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敬亭颐的笑意愈来愈深,却莫名笑得浮云卿心里发毛。
比及菜肴端上桌来,敬亭颐倏尔起身,接过周厨递来的双层匣盒,放到浮云卿手边。
浮云卿原以为这又是敬亭颐酿出来的酱,却睐见是三碟醋。
第一层只放着一碟,第二层放着两碟。敬亭颐把顶层的两碟醋分别放到浮云卿与自个儿手边,底层那孤零零的一碟,分给卓旸。
“嘁。”卓旸叹着敬亭颐复杂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今日午晌的膳食,多是菜蔬,清淡了些。公主不妨就着醋吃,不会觉着没味。”
浮云卿颔首说好。放眼一望,桌上的确没几盘荤菜。
可卓旸却发问道:“公主早起晨练,早膳清淡也就算了,可午膳依旧清淡,是不是不大合理?我怎么记着,往常午膳都是三素四荤,现下为甚成了五素二荤?”
敬亭颐没回应,只顾给浮云卿夹着菜,旋即她碗里便堆起一道小山。
得了浮云卿的默许后,敬亭颐每每动筷,总是给她夹满菜,再吃自己的。
可今日珍馐阁里的氛围实在怪异。
往常浮云卿总爱把杌子往敬亭颐身边搬近一些,坐下来时,亦是有意无意地贴着他。
干燥温暖的草药气,贴心细致的服侍,哪里不比卓旸的黑脸冷笑好?
而这时候,浮云卿却悄摸将杌子拉得远些,她不敢接近敬亭颐,总觉着自己像只毫无缚鸡之力的羔羊,而敬亭颐是假寐的狼。
稍不留神,她就会被这头狼给吞吃入腹。
不但身子要离他远些,就连他推来的那碟醋,也要慢慢推回去。
浮云卿轻言道:“敬先生,这醋给你。”
敬亭颐垂眸,沉声回道:“臣来府里之前,闲来无事时,常跟着翁伯学炊菜酿酱。什么都学,妄图把那无所事事的光阴阗补齐全。这碟醋,是臣去年寒冬酿的。今春酿成香醋,迫切想与公主分享。”
再一抬眸,深切地望着浮云卿。
“公主可否赏脸,尝尝臣的手艺?”
那双僝僽的眸里,倒映着浮云卿的身影。
浮云卿差点就要沦陷在他的眼波里。他是乍起的风浪,而她是钻进风浪里荡漾的无知者。以为风平浪静,却悄无声息地被汹涌的浪给吞噬。
风吹一段春。
浮云卿乍然想起,那日暴雨,她揪着敬亭颐湿涔涔的衣袖,说自己要在相看宴上,寻那位中意人。
瓢泼大雨中,哪怕眼前朦胧一片,可她仍是飞快地瞥见,敬亭颐眸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爱极了敬亭颐事事运筹帷幄的样子,却也乐于见他处理不可控的事情。
譬如眼下这碟醋。
浮云卿装作没听懂他话里深意的样子,歪了歪头,俏皮说道:“我不吃醋,你吃。”
说相看宴的事,不正是为了叫敬亭颐吃醋么。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真吃醋啦,让我看看。
敬先生:好调皮的一个孩子。
哈哈明天争取写个肥章,老时间更~
第19章 十九:绮梦
◎迷乱了他的心。◎
这的确是个难题。
敬亭颐垂眸乜着浮云卿推来的那碟醋,明明他已经朝她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以为她不会拒绝,可她拒绝得实在干脆。
拒绝时的果断利落,与她依赖自己时的黏糊劲全然不同。
少女娇靥甜腻,舒缓的眉目间流露出玉狐般的狡黠。
敬亭颐飘飘然的心,被她玩闹似的撞了一下。
公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她是皇家人,生长在吃人不吐骨的禁中,怎么会毫无心计?
要获取她的信任,兴许得趁个良机。
“公主要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敬亭颐澹然轻笑,应声回道。
他只是笑着,仿佛方才的交锋对峙从未存在。
浮云卿却说言重言重,“敬先生,醋吃多了不好。我那句是个诨话,你莫要当真。”
上半身稍稍往敬亭颐那边倾斜,手肘怼了下他的小臂。
睐见敬亭颐些许错愕,浮云卿戏谑地开口:“我们不是玩闹过很多次么。敬先生,你了解我的呀,我有时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话音甫落,便把两人身前的醋碟都端到卓旸身前。
卓旸正抱手看戏,猝不及防被拉进局里,笑意蓦地僵在了脸上。
“公主,您别太偏心了。他吃醋不好,我吃醋就好么?何况还是三碟。”
卓旸低头觑眼排成一行的三碟醋,整整齐齐,只是怎么看都像是在讽刺他。
碟里翻滚的醋汁,酸得他的心发颤。
“又没叫你一顿吃完。”浮云卿坏心眼地笑着朝周厨吩咐道:“浴佛日前,把我和敬先生的膳食,与卓先生的区分开,叫卓先生多吃蔬菜。我呢,就和敬先生享乐去。”
卓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初接下公主府夫子的这桩差事,本想着尽心尽力教学就成,是个轻松活儿。哪想这位公主,偏生跟他过不去,似乎以看他吃瘪为乐。
顽皮得很。
可卓旸偏不是知难而退之人。公主要他吃瘪,他可不愿。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先生,多的是办法修整她一顿。
想及此处,卓旸哂然一笑,“噢,我忽然想起,今早的话似乎说错了。公主晚间是跑十五圈,不是十圈。嗳,真是对不住公主您了。”
浮云卿惊得咀嚼白灼芹菜的动作都停滞下来,她瞪大双眸,不可置信:“你认真的么?十五圈?”
