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

  蔡婳当然不会相信赵大人会如他口中一样手足无措,只是反问道:“如果她是男子呢,如果我这次在新榜进士中选中别人呢?赵大人也不会后悔,对吗?”
  她太了解赵擎,以至于赵擎都无从反驳。
  “也许要到很久之后,我才会感觉到一丝遗憾,我的人生中,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东西。”他看着蔡婳的眼睛问道:“那天晚上,你问我,我看着火树银花的时候,会不会遗憾谁不在身边。
  我想了想,竟想不起我上次看火树银花是什么时候。”
  他是宫宴的常客,赵家的年节焰火也是极尽奢华,他竟然从未看到眼里。
  诗词中总是才子深情,佳人厚意,但赵擎从来不是才子,正如他所说的,他不擅长诗词,也不会去读。
  那些细微的,幽深的,曲曲折折的,让被他高看一眼的贺云章都失态的东西,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尝试。
  他只是这样认真问蔡婳:“如果我说我的世界就是没有火树银花呢,蔡小姐愿不愿意来?”
  第164章 蔡婳
  自从赵修托了赵夫人向玉珠提亲后,三房又渐渐抬起了头,虽然娄老太君自从卿云的事之后,秉承的是落袋为安,对于定亲这种事不再像以前一样信任,但赵擎毕竟是个极好的亲家,真要论起来,听宣处和捕雀处都是官家的左右手,没有高下之分。
  何况赵擎的资历多上近二十年,在朝中可谓是根深叶茂,更胜一筹。
  所以娄三奶奶带着两个女儿,又开始扬眉吐气了。
  人一得意,消息自然都传开了,见风使舵的人也来了。
  其中有一位还是让娄三奶奶颇为惊讶,竟然是大房的娄大奶奶。
  娄大奶奶常年寡居,潜心礼佛,十来天不出来都是寻常事,没想到她会突然到访,娄三奶奶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是蔡婳自从和二房的几姐妹玩在一处之后,就常常早出晚归,用她的话说,叫心思都野了。
  尤其受娄凌霜的影响最大,娄凌霜不仅撺掇蔡婳离开她,还整天给她寻摸干娘,去外面生活。
  在娄大奶奶看来,她也是忍无可忍了,二房风头正劲,她也不敢打上门去,只好上来和三房嘁嘁喳喳说些闲话,起的是联吴抗曹的心思。
  但三房哪有理她的功夫,就是有这闲功夫,娄大奶奶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虽然有钱,但钱攥得比命还紧,在娄三奶奶这种人精看来,也没有什么拉拢的价值。
  但是用来当枪还是可以的,毕竟她是大嫂,又守寡这么多年,地位还是在的,动不了二房,恶心恶心她们也好。
  所以娄三奶奶就耐着性子敷衍她,但凡人与世隔绝太久,有些话说出来是挺可笑的,自己还不觉得,她抱怨了一通,夹七夹八,颠三倒四,一会说“我究竟也没怎么苛待她,不过是教导她做人,她不好了,我说两句,究竟也没打过她两次,这还不成?可见大恩成仇。”
  一会儿又道“就是灯油的事,因为她熬夜点灯做活,我当着人说了她两次,她大概记仇了。
  但我也是为她好,就是她嫁人了,男人家难道不喜欢持家有道的?
  这就受不了,那么多恶婆婆坏婆婆,有得她受呢,别到时候又想起我的好了……”
  娄三奶奶听得在心里直撇嘴,心说这也是国子监出来的大小姐,灯油都要省,况且也不是没有,府里买办都是统一买统一送的,娄大奶奶刁钻,非要一应东西都自己买,月银不算,连这些东西的钱都要攥在自己手里。
  蔡婳虽是寄人篱下,娄老太君也是给了用度的,四节衣裳,饭食蔬果,都算她一份。
  遇上喜事,比如做寿之类的,家里女孩子都做新衣裳,也没落下蔡婳的,娄三奶奶管着家,什么不知道。
  她耐着心听娄大奶奶抱怨,一眼瞥见碧珠在那翻白眼,道:“别杵在这了,你姐姐在外面做针线呢,你也去做做,晒晒太阳也好。”
  “是呀,做针线就该白天做,说什么流光绣要看晚上的光,这不是折腾人吗?
  何况还是做了送人的,送的二房的娴月,娴月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她面前?
  就送了些料子首饰,大概也是别人挑完不要的,她拿着当宝,我难道没给她买?
  没见她给我做一双两双鞋穿,可见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娄三奶奶听得心烦,面上仍笑道:“她倒和二房的女孩子都感情好?”
