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元蘅却像是被触动似的,不再老实地躺着,忽然坐起身再度抱紧了他:“你不许走。”
  “我没走。被你拉着我怎么走?”
  闻澈在黑暗中笑了片刻,忽然觉得此时怀中的元蘅,与平日冷静疏离的模样全然不同,像一只需要人顺毛安抚的白猫。
  虽然外面下着雨,但是屋里却异常地闷热。
  闻澈被她抱得出了汗,刚想挪动一下,却似乎惊了她,被她再度收紧。
  她的掌心忽然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跟梦中何其相似的触感。
  还没等他问话,她带着酒气的呼吸陡然靠近,炽热的呼吸落在他的唇线上,那一刹那犹如万蚁噬心。
  元蘅浓密的眼睫还颤着,扫过他的眼周,所及之处全是几近崩塌的灼热。
  他急喘了一声,指节被捏得作响。
  闻澈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看不到了。所听是她的呼吸,所见是她的容颜,所感是她的温热。似乎天地间只剩这间不大的小屋,只剩下周围轻薄的床帐,只剩下他们二人。
  恩怨、身份,通通都如天际的云一般渺远,不必再提,也没人想得起。
  犹如塞外剧烈的风在一瞬间落进桃花渊,寂静无声。
  许久,他分开些,看着元蘅迷蒙湿润的眼睛,道:“你真是放肆……”
  他感觉自己像是拥了一团薄雾在怀里,虚无缥缈的总感觉不真实。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问:“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元蘅似乎很专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嗯。”
  这样的吻撩拨得人很是动情,兴许是酒意的缘故,两人都不大清醒。元蘅稍稍松了手,眼睫上的一滴晶莹落下:“师父没了,我也没有家了。你能不能留下……”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闻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将她在怀中抱紧了。
  她的发丝带着冷香,轻滑着垂下,落在他的手背。
  平素的元蘅鲜少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是闷头做自己的事,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所有的事,能堂堂正正地登科及第,不卑不亢地成为北成第一位女探花。
  她出身名门,又有才学,备受皇帝的器重。
  多少人钦羡,可是今日还是会说她没有家了。
  她没跟人提起过自己在衍州时的日子,不过想来元成晖不会待她太好。虽然如今住在侯府,安远侯和宋景都对她极尽真心,可这里终究不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只是被父亲丢过来了。
  “可是你没有辜负你师父,你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你做得很好。”
  “我知道我做得很好。”
  元蘅咕哝着坐直身子,掰着手指头不知道在数什么,像个认真又倔强的稚子。
  闻澈本想宽慰她,却也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确实,她对自己向来是有十足的信心的,清晰地知道自己该怎么走,去做什么。若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冒着雨来纪央城。
  闻澈将她的碎发耳根后撇去,拇指摩挲着她的耳垂,亲密又温柔:“元大人做得这般好,还难过什么?”
  “没有难过。”
  元蘅的手臂又缠回他:“我只是想说出来。”
  谈不上难过。
  但是很闷,天长日久过后让她难以呼吸。这是她背着的一块巨石,无形之中便能剥夺她的喜乐。
  只是有点累。
  闻澈忽然有些后悔,不由得将她抱紧了些,道:“都怪我,那时我若早些去衍州就好了,或许只要早几日,便能避免褚阁老……那时我也不知你是他的徒弟,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方便出面处理阁老的后事,只得派人通知将军府。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只是觉得或许只要早几日,便不会在今日看到元蘅的眼泪。褚清连对于元蘅有多重要,或许他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是又隐约间明白——在不被所有人重视的时候,出现这样一个传道授业的恩师,对她毫无偏见和保留,是多么难得之事。
  闻澈太了解褚清连了。
  褚清连就是一个看似迂腐固执的老头,时时刻刻都不忘那些规矩,半步都不会允许自己踏错。他与杜庭誉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最后这两人却在闻澈的事上无比一致。一个致仕回衍州,一个辞官入文徽。
  褚清连就是个这样的人。
  骨子里的规矩是他读了数年圣贤书的使然,可是本心却总想挣破那些规矩。世人都不能接受的女弟子,成了他最信任喜欢的徒弟。
  元蘅似乎听不明白他此时说的话,只是嚷着自己头痛。虽然闻澈也饮了此酒,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还是轻按着她的鬓角:“这样按呢,还疼么?”
  元蘅终于听懂一句,点点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我以前都不理你,你还围着我叽叽喳喳,吵死了……”
  叽叽喳喳……
  吵死了?