听及她发颤的问话,卓旸旋即自满地点了点头。
“当然。”
说得轻松自洽,毕竟不是他跑。但若浮云卿能求他几句,兴许他心情一好,就减几圈呢。
然而浮云卿转头便朝敬亭颐诉苦,她又把身子向敬亭颐歪了歪,“敬先生,你管管卓先生,他欺人太甚!”
敬亭颐却抬手搵帕,轻轻擦拭着浮云卿的嘴角。
这孩子的吃相很好,细嚼慢咽,斯文有礼。她的嘴角干干净净,而他搵帕,只是想多与她接触。
没有人会在意浮云卿的嘴角有什么食渣,可他们会把他每次主动或被动的触碰,记得清清楚楚。
而浮云卿也会记得,每每遇事,她身旁总有个会温声安慰她,帮她解围的人。
足矣。
“嗳。”
卓旸冷哼一声,他竟有些失落,还带着说不清的落寞。
*
玉兰挤进每一处有日照的地方,霸道生长,可花落得也快。
曦升暮落,蜉蝣匆匆,不过一日一夜,树上的花朵已经落了大半。玉兰花苞大,花瓣宽,常常是成堆成群地往雕窗前砸。
咚咚——
一下,两下,捶打着浮云卿光怪陆离的梦。
是夜,她裹着薄衾,再睁眼时,原来到了天上的月老庙。
那月老竟是卓旸的脸身,不过黑发推移至银丝。卓旸侧身,背后是一株巨大的歪脖子松树,枝桠朝四面八方发散开,到处垂着髹红木牌。
卓旸领她去找情缘,属于她的那块木牌里上,她与敬亭颐的名字紧紧依偎,清楚地刻在木牌上。
愈走愈近,待细细一看,那一块小木牌上,竟显现出二人动.情拥吻的画面!
他修长的手,揽着她那搦细腰,似要碾磨进自己的骨里。恍惚睃见被风吹起的床幔,起伏的两道身影交缠,变换,隐约听及耳边细语的声音。
敬亭颐霎时惊醒,一时无力,堪堪撑起身来。
月色入户,屋里被照得纯洁岑寂。
可他居然做了那般不堪的梦。
敬亭颐扶额,喃喃道:“当真是想她想疯了。”
“想”一字,是许多念想的汇集。恨能想,爱能想。敬亭颐伸出手,妄图将月光拢在手心。
月光从他手里溜走,照亮了他湿.腻不堪的腹,也迷乱了他的心。
之后几日,敬亭颐定下早习,监督浮云卿功课学习。
两人都有些难言的尴尬,每每无意间对视,便会飞快地移开双眸。
渐渐的,贤妃也来问这阵难堪的风声。
“姐姐,那日你交代的,我都照办了。敬先生待我真诚,不像是别有所图的样子。”浮云卿搬条杌子坐着,一面吃着一瓯荔枝,一面说道。
“多嘴,这会儿有你说话的份么?还待你真诚,看看他把你娇惯成什么样子!”贤妃面色愠怒,将几张宣纸扔到浮云卿怀里。
“字词默写,十个错俩,还都是先前我常跟你说的易错字。我管你的时候,是严厉了些,可也不至于出这等低劣错误。敬亭颐那厮呢,他温润如玉的名声连官家都夸赞不已,可那有什么用?是能叫你多背一篇辞赋,还是能多写好几个字?”
闻言,浮云卿倒真认真思考起敬亭颐的脾性。
比及贤妃那座雪山,敬亭颐便是怎么也冻不成冰的温水。他的确温柔,可也没到外人谣传的那个地步。
“敬先生教得的确好,不过女儿愚笨,耽误了人家。女儿的错,姐姐要怪就怪我罢,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到敬先生身上。”
贤妃讥笑反问:“我何时不怪你了,又何时全怪他了?一个窑里挑不出半块耐烧的好砖头,我能怪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有你俩的。”
浮云卿被贤妃骂了无数日,耳朵都生了层茧,自然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