  “是呀,好成那个样子,娴月嫁前,她还在那睡了一夜呢,人家一家子亲亲热热的,捡来的肉贴不上,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娄大奶奶道:“依我看,倒该和你家玉珠碧珠玩玩,学些好的……”
  娄三奶奶耐心敷衍了一阵,见她只是句句朝着蔡婳,一点没有和二房斗的意思,就有点不耐烦了,催着冯娘子到:“怎么还不摆饭上来?今日还有客人在呢。
  我还说有獐子肉,正好下酒呢,我记得大奶奶是吃花斋的……”
  “我近来吃素得多,酒是喝不得的……”
  “不打紧,是素酒。”娄三奶奶道。
  她嫌娄大奶奶说来说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很看得起她,三轮酒后,娄大奶奶才终于显露一点对二房的不满,道:“有句话不怕二奶奶知道,其实我看下来,二奶奶的才干相貌人品,哪点及得上三妹妹你,也就是运气好,两个女儿嫁得好罢了……”
  娄三奶奶听得心里冒火,表面仍然笑道:“哪里的话,她比我命好多了。”
  “她哪有你命好,就没有儿子这一点,就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你的。家财万贯又如何,不过是便宜外人罢了……”
  娄三奶奶这才心下稍平,道:“那也难说,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要让二房和咱们一样分家呢。”
  “那哪能呀,她家那个小的,说是招赘,现在才十来岁,再起变卦也未可知。
  老太太不会那么傻的,大头还是你家的,你且放心……”
  娄三奶奶见大奶奶虽然不敢去对付二房,但拉拢过来,以后分家了也许用得上,所以对她和颜悦色,妯娌两个一起吃了晚饭。
  娄三奶奶见她走了,这才松快点。玉珠碧珠也都进来了,玉珠捂嘴笑道:“婶娘家不是国子监出身吗?
  怎么这腔调了,不像大家夫人,倒跟个婆子似的……”
  “她整日不出门,也就跟些丫鬟婆子们混,要是家里的婆子还好。
  这世上专有一种三姑六婆,道姑尼姑,穿街过巷,专赚她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寡妇的钱,她们还引为知己呢。这种人最不要沾,相处久了,格调都低了。”娄三奶奶一面对镜自照一面教她们姐妹道:“你们以后成了家,也要自己当心。永远要跟比自己高的人相处,才会越来越好。
  像赵夫人就是贵人,碧珠,你尤其要好好跟着赵夫人学,你和赵修的事,要不是她一力促成,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知道了。”碧珠有点不耐烦,倒是玉珠心悦诚服。
  却说娄大奶奶这边,她喝了酒,已有三分醉意,回去家里,看见蔡婳正坐在窗边绣花,旁边坐着个婆子在旁边说话,就有些看不惯,咳了一声。蔡婳守礼,见她进来,起身叫了句:“姑姑。”婆子也起身道:“问大奶奶安。”
  娄大奶奶听她的声气,倒像是娄家人,只是有些面生,问道:“你是?”
  “回大奶奶的话,我是二房里三小姐的奶妈,大奶奶叫我吴婆子就好了。”吴娘子客气地道:“因为蔡小姐这两日有些不舒服,想是犯了嗽疾,晚上要熬药熏蒸,所以我家小姐让我来照料蔡小姐的,打扰大奶奶了。”
  “客气了,原来是吴妈妈。”
  娄大奶奶倒还算给二房面子,只是对蔡婳仍有点不满,冷笑道:“你倒是越发娇气了,咳嗽几声,都要个妈妈来守着你。”
  吴妈妈常年跟着娄二奶奶,娄二奶奶治家和气,从来不许人争吵,也不让娘子们之间阴阳怪气,小姐间更和睦,所以四个小姐都养得心气极正,从来没有什么刁钻狠毒的心思。
  就是不好惹,那也是对外人,哪里见过至亲之间这样的。见蔡婳只是低头听训,不辩解,笑着道:“大奶奶错怪蔡小姐了,是三小姐非让我来的,蔡小姐还不肯呢,怕人说她轻狂。
  我家二奶奶说,大奶奶性格慈爱,绝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来的……”
  娄大奶奶见她把话口堵死了,又搬出娄二奶奶来,只得道:“慈爱称不上,我不过是替他人养女儿罢了,到时候嫁出去了,哪里还记得我呢?”
