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于洲问道:“为何?”
  郦筑昙小声说道:“最近银子不够花,我想去皇宫拿湟川藏宝图。”
  他说的是“拿”而不是“偷”,可见已经把皇宫里的两份湟川藏宝图视作囊中之物。
  郦筑昙抹着眼泪,凄凄惨惨地说道:“只是去之前还是放心不下,若是我回不来,大人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趴在于洲的肩膀上哭天抹泪,于洲眉毛微微一挑,伸手捏住了郦筑昙的耳朵尖。
  他手劲大,指尖粗粝灼热,郦筑昙耳廓纤薄,被于洲这么一捏,顿时痛呼一声,埋怨道:“大人捏我耳朵做什么?”
  于洲讥笑:“在看这狐狸耳朵怎么长得和人一样,也真是奇了。”
  郦筑昙知道自己的小算盘已经被于洲看穿,只好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也没办法呀,手下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到处都要用钱,白花花的银子像扔进了无底洞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他发出一声长而幽怨的叹息,真心实意地说道:“大人,造反真的好累啊。”
  刚刚运完功,内力在体内周游了数百次,郦筑昙的身子热乎乎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一只毛发蓬松的狐狸。
  他的及腰长发从肩头滑落,一缕长发正好搭在于洲的手臂上。
  于洲捞起那一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轻轻放下,微微摇了下头后便说道:“耍小心思对我没用,你应该知道。”
  他等了一会没有等到郦筑昙的诡辩,一时之间到还有些不习惯,心里正纳闷这人今天怎么变了性子,侧过脸一看,一身淋漓水光的郦筑昙已经趴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像只湿漉漉的小雏鸟,嫩嫩的绒毛被汗水打湿,在于洲怀里缩成乖巧的一团。
  于洲抱着他在床榻上静坐了一会,半晌后才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放轻动作把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正要离开,衣衫下摆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于洲低头一看,原来是郦筑昙的左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一片外衫的衣角。
  他试着拽了一下,没拽动,只好无奈地拔出剑,将那截衣角挥剑割断。
  月上中天,郦筑昙幽幽转醒。
  室内只燃着一盏烛灯,窗子半开着,外面的溶溶月色洒进来,像一层寒霜似的铺在地面上,他浑身酥软,扶着酸软不堪的腰肢正要掀开身上的锦被。
  一抬手才发现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他诧异地摊开手心,一截熟悉的灰色粗布衣料正躺在他的手心里,已经被他攥的皱皱巴巴。
  郦筑昙愣了愣,他拿起这截衣角看了看,发现边缘处有用灰色的丝线缝补过的痕迹,这不是正是上个月他给于洲下蛊不成,不得不做小伏低,拿着针线给于洲缝补过的外衫衣角么。
  想必是他困倦入睡时无意间攥住了这截衣角,于洲不想吵醒他,便用剑将这截衣角割了下来。
  想到古有断袖之癖的典故,郦筑昙的脸颊莫名一热,觉得这冷面剑客居然也有贴心的时刻。
  可是一想到这截衣袖是他跪坐在地上一针一线细细缝补过的,这剑客却说割就割,半点不知道心疼他的心血,心里面又莫名的恼恨起来。
  他思绪纷乱,神色复杂地摩挲着这块布料,又用潮湿的雪白指尖将上面的褶皱细细抚平,将它揣在了衣襟里妥帖收好。
  第41章 探花13
  皇甫泓对郦筑昙有一种极深的执念,就连郦筑昙本人都不明白这股执念从何而来。
  当初年少时在梅园的一次偶遇害得郦筑昙家破人亡,郦筑昙对皇甫泓恶心至极,发誓要将这个狗皇帝千刀万剐。
  自打流放路开始,他的身边潜藏了不少皇甫泓派来的眼线,在他起兵造反占据南岭之后,皇甫泓派来细作更是数不胜数。
  有些细作被郦筑昙暗中处理掉,还有一些被郦筑昙留下,以便来日做其他用处。
  今日正好能派上用场。
  在郦筑昙一番精心巧妙的安排下,来自皇宫的细作已经知道“因为粮草不足,又有援军在南岭边界处虎视眈眈,郦筑昙不堪重负,准备前往南越亲自策反朝廷派来的援军将领。”
