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斗嘴,她是不怕的,但娄老太君现在多少有点拉偏架了。听了她这话,反而叹一口气,道:“那倒也只能如此了,娴月那丫头是个没福的,偏又多病,能有个张敬程,也算她的福气了。”
  娄二奶奶听得直咬牙,出了暖阁,一路骂回自己院子里。道:“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只能如此,人家正经读书出身的榜眼郎,多委屈了你家似的,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你家是什么状元种子呢?
  祖坟冒青烟,几代才出了一个探花郎,倒嫌弃起人家榜眼来了?
  你怎么就看准人家当不了大官了,怎么就认定只能翰林院待一世了?
  还嫌弃人家家族小,没亲眷,我看没亲眷倒好呢,胜过你家深宅大院,勾心斗角!
  说我家娴月没福,我家娴月有的是福气,张敬程娶她,是张敬程的福气呢!”
  黄娘子急得一路劝:“夫人快别这样说了,老太君也是没办法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娄二奶奶哪里听得进去,回去立刻催促卿云:“你不是说要把抄的经给老太妃吗?
  正好今日景家有宴席呢,咱们一块去,花信宴统共只一个楝花宴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有老太妃做主,给你挑个好的,看看到底是谁后悔莫及。”
  卿云不肯去,道:“娘去就行了,我还要留下来照看娴月呢。”
  “娴月的病哪是一天两天的事,人家都踩到咱们头上了,你还在这婆婆妈妈呢。”娄二奶奶只管催卿云,道:“大不了把黄娘子留下来就是了。你想气死我哪?”
  卿云只得收拾衣裳头面,准备出门,放心不下娴月,也觉得娄二奶奶偏心太过,过来告诉桃染:“好生伺候你家小姐,我去露个面就回来了,我让玉蓉和小雁都留在这,房里千万别少人,灯也都点着,生病的人最怕黑了。”
  娴月只闭目养神不说话,等她要走,才有气无力地道:“压鬓。”
  “什么?”卿云没听明白,但还是停了下来。
  “你头上插戴得太死板了,金压鬓得换成玉掩鬓……”娴月说一句话都得咳两下,叫桃染:“去把我的茉莉花围拿来。”
  是她新做的珍珠茉莉花围插梳,精致得跟什么似的。
  本来卿云满头戴金,换了玉掩鬓,稍显突兀,有一排珍珠插梳在中间过渡,顿时浑然天成了。
  卿云自己拿着镜子看了看,都惊讶于娴月的巧心。
  娴月却垂着眼睛,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似的,只摆摆手,让她出去,等她走到门口,才道:“给赵家点颜色看看。”
  卿云顿时也忍不住笑了。
  要是以前,就算不说,卿云也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有点力争上游的心思的,只是因为她一贯是上游,所以这心思也就从来没露过。
  但也许是那一场病的缘故,退婚之后,她乘风而上的心渐渐就淡了。倒真应了书中的淡泊名利了。
  要是娘知道了,一定急死了。
  卿云想到这个,不由得垂下眼睛,收敛了心思,重又露出完美的笑容,扶着月香上了轿,去赴景家的宴席了。
  第126章 贵人
  老太妃的生气,她其实是可以预料的。
  娘想得太简单了,满以为退了赵家的婚,还可以走老太妃的路子,毕竟当初和赵家有婚约的时候,老太妃都一口一个“可惜卿云订了亲了,不然我这倒有好安排”,现在卿云没了婚约,不是更好。
  但退婚这种事,从来是双方都受损,尽管满京城都猜到是娄家退的婚,多半是赵家仗势欺人,把娄家冒犯狠了,但到底卿云名声也受了损害,不比当初刚参加花信宴的时候了。
  再者退婚多半要成仇,虽然两家明面上仍然互相恭敬,但背地里已经是仇人了。
  赵夫人是京中贵妇人中极强力的一派,老太妃也要考虑这点。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做生意的更明白这道理,生意红火的时候,人家恨不得送钱要入股,一旦不好了,就算许了高利,也连一个资助的人都找不出来了。
  何况卿云刚求了老太妃赦免教坊司的女孩子们,老太妃虽说是欠了卿云人情,也有看卿云向来端正乖巧,行事不错一点的份上。
  结果转过头她就闹出退婚这么沸沸扬扬的大事来,老太妃难免想,她是忍到了老太妃答应她赦免教坊司的事,等成功了,就原形毕露了。
  而这想法也并没有冤枉她。
  退婚的念头起来时,是在景家,她点破赵景调戏娴月的事时,就已经有了退婚的心思,连月香也看出来了,还问了她,她说还要办一件大事,才能做这件大事。
  那件大事就是求老太妃赦免岑小姐,办完那件大事才能办另外一件,就是退婚。
  因为要求老太妃,必须得是最端正最完美的娄卿云才行,求完了,就可以做一点退婚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了。
  老太妃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如何不懂?
