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警告, “夫人莫要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兴许还能让你多活上一时半刻。”
  卫明姝敛起脸上表露出的些许神色, 攥紧手下的被子, 盯上那只眸子。
  即使受制于人, 她也不该在此时畏惧。
  她得赌一把。
  许久之后, 卫明姝沉静开口,“敢问真人刚才喂我的是什么药?”
  那道士看了她一眼,眼底尽是不屑, “我刚才说过,夫人莫要动什么心思。我知夫人懂些医术,可此药夫人定是没有听说过。”
  “真人怎知我没有见过呢?”
  “夫人不必再试探,你只需知道,这药不是普通的毒药, 而是会像吸血的蛊虫, 慢慢耗空你的气血, 不出三个月, 必然心力枯竭而亡。”
  卫明姝勾了勾唇角,这道士同她说这些,定是不记得她了。
  想来这么多年,这道士也定是到处找了许多人试药,这才会对她没有印象。
  佯装不知此药,恍然大悟的模样,卫明姝轻笑两声,“怪不得,这几日总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无力,竟是服用此药的缘故。”
  那道士仍是淡淡看着她,眼中似是多了几分好奇,“我刚才说了,不出三个月,夫人必死无疑,夫人难道不怕吗?”
  卫明姝抬眼,眸光似利刀,满是锋芒,似是下一刻便要将人洞穿,“我有什么好怕的?想必真人背后还有个主子,那主子既是要我活着,想用我来要挟沈将军,真人也不会让我轻易死了不是?”
  那道士笑了,卫明姝也总算是见到了那张脸上露出了点常人该有的喜怒。
  只是这人当是许久没有笑过,那笑声让人浑身发毛。
  仍直视着他,强装镇定继续问道:“真人既是在拿我试药,试的也不是毒药,想来这药本来的作用也不是让人死吧?”
  那道士仍保持着一个笑脸,似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物件,微弯下腰,肆无忌惮的目光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个遍,“难怪主上怎么也要得到你,这双眼睛,这个神态,还有这个说话的语气,果真太像了。”
  卫明姝皱了皱眉,神情愈发冷凝,“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那道士盯着她,目眦尽裂,倒不像他所说那般是在看故人,更像是找到了半生不见的仇人,染了些疯狂,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现在,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卫明姝终是有些害怕了,勉强稳住呼吸,许久才沉声问道:“她是谁?你主上又是谁?”
  那道士似是倏然冷静下来,没再继续往下说,直起身低眼瞧着她,“这个夫人就不必知道了。不过夫人猜的不错,这方子本来不是打算用来害人的,只可惜夫人运气不太好,试的这种算是失败了,如今脉象已是有些虚浮,再继续吃下去怕是也活不长。”
  “是吗?”卫明姝挑眉,又看了眼四周,“你家主上千方百计将我掳来此处,若我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你手上,就不怕你家主上看到后怪罪?”
  那道士摇了摇头,“夫人想错了,我把你带到此处,自是没打算让主上知道。”
  神情陡然变得有些狰狞,“那个女人毁了主上,我怎么可能把你这么一个祸害再送到他身边呢?”
  “那你打算如何?拿我威胁沈将军,引他们上钩?”
  那道士轻蔑笑了笑,“沈家那小子还用得着用你去引吗?”
  心猛地揪起,卫明姝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夫人就在这里好好试药,不出几个月,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碰到他。”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夫人那几位朋友。”
  ——————
  江南春雨比北方来得早些,润物无声,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
  滴答水声回荡在石洞内,追影靠在石壁上,因着肩上的箭伤,额头渗出些冷汗。
  那日小姐逃走,引走了一大批人,他们其余的人本是足以应付那些留下的士兵。
  只是后来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批援兵,她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小姐临走时的嘱托,将阮文卿先带出去。
  后来便被追兵逼到悬崖口。
  庆幸山崖不算高,用剑刮着树枝,缓冲了力道,不久掉到一潭湖水中。
  他们走运是真,可掉到了这么浅的山崖下,也必有追兵。
  同阮文卿在山底躲躲藏藏,那些人都是四散寻找,若是恰巧撞见,也能应付的来。
  只是一日未进食,这么一路被人追着,总归有些疲惫,刚才又被一伙人盯上,一不留神便中了箭。
  还好这阮家公子也不算托她后腿,时不时出其不意从怀里洒出些粉末,忍着肩上的痛陆续处理完追上的人,跌跌撞撞找到了这处山口。
  这山口虽是隐蔽,却也还是有一人找到。
  好在只有一人,用了些手段,仔细盘问一番,也没问出小姐她们之后怎么样了,只知道背后之人叫慈安,等他们办完事要去商州复命。
  问完便给了那人一个痛快,可也不敢将其公然曝尸荒野,只好先收在这山洞里
  如今天已大亮,许久都没有人追来。
  隐约听见洞口外的几声脚步,追影握紧手中的匕首,往洞口瞥了一眼,松了口气,“你怎么才回来?”
  “我去外面寻到些能用的草药。”阮文卿走近,蹲下身看着追影肩口的伤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已经唠唠叨叨说了好几回了。”追影抿了抿唇,“我问你,让你找的吃的呢?”