  细作很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到汴京的皇宫中,皇甫泓打开探子传来的密信,随后大笑两声,当即命人在援军将领的军帐中设下重重埋伏,任郦筑昙有滔天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飞。
  这株美丽的昙花,这个美丽的男人,注定要被他仔细赏玩。
  布置好埋伏之后,皇甫泓又命人将新修建好的幽昙楼重新布置了一番,里面异香缭绕,奢靡无比,除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更有一架用纯金打造的黄金囚笼。
  用来锁住不听话的鸟儿,真是再好不过。
  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人间极乐,不外如是。
  重重包围设下后,远在南岭的郦筑昙却迟迟不动身,大半个月过去了,幽昙楼的黄金笼子被擦拭的灿然生辉,却还是不见郦筑昙有一点动身的打算。
  皇宫内的皇甫泓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远在南岭的郦筑昙早就猜中了皇甫泓的龌龊心思,他虽然位于绝世高手的行列之中,但是依旧不敢独自一人走进皇甫泓设下的陷阱里。
  他一天一天的掐算日子,等到月中那天又孤身一人去了那家春楼,依旧要了上次的那间上房。
  郦筑昙买了一坛最烈的酒,他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头发用玉簪束起,坐在窗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月亮。
  不知道那剑客这次是不是依旧不走寻常路,还是从这个窗口飞进来。
  心中正想着,房间的门突然吱嘎一声被人推开,郦筑昙转过头,正瞧见于洲拎着一包油纸包好的糕点推门走了进来。
  郦筑昙拿着酒坛跳下窗子,鼻尖轻轻一动,笑着说道:“是知味斋的点心吧,经典的老八样,芙蓉糕,莲心百合酥,雪茶玫瑰卷,山楂锅盔,枣泥酥饼,桂花云片,梅花香饼,蟹粉蛋黄酥。”
  于洲随手把那一包点心放在桌上,“你是狗鼻子么,闻一下便知我买了什么。”
  郦筑昙坐在桌前,拄着下巴说道:“不止呢,我还闻到了大人身上的皂角香气和夜色中青草的味道。”
  于洲看了他一眼,郦筑昙眼角尖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像两个杀人不见血的小钩子。
  看他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心中不知道算计着什么东西呢。
  于洲懒得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天色已晚,郦探花请与我合掌调整内息。”
  郦筑昙抱着酒坛趴在桌上可怜怜地看着他:“这次调整内息之后,我就要自投罗网去皇宫里拿湟川藏宝图。”
  他柔柔地说道:“大人是正人君子,皇甫泓可不是,那狗皇帝对我肖想已久,我若是被他捉了去,还不知道要遭受什么样的折辱呢。”
  他掰着手指头一脸难过地说道:“探子传来密信,说他在皇宫里修建了一个幽昙楼,里面有个用纯金打造的笼子,是专门用来锁我的。”
  他蹙眉叹息:“大人,你说他打金笼子做什么啊,今年大旱,不少百姓颗粒无收,他还这么大兴土木。”
  他喝了一口酒,“若我是他,就打个镀金的笼子糊弄一下,反正看上去都是金灿灿的。”
  于洲皱了皱眉:“一个皇帝,怎么这样不务正业,他不想想怎么救济灾民,只会天天想着男人,真是荒诞至极。”
  郦筑昙摆摆手,“谁说不是呢,别的皇帝都是励精图治,一心想守住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他倒好,天天沉溺于声色犬马,一脑子腌臜东西。”
  “若不是锋镝王朝和寒岐王朝在那场诡异的战争中双双灭亡,现在这个位置哪轮得到皇甫泓来坐,别的不说,就说锋镝王朝的太子,那可是一个相当惊才绝艳的人物。”
  郦筑昙眼中露出一丝悠然神往之色,“大人,你是隐世修行的剑客,怕是不太知道锋镝王朝的这位太子,但是那场人人谈之色变的怒海之战,大人一定有所耳闻。”
  于洲沉默不语。
  郦筑昙继续说道:“当年寒岐和胤雪王朝联合起来攻打锋镝王朝,最后一场怒海之战,一共六十万余士兵参战,可是那么大的一个战场,居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锋镝王朝的皇族们一夜之间离奇死去,寒岐的皇族一一暴毙,胤雪王朝的皇族血脉开始凋零,就算是现在,提到怒海之战也是人人色变,没有人知道那场战争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洲抱着剑,看着一脸神往的郦筑昙。
  “这其中一定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如果这种力量能够为我所用.....”