  这事细想想,只怕连山上那几天的日夜相处都要怀疑了。
  不然怎么这次景家宴席,不特地去请卿云了,她们母女过来,应的都是景家的邀请。
  卿云心中如同明镜,但见母亲还是一团热忱,不忍心泼她冷水,还是跟着出现了。
  倒是往日积下的余威还在,夫人们也都还亲切客气,小姐们感情仍然如常,只是几个和赵家来往密切,可能要填补“未来侯夫人”空缺的女孩子,神色有点不自然,也不和她打招呼了。
  卿云仍然是如往常一样,先给老太妃请安,然后跟夫人们问好,听人说起崔老太君不在,轻声答道:“老太君受了寒,我前日去看过了,倒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头晕,养几日就好了。”
  其实娄卿云还是那个厚德载物的娄卿云,只是世人着相了而已。
  凌霜说得没错,这世上待女子格外苛刻。
  退婚这样的事,不管哪方提出,总是女孩子吃亏得多,也亏她是完美无瑕的娄卿云,才能扳回来,打个平手,换了别的女孩子,早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子了。
  云夫人也说得没错,不是人人都像她幸运,被正道拥抱。
  而她也已经做好准备,要过些不那么被正道拥抱的日子了。
  夫人们都有些淡了,卿云这边渐渐就有些清净,倒是老太妃,虽不跟她说话,却时不时看她一眼。
  娄二奶奶自从带卿云亮相开始,哪里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有些慌了。
  卿云还浅笑着按她的手,给她讲解戏词,安她的心。
  等到了宴席结束,又上了戏酒,又上了茶,连戏酒都阑珊的时候,魏嬷嬷才终于过来,道:“娘娘请小姐和二奶奶里面说话。”
  娄二奶奶顿时眼睛一亮,喜形于色,卿云虽然心知不是什么好话,看了自家母亲这样开心,更加心酸。
  到底是自己不争气,连累母亲受累,她心中苦涩,挽住了娄二奶奶的手,娄二奶奶还不明就里,还开心地朝她笑。
  老太妃先让看茶,赐座,寒暄,都是极客气的,以前那次都没有这样的礼遇。
  娄二奶奶到底还是商家出身,不懂贵人的行事规则,还当是好事,只有卿云看出来,越是要说重话,越是先礼后兵。
  果然老太妃就有重话要说。
  等她们喝了茶,她才缓缓开口,自嘲地笑道:“卿云这次,把哀家也骗得好苦啊。”
  娄二奶奶听了,还吓了一跳,倒是卿云早有准备,听到这话,也只是平静地离座,温驯地跪下道:“卿云不敢。”
  到这时候娄二奶奶哪里还插得进去话,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听见老太妃幽幽地道:“你还不敢?
  你算得好,先求我请旨,赦免了岑家的女孩子,旨意下来,你再退婚,一环扣一环,连我也被算进去了,赵家人更是蒙在鼓里呢……”
  “娘娘这样说,卿云不敢争辩,但卿云为岑家姐姐和教坊司的女孩子求情,并没想到娘娘这样一诺千金,官家也仁心,竟然真能赦免她们。
  至于退婚的事,也是卿云下山之后,心中反复思索,才下定决心的。娘娘说卿云算计,卿云实在冤枉。”卿云垂着眼睛,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辩解道。
  娄二奶奶见状,连忙帮腔道:“娘娘明察,咱们家和赵家退婚,实在是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啊,不是卿云轻狂,实在是这孩子品行高洁,宁折不弯,娘娘不知道……”
  “行了,”老太妃皱眉道:“不就是赵景那小子轻佻闯了什么祸吗?
