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现在想来,她哪里是什么怪人,她根本就是一个心机很深的人。
  她只要一想到程柠在木场跟那些婶子大妈们笑靥如花的模样,她心里就堵得不行。
  可偏偏那些婶子大妈们就吃她那一套。
  “赵枝,这蛤蜊油你擦点在手上,比雪花膏管用。”
  赵枝正躺在床上失神间,同宿舍的知青刘丽娜给她递来了一盒蛤蜊油。
  赵枝抿了抿唇。
  她不喜欢蛤蜊油,抹在脸上手上油腻厚重,黏答答的,感觉皮肤气都喘不过来了。
  可是她不愿让刘丽娜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还是坐起身伸手接了过来,对她说了谢谢,捏着蛤蜊油想了想,又特地从抽屉里拿了从家里带来的一些肉干分给她,感谢她照顾自己,这才打开蛤蜊,用手指舀了一点,一边慢慢搽着手,一边跟刘丽娜说着话,问刘丽娜来了多久,一开始怎么适应这里生活的。
  “怎么适应吗?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刘丽娜捏着肉干,苦笑了一下,道,“其实罗婶子真没骗你,你们来的是好时候,虽然天气冻了些,但好歹有热炕,干活也在屋子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我们那时候来时,正好是秋收的时候,每天顶着大太阳去田里收割麦子,刨红薯,皮都晒爆了,每天回来摊在床上一动不想动……你看我们现在,”
  她说着伸了伸手,正反看了看,再苦笑一下,道,“你看我们现在,个个又黑又糙,我们刚来时,谁还不是细皮嫩肉的呢?”
  赵枝张了张口,看着刘丽娜的脸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恐慌。
  她喃喃道:“那,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公社书记说,招工还有推荐大学……”
  刘丽娜瞅她一眼,想说,你想屁吃呢,这刚来,就想着招工还有推荐大学?
  别说他们大队偏到天际了,这几年也没见一个名额过来,就算有名额,你真以为能轮到你?
  不过她到底是厚道人,没把这刺耳朵的话说出口。
  对着这一望无际的大山,日日繁复的劳动,他们这些知青,谁没想过这些呢?
  刘丽娜叹了口气,转头往黑乎乎的窗外看了出去,好一会儿才道:“先适应适应吧,适应下来有精神头才能想别的。”
  说着顿了顿,塞了一块肉干到嘴里……她好久没吃肉了,只觉得这入口的肉味香得鼻子发酸。
  看在这肉的份上,她多说了几句,道,“这边的村民淳朴,虽然有一些排外,但大部分还都是善良的,也不会为难咱们,只要你别心生抗拒,看不起他们,对他们偶尔的笑话别放在心上,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并不难相处。还有……你长得漂亮,村里有些光棍娶不上媳妇的,他们可能会帮你干活,你要是不想嫁给他们或者惹麻烦,就别贪图这些,有事就找徐知青跟大队长大队书记反映,你别看大队长看着凶得很,其实人都很公正,会帮你处理的。当然了,”
  她说着笑了笑,道,“你有顾知青了,自然不会沾惹这样的麻烦的。”
  赵枝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里更加烦躁,堵得更厉害了。
  她默了一会儿,道:“那程柠呢?她长得可比我招眼多了?”
  刘丽娜笑着瞅了她一眼,道:“她?那你可别担心了,你没听她说吗?她跟廖盛韩东塬一个大院的,她爸跟韩东塬他爸是战友,韩东塬他奶奶把她当亲孙女似的,等你见到韩东塬就知道,谁敢打她的主意?”
  赵枝一愣:“为什么?这个韩东塬,他凶神恶煞,连本地人都怕了他?”
  第9章 回来
  刘丽娜愕然,随即笑道:“你这么说也没差,不过本地人也不是怕他,你没注意他姓韩吗?程柠她还只是沾着韩东塬家有点渊源,你看村里人就对她多亲热,跟对咱们差远?韩东塬就干脆是自己老家就在这边,他父亲好像是抗战的时候参加革命出去的,很受本村人尊敬……对了,你先前不是说有招工还有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吗?你想啊,要是真有这样的机会,那大队里肯定也要先偏向自己人,别说招工和推荐上大学的机会了,就是大队里要是成立一个小学,小学教师的名额肯定都先紧着自己人。”
  不过她又摇了摇头,笑道,“这么说也不公道,韩东塬大概也不在乎这个。”
  他在这里也过得风风火火的。
  “成立小学?”