  郦筑昙话还未说完,于洲就脸色冷淡地打断了他:“不可能为你所用,别想了。”
  郦筑昙哼了一声:“大人总是泼我冷水,我就不能想一想么。”
  他从桌前站了起来,气呼呼地坐在软榻上,对着于洲伸出一只手。
  于洲走到软塌前刚要坐上去,眼神却在软榻的大红被褥上顿住了,郦筑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大红锦被上用上好的丝线绣着龙阳十八式,缠绵悱恻,栩栩如生,令人浮想联翩。
  于洲皱眉,郦筑昙也皱眉。
  这里是春楼,又不是南风馆,怎么会有这样的被褥,看了之后叫人心里尴尬,浑身都不自在了。
  郦筑昙眼神飘忽地看向于洲,一身浩然正气的绝世剑客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剑客看向探花的两只茶色眼眸里,一只写满了浪荡,另一只写满了轻浮。
  郦筑昙登时涨红了脸,怒道:“这被褥可不是我让人拿来的!”
  于洲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郦探花那弯弯绕绕的心思我哪里会懂,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调整内息才是正经事。”
  郦筑昙被气得倒仰,猛地把被褥翻了个面。
  被子的里子是桃红色的锦缎,乍一看倒是没什么,可是却用颜色稍浅的丝线绣着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烛火一动,图案就显现了出来,两个人都是高手,目力自然远非常人可及,愣是将这些一针一线瞧得清清楚楚。
  郦筑昙脸上的潮红一直往下涌,连修长雪白的脖子都红透了。
  于洲轻轻咳了一声,伸出手将被子翻个面,脱下外衫扔在上面,掩住了里面的风起云涌。
  “静心,凝神。”他盘腿坐在床榻上,对郦筑昙伸出一只手。
  郦筑昙正要摒除杂念,乍然一抬头,发现于洲的耳廓正在微微泛红。
  静他祖宗的心!凝他祖宗的神!
  他眼珠一转,伸出一只手掌与于洲合掌调息,功力刚刚运转过去,他便闷哼一声,柔弱无骨地倒在了于洲的怀里。
  他半阖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柔弱不堪地说道:“大人,我也不知怎的,全身都没有力气了。”
  他趴在于洲炙热宽厚的肩膀上,抬手揪住了于洲的耳朵,发出一声软绵绵的惊呼:“呀,大人的耳朵怎么红了,是不是压制不住体内的阳火内力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存心戏弄于洲,温凉如玉的手掌攥住于洲的耳朵就是一阵乱揉,于洲深吸一口气,声音较平时低沉了许多:“郦探花,我并非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郦筑昙趴在他肩膀上揉他耳朵,似笑非笑地说道:“都说阳火之人欲念极重,我瞧着大人萧然尘外超尘脱俗,还以为再过几年大人就能得道成仙,飞升而去呢。”
  于洲冷笑一声后说道:“被你偷了一甲子功力,我怎么得道成仙,怎么飞升而去?”
  郦筑昙:“......”
  他的手终于老实了,两只雪白修长的手掌搭在于洲肩膀上,底气不足地说道:“大人都几百岁了,为何总要惦记那一甲子,筑昙今年十八岁,在大人面前不过就是一个顽劣的孩童罢了。”
  于洲说道:“我今天二十有七。”
  郦筑昙那双狭长的狐眼都瞪圆了:“什么?二十七岁!”
  他瞳孔震颤:“你莫要骗我,你身上的功力少说有二百年,你怎么可能只有二十七岁!”
  于洲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还不满双十,身上不也有一甲子的功力么,可见世间之事并无绝对。”
  这个生动而形象的例子让郦筑昙哑口无言。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可......这是我偷来的,像大人这般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必然不会.....做出此等......所以......”
  于洲冷笑:“所以你也知道这是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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