  闻澈捏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拽开一些算账:“我什么时候叽叽喳喳地吵你了?对你好也不行?大抵是我上辈子欠了你银子!”
  她的轻碰了闻澈的唇,眼神仍旧因为酒意而涣散:“我恨你。”
  闻澈失笑:“恨我?被你缠着不能动弹,一遍遍非礼,你还要恨我?”
  “你为什么叫我元大人?”
  “你不是么?”
  “你叫我名字。”
  她今日格外地固执。
  闻澈依着她:“元蘅。”
  元蘅听完他哑着的声音,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就是你。”
  闻澈问:“什么就是我?”
  “我好想你。”
  元蘅的那滴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滑落了。这句话她从未说出口过,可今日借着酒劲她就是想告诉他。
  只是让他听见。
  她将他拉近来,她身上的冷香再度裹挟了闻澈。这回没有方才那么生疏了,轻而易举地点燃了闻澈的克制。
  那根线陡然崩断,闻澈被她染了一身的酒气,头没有那般疼了,但是他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
  他缓缓将手臂收紧,抬手叩住她的后脑,略带强势地将酒意染了回去。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闻澈在细密的吻的间隙,又重复了之前对她说过的这句话。
  他哑得话音都不清晰:“你……”
  “可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
  闻澈的眸光深了些,但仍旧克制着想要照拂她,怕这劣酒伤了她的身体,便扶着她坐好。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如玉的指尖落在了他的衣带上,不怎么用力地一扯,那宽袍便松散开了。
  “我好热……你……你抱着我……”
  后知后觉地,闻澈终于意识到,他们二人饮下的酒大概是有问题的。此时不光是元蘅热到意识不清,他也被烫得逐渐难以冷静。
  他有些颤,像是被冷风吹得清醒些,终于开口:“和我成亲好不好,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可以做任何……”
  “不是答应过你了?怎么还问,你好啰嗦……”
  醉意侵袭着闻澈的理智,他根本没听出来这话哪里不对。
  雨水的潮热烧得两人都意识迷离不清,这么久以来的试探和拉扯终于在这一刻逾越了原本的距离,崩溃消弭。所有的孤独都无法补救,只能从彼此的呼吸里换取一些安心和宽慰。
  雨丝顺着凉风从窗缝间涌进来,将屋里的热气尽数吹散了。
  床帐散下来,随风曳动。
  第29章 错梦
  朝云殿中静得针落可闻, 偶会传出皇帝的轻咳声,在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
  皇帝翻阅着手边的折子,只觉得乏味。
  近来朝臣禀奏之事少了将近一半, 各个州县的繁杂事务也不再呈上了。具体如何处断这些杂事,单靠内阁的票拟就已足够用。
  可是他总觉得不对劲。
  “裴卿, 近来这折子, 还有往越王那里送去么?”
  皇帝抬眼,看向殿前候着的内阁首辅裴江知。
  裴江知如今已过不惑之年, 半辈子都在大学士的位子上没动过。后来升了次辅, 但处处被褚清连压一头。直到褚清连致仕, 他才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当上了内阁首辅。
  “回陛下, 是有些无足轻重的折子, 直接送往了越王殿下处。”
  裴江知咂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于是便答得尤为谨慎。
  折子被拍在了案上,皇帝的语声淡淡的:“往后不必送了, 全部呈来朕这里。”
  裴江知隐约明白了皇帝此言何意,也不知是越王哪里做得不够好, 还是想尽可能为越王挽回一些余地:“那陛下龙体……”
  “如何?”
  皇帝冷漠的反问让裴江知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只默然片刻后称是。
  退出朝云殿后, 裴江知才能缓出一口气。他一早就知道皇帝的心思难以琢磨,如今竟对他连个好脸色也没有了。他这个首辅做得简直疲倦。
  他理了衣袖, 准备徒步走回去。
  刚步出朝云殿,他迎面便碰见了陆从渊。
  “陆大人。”裴江知叫住了他。
  对于裴江知的年龄阅历而言, 陆从渊只能算一个年轻的后生。但按官阶来算, 他们两个差别也并不大,甚至陆从渊出身世家名门, 身份地位要远远高于他。
  陆从渊这才看见他,依礼一拜:“裴大人刚从殿前回来么?”
  平日里裴江知与陆从渊也没什么过多的交集,毕竟在朝中与陆氏走得过近,也无缘首辅之职。两人在朝中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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