  蔡婳抿了抿唇,显然知道她是在逼自己说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以后会孝顺她的话,但她性格也倔强,就是不愿意说,好在有吴娘子,听了便笑道:“瞧大奶奶说的,蔡小姐哪是那样的人。
  俗话说,以心换心,大奶奶素日对小姐怎样,小姐心中有数,哪能不记得呢?大奶奶且等着,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她这话说得其实意味深长,但娄大奶奶没听出来,只当是劝解,也就放过蔡婳了。
  吴娘子见她走了,过去把房门关上,见蔡婳虽然仍在绣花,但紧抿着唇,身体也紧绷,知道年轻人心思重,气也盛,虽然性格隐忍不说,但听了都积在心里,也伤身体。于是坐下来认真劝道:“小姐,快别往心里去,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哪能人人都识好歹,知进退呢?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是读书的人,懂的道理比咱们多,有时候你们这些做大事的人,年轻时是要受一点磨难的。这也是老天爷的安排。
  论理,我们不该褒贬主子,但她是个糊涂人,说的也是糊涂话,小姐听了,只当耳边风罢了,要是都积在心里,煎熬自己,不是保养的法子。
  我也是因为小姐和我们家小姐好,才多嘴说这些,小姐别嫌我多管闲事……”
  蔡婳听了,知道她是好心,便勉强笑道:“多谢吴娘子了,我知道吴娘子是为我好,一片真心,怎会不识好歹,还怪娘子呢。”
  吴娘子见她的样子,真是可怜可敬,只可惜确实命太差了点,寄人篱下这么多年,还没长歪,已经难得了。
  “小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明白人,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我们做女人的,夫家是第二个家,如今困顿些,也是一时罢了,小姐权且忍耐,以后自有海阔天空。
  我们小姐也是知道这时候是关键时候,所以派我来照顾小姐,免得在这关节上出了意外。
  她是自己没空,要是有空,一定亲自陪着小姐了,不让小姐受一点委屈。”吴娘子还不忘为凌霜说话。
  蔡婳这下才真笑了,道:“她最近究竟忙什么呢,总是神出鬼没的。”
  “谁知道呢,倒像是什么国家大事都等着她裁夺一样,连饭也不回来吃的,咱们二奶奶都没办法,我更管不了她了。
  不过小姐放心,她说了,明天一定来陪着小姐的。”
  蔡婳这才安心下来,果然,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凌霜就过来了,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也不说话,直接往蔡婳房里的睡榻一躺,倒头就睡。
  蔡婳睡觉浅,她一进来就醒了,见她这样,只觉得好笑,连忙叫小玉开了箱笼,亲自抱了被子,给她盖上。
  见她鞋都穿着,靴子上都是泥,还给她把靴子脱了。
  “你去哪了,弄得这一身的泥。”
  蔡婳见她头发上都沾着泥点子草屑,还给她择下来。
  “别说了,京中的马市就是这样,每次五更天不到就开市了,那些马贩子,烦死人了,不赶早,肥羊都被他们抢了。”
  凌霜像是忙了个通宵,眼睛都睁不开,从怀里拿出个锦袋给蔡婳,道:“你收着,等我醒来再说。”
  蔡婳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十锭金子,散碎银两就不说了,更有一叠厚厚的银票,数额都大得很,算算够买个庄子了。
  她吓了一跳,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怎么好放在我这里,我姑母常趁我出门把我东西翻看几遍的。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不要紧,你随身带着,就当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别到时候从我那边拿过来,府里肯定有人说闲话。”凌霜道。
  蔡婳这才知道,她是要给自己的,立刻皱了眉头道:“我不要,你平白无故给我这几千两,成什么了?”
  “没那么多。”凌霜见她执意不收,只得坐起来告诉她:“这里面还有娴月三成干股呢,不过她不会收的,只当给你添妆了,卿云也有一成,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傻乎乎跟她说我贩马赚钱了,她知道了,我娘肯定就知道了。肯定骂我。”
  “这是你贩马赚的?”蔡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我赚的是谁赚的。”
  凌霜得意得很,索性盘腿坐起来,跟她吹嘘道:“你不知道,这京中的马市水可深了,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赵景他们那帮王孙,都有钱,人又傻,又不懂马,这不是天生的肥羊吗?我早就想赚这份钱了,只是没机会……”
  蔡婳皱起眉头来。她虽不懂马,也知道贵得很,问道:“你哪来的本钱?你卖了铺子了?”
  “哪里的话,我又不是那样败家的人,再说了,铺子地契都在我娘手上收着呢,我怎么卖?
  这是上次娴月嫁妆短一块,我不是说把我的先挪过去吗?
  我娘虽然不肯,娴月也不要,但办亲事兵荒马乱的,也没人管,我就先套出一笔钱来了,但娴月没用上。
  钱就一直在我手里,我琢磨做个什么生意呢,知道贩马赚钱,就贩马去了。”
  “那要是折本了呢,你拿什么跟你娘交代?那都是为我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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