  阮文卿抠抠索索从怀里拿出一颗果子,“只找到了这个。”
  追影哑口无言,见到阮文卿衫上满是破洞泥土,脸上粘着灰泥,已经俨然看不出一点翩翩公子的模样,硬是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叹了口气,“你去的时候没遇到追兵吧?”
  “没有,当是已经全部甩开了。”
  追影吐了口气,下巴朝门外扬了扬,“你先去把那位老兄扔出去吧。”
  阮文卿起身,踉踉跄跄将人拖出洞口,又蹲下身看了眼她还在流血的伤口,“你刚才拔了箭,这血不好止住,还是处理一下的好。”
  追影笑了笑,咬牙起身,阮文卿见状扶了一把,站起身脱下外裳。
  追影瞪了两眼,“你干什么?”
  撕拉一声,阮文卿扯开衣服上一块布料,“这块布干净些,你先将就着用吧。”
  追影道了声多谢,忍着痛一点点扒开肩头的衣裳,嚼碎药草。
  阮文卿撇开头,手上仍保持一个递出布条的动作,只是久久没有人接过。
  “我好像没办法单手包扎。”追影说道:“你帮我吧,我不介意。”
  阮文卿转过头,看到露肩的追影,下意识避开。
  追影催促道:“你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挣扎片刻,阮文卿转过身蹲下,接过追影手中的药草,也不嫌弃,正准备将药草覆在伤口上,却清楚地看到了那肩头刻着的一个“妓”字。
  一时怔住,“你......”
  追影忽然想到什么,肩头下意识微颤了一下,随即又释然,“怎么?吓着了?”
  “没有......”
  阮文卿回过神,迅速将伤药覆在伤口上,利索包扎好伤口,帮她把衣裳提了提,扶着人靠在石壁上,没再多说什么。
  追影却是开口,“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肩头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字?”
  阮文卿眼神微动,“没有。”
  “怎么可能不好奇,你也别时时刻刻端着那副君子的架子了。”追影眼睛盯着洞口,只见点点熹微晨光漏入,洞外树影摇曳,“我以前在江湖有个家,只可惜后来没了,我被人封了内力,送去了青楼,那些人为了羞辱我,就在我肩上刻了这个字,说是之后要把我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官老爷。
  后来是县主救了我,丞相家管教甚严,县主留我不得,便将我送去了卫家。
  我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身上伤还没好,因为肩头这个字,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妓子,怎么也不肯让兰芝她们脱衣治伤。
  可小姐告诉我,人想要怎么活,当是由自己说的算。
  那些人想给我们定个身份,将我们打压成低人一等的弱者,可我们总不能看低了自己,照着这些人的想法浑浑噩噩活一辈子。”
  阮文卿转头,没料到她身上发生过这些事,“所以你就一直跟着她。”
  追影点了点头,“小姐同我有再造之恩,后来费了好大功夫,小姐和县主才帮我恢复了武功,我想着在江湖混不下去,便一直跟着小姐,算是报恩。”
  冲他笑了笑,“也算是重新给自己一个归宿了。”
  阮文卿很少见到追影笑,一时不太适应,“你为什么同我说这么多?”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追影继续问道:“那阮公子呢,阮公子又为何会喜欢小姐?”
  阮文卿想了想,“大概和你差不多。”
  “哦?”
  “我是家中幺子,也从小就知道要接管家里生意,我父母为了培养我,九岁起便将我送去临安,同我叔父走生意。
  可那时我还小,想着父母就这么随意将我扔出去不管不顾,一时赌气,出去后本事没学多少,整日无所事事。
  后来被他们带在身边,去了京城,强压着学了一阵管账算术,之后没空管我,又将我放到表姐嫁到的卫家。
  我那时第一次见到明姝,她正在自己的小院里举铁锁。”
  追影愣了愣,“铁锁?”
  那是他们习武之人常用来练武的东西,她见到小姐时小姐已经十三四岁,倒没见过小姐用过这些东西。
  阮文卿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用手比划着,“当时她才这么高,摇摇晃晃举着一把铁锁,从院子这头提到那头,气喘吁吁的,练完转头就有人端来药。
  我当时只觉得很有趣,便问她为什么生着病还要练武。”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她骂了回来,她说她没有病,我当时笑了两声,她便嚷嚷着要和我比爬树。”
  追影扑哧一笑,“我猜最后是你输了。”
  “嗯。”他至今还记得卫明姝当时的模样,爬树爬的费劲,可还是拼命往上窜着,却非要和他争出个高下,“我也没想到,她看着瘦瘦小小,爬树倒是比我爬得快,只觉得羞愧难当,挨着她的数落。我还记得她那时说,她只是比常人身子差了些,只要再努力点,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仅仅为了活成一个健全的人而努力,而我自己游手好闲了那么多年,最后竟是连她也比不过。后来只要想偷懒,我就会想想曾经同她爬树的事情,一记就是很多年。”
  追影打断道:“你这哪里是喜欢,顶多像我一样,是欣赏和崇拜罢了。”
  阮文卿承认道:“也许吧。”
  可欣赏怎么不能算作一种喜欢呢?
  其实他也只是与她有缘无分罢了。
  追影看他怅然若失模样,岔开话题,“等我肩上的伤止了血咱们就出去,将消息带给小姐。”
  阮文卿应了一声,眸中却尽是担忧,“也不知道明姝他们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交代了一下配角背后的故事,作者人物小传里有写,一直想有个机会写出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