  赵枝一愣。
  “是啊,”
  刘丽娜笑道,“这事一直有人建议……咱们这里没有小学,大队里的孩子要上学就得去公社或者隔壁大队里去读,但最近的大队小学走山路也得走上三四个钟头,来回就得七八个钟头,平日里都难了,要是刮个风下个雨,或者像现在这样大雪封山,根本没办法去,所以村里很多人都是一天书都没读过,大队书记大队长还是挺为村民着想的,再加上现在村里不是现成的有这么多知青吗?就一直想着跟公社申请自己办个小学,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说着就摇了摇头,不说了。
  赵枝也没出声。
  她握着受伤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雪压山。
  韩东塬去了县城办事,因为大雪被阻在了公社。
  公社那边徐书记热情挽留他在公社住两天,不过韩东塬不爱跟太过热情的徐书记寒暄,雪一停,就拒绝了公社这边人的挽留,直接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一路的积雪自己走回山了。
  一早天未破晓就出门,一直到傍晚天摸黑才到。
  走了十几个小时的山路。
  因为一直在走路,脸都被山风给吹麻木了,但身上竟也不觉得冷。
  甚至还微微出了汗。
  进了院子,往最东面自己宿舍的方向走,进了走廊,拔了手套,手刚握上门柄,突然感觉到什么,转头往厨房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很熟悉但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背影。
  他怔了怔,怀疑自己是雪盲了还是出现了幻觉。
  就那么盯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声。
  还是那个被他盯着的背影感觉到什么,转回头来。
  一双凌厉的眼睛和一双水灵灵漂亮的眼睛对上。
  “三哥。”
  程柠先反应过来。
  她怔愣了一瞬立即就扬了一个笑脸出来。
  不远处的那个,真的是韩东塬。
  那个年轻的,张扬的,坏脾气桀骜不驯的韩东塬。
  哪怕他现在穿着个老旧的军大衣,戴着个破旧的护耳冬帽,全身风尘仆仆,脸被风吹得又黑又糙,可还是那个韩东塬。
  就站在那里,两个人相距不足十米。
  程柠鼻子酸涩。
  扔下了手中的东西,小跑着冲着他跑了过来。
  再喊了一声“三哥”。
  韩东塬眉头皱得更紧了。
  像是看见个鬼似的看着跑到他面前的程柠。
  她跑到他面前还不算,然后竟然还伸手拉住了他的左手胳膊,左看右看了几下。
  韩东塬错愕之后就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甩开她的手。
  程柠不好意思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冲着他小心翼翼的笑了一下。
  眼睛红红的,还带着一些朦胧的泪意。
  韩东塬:???
  这不可能是他认识的那个看见他立即撇开眼睛,恨不得在两人之间挂个大旗宣布互不相关的程柠。
  雪盲?
  幻觉?
  还是雪地里冒出来的精怪?
  他紧皱了眉头,伸出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什么东西?”
  可是手指上的触感清晰无比。
  眉头皱得更紧了。
  程柠伸手捂了捂被他手指戳得有些痛的额头,乍见到韩东塬之后的激动稍缓,知道自己反常的模样怕是惊着了他。
  她再退后一步,笑道:“韩东塬,是我。”
  是你。
  你是个什么鬼?
  韩东塬沉着脸就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定定看着面前的人,一直到确定这人好像并不是自己幻觉,那诡异的感觉更盛了。
  他转头看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刮起来的漫天大雪,目光扫过土墙院子,还有她身后的厨房,最后又定在了她身上。
  “程柠。”
  总算是确定了这人应该是真的程柠,一个字一个字就从嘴里挤出来,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鬼天气,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下乡了。”
  程柠笑道。
  韩东塬:???
  他往后退了一步,盯着程柠,道:“你脑子坏掉了吗?”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发沉,然后冷声道:“工作呢?我找人安排,把你弄回去,大哥大姐那里,我会跟他们说。我下乡,跟你没关系,这本来就是韩家的事。你爸是烈士,你是烈士遗孤,你不下乡没有人能说什么。”
  他是以为她是被他大哥大姐的态度给逼过来的?
  程柠摇摇头,道:“是我自己要下乡的,我不放心你,就跟姑姑姑父提出过来了。”
  “工作,我卖了,卖了一千块钱还有一沓各种票,都带过来了,回头拿给你?”
  不放心他?
  韩东塬简直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脑袋。
  不,不正常的是面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哪哪都不对劲。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开门就往宿舍去了。
  程柠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热热的,吸了吸鼻子,眼泪才忍着没有掉下来。
  踏着积雪走了一天的路,就是韩东塬身体再好,脸和手脚也冻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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