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我确实想做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动手。”
  云曳又不是傻子,当然清楚,赌场的水混且深,背后的势力盘亘复杂,即使是他也不准备随便踏进去。
  大少爷做事习惯于十拿九稳,没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话,不会贸然动手。
  但他还没正式开始动作,王家就出了事,被警察一窝端了所有赌场。
  现在元气大伤不说,好几个涉事人员都要去吃牢饭。
  王家人恐怕已经对云曳恨之入骨,要不是看在他的身份上,现在云曳恐怕已经出了意外车祸。
  “不是你?”
  苏展震惊到失语,呆呆道:“但王家那边一口咬定,肯定是你,只有你有理由……因为陆燃灰。”
  云曳薄唇抿紧,视线在桌面的资料上飞快浏览,神情冷冽如刀:“我被阴了。”
  或者说,这场看似针对陆燃灰的阴谋,其实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云曳没道理说谎,苏展自然是相信他的,闻言更摸不着头脑,焦急问:“那你知道是谁阴的你吗?”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云曳却依然保持淡定。
  他冷冽地垂着眼:“拖魏巡的福,这段时间,我查到了不少东西。”
  指尖划过文件,逻辑缜密流畅:“王家的赌场向来只针对那些初来乍到的暴发户,宰肥羊冤大头,一直做得很隐秘。”
  “两个月前,却莫名其妙跑到一个偏远乡镇,在那里开了家赌场分店,日常营业额几乎为负。”
  “在那里,陆燃灰的父亲欠了两千万债务,随后带着他来到京城,找陆燃灰要债。”
  苏展一听就明白了,猛拍大腿:“不是我说,这指向性也太强了!要不是为了整你,谁闲着没事跑那地方去开赌场,还逮着陆燃灰他爸的羊毛薅?”
  顿了顿,他又纳闷:“但王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对你耍阴招?”
  “还能因为什么。”云曳冷冷道,“无非是有利可图。”
  他的视线落在一张薄薄的纸上:“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你可能不知道,四十多年前,王家曾经有个私生女。”
  “而这个女人在二十多年后生下来的孩子……”
  他声音古怪地叹息一声:“叫云渡。”
  苏展那边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他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那狗屁私生子哥哥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如果他和王家有这层关系,王家又为什么会遭难……等等。”
  苏二少脑子难得活络一回,大惊:“难道是他狗咬狗?!”
  举报了自己的盟友,反手栽赃给云曳,让他直接百口莫辩。
  云渡和王家可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近亲,所以王家肯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只会坚定不移地记恨云曳。
  ……心是真的脏啊。
  想起那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八风不动的温和笑脸,苏展简直想吐。
  云曳表情也不好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半晌,苏展沉沉叹了口气:“但现在手里没有证据,只能靠猜测,口说无凭,王家明显不会信你。”
  云曳手里转了会儿笔,冷不丁道:“证据倒是有。”
  “只不过现在,还需要一点收集的时间。”
  “毕竟云渡这事,做得也并不是完全干净。”
  他唇边隐隐勾起个很冷的笑来,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自己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么可能会让云渡舒舒服服。
  现在想来,恐怕之前贺立阳告密那件事,也少不了云渡的推波助澜。
  云曳惊叹于他的能藏——要不是因为王家这件事露了点马脚,恐怕他也不会联想到云渡身上。
  见大少爷说得笃定却隐晦,苏展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却怎么都问不出来。
  没办法,他叹了口气:“算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必然会闹到老爷子那里去,你做好心理准备。”
  “王家确实不能拿你、拿云家怎么样,但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苏展的声音飘渺,“他们不可能让这事轻飘飘过去,却又动不了你。”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去报复另一个很容易报复的人。”
  大少爷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慌涌上心头,云曳霍然起身,再也顾不上其他,抓起外套,就大步出了公寓。
  -
  晚十点,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了,天地间纷纷扬扬一片。
  进了宿舍楼的大门,燃灰收起伞,拎着一袋子生活用品,慢慢走上楼。
