑,室内其他两人也都看过来打趣“张参军这吩咐厉害。”
  “这可是曹家铺子的冰甘草汤,最是消暑解乏。”张元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纸包,“还有蜜饯。”
  林吏看蜜饯上写得铺子名称,亦是京城名品,眼中的不耐烦散去,揣着手说:“这可不便宜啊,张参军破费了。”
  张元亲手倒了一杯甘草汤,一手托着蜜饯捧到林吏面前。
  “林爷说什么呢,请你哪里叫破费!”他眼一瞪说,又嘿嘿一笑,“而且这算什么破费,等我真恢复了参军之职,那时候才叫大家知道什么叫破费。”
  说着矮着身子再次递过来。
  林吏没有再拒绝,一手接过茶,一手捏了一个蜜饯,笑说:“那我们就沾沾张参军的光,享受一下。”
  另外两个吏员便也都端起了茶汤,张元招呼他们吃蜜饯,再扶着林吏的胳膊向一旁走了几步。
  “林爷,真是麻烦你了。”他笑嘻嘻说。
  林吏慢慢喝茶,瞥他一眼:“还要麻烦什么?不是给你开了信,让你出去跑了一圈?还不够?”
  张元赔笑:“不够,不够,我还想想看看咱们京城这一年多的来籍册。”
  这事可不小,林吏皱眉看着他:“你看这个干什么?而且,要查看人籍,那可是要有府尹批卷。”
  张元搭着他肩头,几乎贴上来,大胡须都要扎在林吏脸上:“林大人,林爷爷,批卷算什么大事,等我东山再起了,给你补个批卷就是了。”
  说着又连连打躬作揖,又将一个钱袋子塞到林吏袖子里。
  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京兆府的籍册,也不是吏部那般重要。
  林吏被撕缠的无奈,摸了摸张元塞的钱,从袖子里抽出一支对牌:“行了行了。”
  张元一把夺过对牌:“多谢老林。”
  说罢冲了出去。
  林吏差点被晃倒,没好气呸了声:“用完了就喊老林。”
  旁边一个吏员笑哈哈说:“知足吧,以前他都是称呼咱们老家伙们。”
  林吏抖了抖衣衫:“可不是,谁能想到咱们还能被张元称呼一声爷,还能喝到他的茶,蜜饯。”
  “也没想到能看到张元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样子。”另一个吏员说,满面不屑,又好奇问,“他到底在查什么?没日没夜没脸没皮?我听说城门都不好好守了,城门卫那边也要把他赶走呢。”
  “说是前一段发现有人私藏禁器。”林吏说,“想要抓住,立功,然后官复原职。”
  一个吏员笑了:“真是做梦。”
  他张元被贬,可不是因为当差不利,而是行事莽撞,得罪了府尹。
  要想回来,立个功可不够。
  林吏笑吟吟说:“看他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做梦就做梦吧,也算是个念想。”
  另外两人摇头:“都是自作孽。”
  说着话又有人进来,抬着眼拉长声调:“把昨日的邸报册子找来——”话没说完人就转头出去了,余音从门外传来,“——送罗参事那里。”
  林吏忙对着外边恭敬说:“这就送去。”再起身看着两人,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吧!”
  一直到暮色降临,守库的吏不耐烦地敲门窗:“上锁了上锁了,明日请早。”
  张元一边飞快地翻看,一边连声应“来了来了。”直到被小吏抓着衣袖拖出来,在骂声中缩着肩头离开。
  街上已经点亮灯火,归家的脚步匆匆,酒楼茶肆客人欢声笑语,更有乐伎女伶吟唱,张元一路走过喧闹来到城北一条偏僻的巷子,巷子里屋宅矮小,不见灯火。
  听到脚步声,昏暗里有声音唤“头儿?”
  张元看向前方,看到一间宅门前有人蹲在地上,随着说话站起来。
  “栓子你怎么来了?”张元推开门走进去,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再看跟进来的人,是以前再京兆府的下属,“说了别叫我头儿。”
  栓子笑了笑将一食盒放在桌子上:“我娘蒸了肉饼让我给你送来尝尝,她说你最喜欢她做的蒸饼。”
  “谢谢婶子。”张元说,也不在客气,打开食盒拿出蒸饼。
  “凉了……要说,但看着张元已经狼吞虎咽吃起来,便将热一热的话咽回去。
  油灯下男人吃得满脸都是油渣,一口气吃了五个,噎得打嗝。
  栓子忙拎起茶壶,却发现茶壶空空,这边张元已经直接奔到水缸前舀起凉水喝起来,半瓢下去,人终于缓口气,揉着肚子站直身子。
  栓子看得神情复杂:“头儿,你这日子过得……
  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些都不重要。”张元摆摆手说,眉眼带着兴奋,“滚地龙杀刘秀才那件案子,终于有进展了。”
  栓子都愣了下,一时想不起滚地龙和刘秀才是什么,想起来后神情很复杂,感觉是上辈子的事。
  “头儿。”他说,“你还没放弃呢?”