  到底能是什么大事,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杀了人了?还是做了贼了?
  赵家虽然暴发户行径,规矩还是有的,能闯什么大祸?
  都说卿云温柔敦厚,以后是要做侯府夫人的,连这点隐忍都没有,素日不是白夸了?
  远的不说,就是赵景他爹赵元祯,又好到哪去了,小妾左一门右一门的娶,现在清潭门外还养着个外室呢,赵夫人说什么了?
  枉我还看重卿云老实,满世界夸耀,如今为这点小事闹到退婚,老实到哪去了,不是现打嘴?
  我说她,你还好意思还嘴,真当我是你家老太君,这么好糊弄的么!任由你们拿捏?”
  老太妃鲜少这样发脾气,把个娄二奶奶吓懵了,宫闱出来的贵人,发怒是有雷霆之威的,连嬷嬷们也跪下来道:“娘娘息怒。”娄二奶奶也连忙跪下来了。哪还敢辩驳。
  卿云却并没有吓得失色,只是垂头听训的样子。
  “娘娘教训卿云,说得极是,卿云不敢反驳。
  但赵小侯爷的事并不是小事,是有悖人伦的大事,可见他对我家人父母,无一丝敬意,这是其一。
  其二,卿云也不是因为自己轻狂,不能容忍而退婚,而是想着,我父母辛苦养我一场,我出嫁之后,也要能照应父母才好,赵家不止是赵小侯爷失礼,连赵夫人也只顾维护他,不曾主持公道。
  我想,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别说照料父母,自保都难。
  想到在山上的时候,娘娘教我说,万事都能等,唯有孝是不能等的。
  为人子女,最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才痛下决心,与赵家退婚的。”她伏在地上,道:“母亲也是疼我,才答应下来的,千错万错,都是卿云的错,请娘娘息怒,不要为卿云气坏了身体。”
  老太妃说她不会温柔敦厚,隐忍得不够,其实那是反话,要卿云真是那种唯唯诺诺瑟瑟发抖的女孩子,老太妃也不会喜欢她了。
  要的就是这样条缕清晰地辩解完,最后还温顺地伏在地上请罪的样子。
  端庄大气,又温良恭谨,才是宫里出来的贵人都喜欢的性格。
  况且她的理由也找得好,说是山上的时候,老太妃教她的孝心,其实也是在用山上的相处打动老太妃。
  老太妃听了,立刻就嗔道:“你的意思,还是我教坏的你了?”
  “卿云不敢。”卿云仍然温和答道:“娘娘教我的,都是极好的道理。
  要是出了错,也是卿云太笨,曲解了娘娘的意思,糟蹋了娘娘一片好心。”
  这话一说,地上的魏嬷嬷都忍不住笑了,劝道:“娘娘,人家话说得这样可怜,我都心疼了,娘娘不看别的,只看在那双睡鞋的份上,就饶了卿云吧。”
  老太妃也有点绷不住了,还是故作恼意道:“你这老货,还来说情?是娄二奶奶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冤枉啊,奴婢是看卿云人才可惜,虽然退婚的事唐突了些,但到底是京中这些女孩子的典范,也是娄二奶奶教的好……”魏嬷嬷笑道。
  老太妃见台阶才下,皱着眉道:“都起来吧,别弄得像我多凶神恶煞似的。”
  魏嬷嬷重新扶着卿云和娄二奶奶入了座,侍女又换了茶来,娄二奶奶还心神未定,就听见老太妃问道:“事已至此,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不是我说,花信宴都快完了,偏这时候退婚,我看你怎么收场?惯女儿也不是这样惯的。”
  娄二奶奶揣度她话里的意思,可能是要掺和卿云的婚事了,但不敢十分确定,于是装憨道:“回娘娘的话,我也是一点办法没有了,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哼,这话糊涂,女孩子青春多珍贵,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太妃嫌弃道,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忖度了一下,又冷笑道:“我倒是有话要说,还是算了,免得外人多嘴多舌,落个吃力不讨好。”
  “哪能呢?”娄二奶奶连忙道:“娘娘要是能替卿云做主,我们是求之不得的,还望娘娘看在卿云素日孝顺的份上,替这孩子费些心思,就是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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