  却在走到楼梯口时,看见自己的宿舍门前,站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他一愣,等走得更近了,对方也听见动静,头一转,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云曳当然是来找陆燃灰的。
  没动身前恨不得瞬息移动到陆燃灰面前,等真的到了他的宿舍门口,却陡然生出了某种近乡情怯的畏缩。
  他踟蹰着,不敢上前去敲门,却恰好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陆燃灰。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
  云曳瘦了——这是燃灰的第一反应。
  他一身款型优越的黑色羊绒大衣,大衣的肩头晕染开了深浅不一的痕迹,想来是雪化后剩下的残骸。
  大少爷的身姿本就挺拔如刀,现在刀刃越发削薄锋利,深邃面容阴影愈重。
  眉宇间压着沉沉的雾霭,阴翳在眼底铺开。
  云曳看陆燃灰的目光,则堪称贪婪。
  外面天冷,燃灰穿了件厚实的白羽绒服,头发稍微长了一点,衬得那双桃花眼越发柔和。
  对云曳来讲,陆燃灰可算不上一段时间没见。
  毕竟,他每天要么会看侦探拍来的陆燃灰照片,要么直接亲自上阵,跟在他身后走上好长一段。
  但还是看不够。
  一辈子都看不够。
  大少爷的视线流连在他的眼尾唇边,极尽克制地藏起了那点剥皮拆骨的凶狠。
  最后还是燃灰先回过神,放下手里的塑料袋:“云少?”
  云曳被这声疏离至极的“云少”震回了神,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攥紧,“嗯”了一声。
  像是只猛兽,竭力收紧了自己的爪牙,向人类展示出了自己最温柔无害的一面。
  燃灰笑容淡淡,他一直很擅长控制表情:“云少这么晚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
  云曳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保证自己的嗓音平稳:“我有点事,要来找你。”
  燃灰:“什么事。”
  云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最近,看新闻了没有?”
  燃灰认真回想了一下,摇头:“看了,没什么大事。”
  一听就是没怎么关注京城本地新闻。
  这正好可以让云曳给他一个惊喜,薄唇微勾,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爸欠的债,已经不用还了。”
  “王家现在已经差不多垮了,他们自顾不暇,你爸的赌债就此一笔勾销。”
  顿了顿,云曳补充:“至于你爸,我已经让人帮忙捞出来了。”
  他眼中憎恶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垂眼掩饰:“他毕竟是你爸,身体还健全。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处理好,让他以后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再来干涉你的生活。”
  这话说出口,多多少少带了点邀功的心思。
  大少爷抬起眼,目光中的期待怎么也藏不住,定定看着青年。
  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的话,恐怕已经摇起来了。
  想看见陆燃灰高兴,哪怕笑一下也好。
  但青年却没什么其他情绪,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目光如水,平缓无波,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下文。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云曳挫败地抿抿唇,继续道:“但是……王家人可能会狗急跳墙拉人下水,最近你会很危险。”
  至于王家为什么会狗急跳墙,他没有细说,陆燃灰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他终于出了声,语气平淡:“所以呢?”
  察觉到了陆燃灰态度的软化,云曳凤眼亮起,喉头滚动,心跳犹如鼓擂。
  幸好经过一段时间工作的洗礼,现在的他沉稳了不少,明明紧张到了极点,反而越发不显山不露水。
  宿舍走廊的白炽灯光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着陆燃灰伸出,停驻在他面前。
  高高在上的大少爷,此时的姿态像是低到了泥土里,神色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恳求。
  这还是陆燃灰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人保护,太危险了。”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暂时住下。”
  “……好吗?”
  云曳的手苍白,漂亮得可以去做手模,食指额外的长。
  燃灰曾经见过人看手相,说食指代表着欲望、野心、自尊心与支配欲。
  现在想来,还真是挺准的。
  说实话,云曳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有点让他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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