  “放弃什么?”张元笑说,“我手里的案子,凶手尚未归案,绝不会放弃,别说这些了。”
  他将蒸饼咽下去。
  “我已经可以确定了,劫走滚地龙的贼人就在京城,自从发现城墙上那道剑痕后,我将当初押送的路走了一遍,查问了沿途,尤其是在我前后经过的人,发现有一个身份皆有出现。”
  栓子有些好奇问:“什么身份?”
  张元看着他:“女子,绣娘。”
  绣娘?栓子愣了下。
  “你还记得当初劫走滚地龙时,赵五受的伤吗?”
  张元接着说,伸手在自己的眼皮上按了按。
  “眼被缝起来了,缝制,正是绣娘们会的手艺。”
  栓子神情有些犹豫:“但武功高的人飞花摘叶穿针引线都能作为兵器。”
  说此贼是绣娘身份有点太牵强了。
  至于沿途经过的人,天下绣娘多的是,也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路很常见。
  他看着张元,眼神有些同情,头儿执念太深有些魔怔了。
  张元并不在意他的眼神。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听起来荒唐。”
  他神情兴奋。
  “但她的剑痕又一次出现在京城外。”
  “我已经从京兆府查到了,有一个籍贯的绣娘,是我在沿途查问的时候皆有出现。”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
  栓子借着油灯看去,见这张纸上写了很多名字,线条混乱,不过其中一个名字被重重地圈起来。
  陈州许城,绣娘七星。
  第61章 再旁观
  过了七夕之后,暑气渐退,不过太阳还是很毒辣,翟四小姐下了马车,举着团扇遮挡在头上。
  蒋三小姐从二门走出来,笑着说:“这把扇子你是不舍得离手了,随时随地都要拿出来。”
  翟四小姐果然将扇子在手里晃了晃:“我有你没有嘛。”
  蒋三小姐瞪了她一眼:“我看到了冬天你还能怎么用。”
  说罢挽着她的手向内去了。
  有几位正下车的小姐们看到这一幕,很是惊讶,拉着蒋家几位庶出的小姐们询问:“怎么翟四小姐跟你们三小姐这么要好了?”
  翟四小姐以前只能被蒋家这些庶出小姐们招待。
  正房嫡女的三位小姐跟在夫人身边打理家事,与各家夫人,少夫人们来往。
  蒋家一位小姐笑说:“翟四小姐帮了我三姐姐大忙。”
  其他人忙问,但蒋家的小姐们不说,只神神秘秘说:“一会儿你们见了我大姐姐就知道了。”
  今天是蒋家大小姐十八岁生辰,过了之后,明年就要出嫁了。
  蒋老太爷和蒋老夫人对这第一个嫡亲孙女极其宠爱,生辰宴举办的热热闹闹,几乎将京城一多半年龄相彷的女孩儿都请来了。
  蒋家的院子里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女孩儿们聚在一起,哪怕声音再轻柔,也渐成急雨之势。
  正喧闹间,几个妇人笑着说:“小寿星来了。”
  女孩儿们都循声看去,见蒋家老夫人满脸笑容地走出来,身后跟着蒋家小姐,被蒋老夫人挡了半边身子。
  “哎,你这孩子。”蒋老夫人伸手把蒋大小姐拉出来,“躲在我背后做什么,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蒋大小姐面色微红:“是祖母给了我这般好日子,我自是要跟在祖母身后。”
  蒋老夫人笑呵呵拍了拍她的手:“你可不能躲在我身后一辈子,快出来,去给大家见礼。”
  蒋大小姐这才依依不舍放开蒋老夫人,向院落中走来。
  女孩儿们乱纷纷地道喜“大小姐芳辰喜岁。”
  这道喜中有真情有客气,不过随着蒋大小姐一步步走来,有人伊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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