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白头翁依然迷惑:“啊?”
  李种说道:“大眼睛大胸大屁股,叫的声音也特别大的那个小妾!”
  白头翁恍然大悟,“哦,你们说的是渊儿啊,他早就死了。”
  回到客堂,寒江独钓问李种,“马厂胡同再没有其他人叫做李渊的了?”
  “没有。”李种说道:“我们家祖上是瓦匠,从永乐朝就迁居马厂胡同,住了好几代人,街坊邻居的都认识,叫李渊的只有我那个庶弟。”
  虽如此,寒江独钓还是马厂胡同剩余的李姓人家都问了一遍,答案都是一样的。
  回到乾鱼胡同,已经到了下半夜,寒江独钓一点都不困,百思不得其解。
  李捕头说道:“要么是李渊的魂魄来告状,要么就是有人报假案,难怪没有后续。”
  “不。”寒江独钓说道:“即使是假案,我作为刑名师爷,收到状纸之后编号,不会把编号写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调换了状纸,伪造一个似是而非的案件,把以前状纸的内容换了,再抄上原来状纸编号。”
  “但是,调换状纸的人没有想到,我的编号规律不仅仅是时间顺序,关于人的纠纷和人命案是阳号,财产纠纷是阴号,因此露出了破绽。”
  李捕头问道:“那么,这个编号原来的卷宗内容是什么?”
  “肯定不是人命案。”寒江独钓说道:“人命大于天,所有的人命案我都有印象,现在也忘不了。”
  “那年十二月,我收到人命案状纸,最轰动的案件是丈夫虐死媳妇,当婆婆的来顶罪案、有十七个乞丐在寒冬里冻饿之死案、有倒钞胡同抢劫致死案、有演乐胡同风尘女子被害案、有虎房桥赌坊打群架四人死亡案,有什刹海冰尸案,最后一个人命案就是严夫人来告严大人押解出京死亡案。”
  “这些十二月的人命案,第一个丈夫虐死妻子案,陆青天三天就破案了。最后一个案子管辖权应该归都察院。十七个冻饿死的乞丐都是陆青天自掏腰包安葬,其他三个案子,除了演乐胡同风尘女子被害案没有破,成为悬案之外,其他两个案子都被后来的推官破了。”
  说起人命案,寒江独钓如数家珍,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寒江独钓说道:“所以,这个被调换的案子是人的纠纷,而且看起来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案子。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次日,彻夜未眠的寒江独钓将他昨晚的调查结果和疑问都告诉了陆善柔。
  陆善柔回忆了很久,“我也不记得了,应该就是不起眼的小案子。不过,这个伪造的财产纠纷案件也并非完全没有用处。写假案顶替案件的这个人,从那里知道李渊这个名字,而且晓得他住在马厂胡同,还是个庶子呢?至少,这个人认识李家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多人二阳了,写到阳数这个两个字都觉得心惊肉跳的,但愿大家都能安然渡过这一波
  第132章 拉大锯善柔入虚空,二十六老人分猪肉
  如此,就要详细调查马厂胡同李家人十四年前的社会关系了,这个难度之大, 就像大海捞针似的。
  一夜未眠, 寒江独钓的眼睛满是红血丝,还时不时头疼,他揉着太阳穴说道:
  “人要是能够穿越到过去就好了,状纸的编号是我亲手写的, 那个不起眼的小案子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对方要用假案调换,可是那个小案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破脑壳也没用。”
  陆善柔说道:“今天不去刑部当差了, 你去睡一觉,干熬着把身体熬坏了。”
  寒江独钓就像游魂似的, 摇摇晃晃,回卧房躺下。
  魏崔城在梧桐树下搭凉棚, 他亲自动手,脚踩在木头上拉大锯。
  陆善柔用纱布蒙住口鼻, 为了防止柳絮入眼, 她还戴上眼纱, 全副武装, 走出房间, 将一壶茶水递给魏三相公。
  魏崔城说道:“你回去吧,外头都是柳絮, 今天更厉害了, 就像下雪似的。”
  陆善柔不肯, 搬了个椅子坐下, “我就想离你近一点,看你做事是一种享受,我甚至不讨厌你身上的汗味,见到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再肉麻的话魏崔城也是听过的,现在已经习惯了,听了之后耳垂不会像以前那样发红。
  简单的说,就是脸皮变厚了。
  “我也一样。”魏崔城回应道,说完继续拉锯。
  沙沙沙沙!
  伴随着有节奏的拉锯声,陆善柔陷入了一片虚空。
  前方是排列整齐的卷宗,都是弘治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书顺天府提刑所受理的二十四份状纸,按照阳数和阴数进行排列,分成了两队。
  陆善柔行走在两队之间的中间,
  其中,左下角写着“辛亥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第九”的卷宗是缺失的。
  这个案子后面还有“十一”,“十三”,一个是打架斗殴,一个是调戏妇女,都是与人相关的案子。
  这种案子,京城每天都在发生,太常见了,常见到陆善柔都不可能把这些案子写进《陆公案》里,因为读者不喜欢看——这种身边经常发生的事情,没有必要花钱买书看嘛。
  别说读者了,就连陆善柔对待案子也不是一碗水端平,她以前女扮男装当父亲的书童查案时,只关注命案和大案要案,对这些普通案子不屑一顾,觉得繁琐无趣。
  现在的陆善柔也想穿越到过去,甩自己一巴掌。
  十二月二十六,编号第九的案子到底是什么?
  陆善柔挖掘着自己的回忆:
  那是腊月,冰天雪地。
  陆善柔脑子响起孩童们的歌谣: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哦,对了,那天发生了一桩和猪有关的事情。
  那个月最轰动京城的案子,我已经写进了《陆公案》第八回 。
  叫做“恶婆婆自首杀贤妇,找凶器原来是丈夫”。
  婆婆来衙门自首,说儿媳妇不孝,她用拐杖把儿媳妇打死了。
  但是陆青天验尸之后,发现媳妇身上大多是“棒打中空”的伤痕,要形成这种中间是白色,两边青紫的伤,对方力气要足够的大,快速抡起棍棒击打才能形成。
  婆婆中过风,杵着拐走路还抖抖索索的,不可能把媳妇打成这样。
  倒是婆婆的儿子喝酒赌钱,经常打骂媳妇,陆青天怀疑真凶是儿子,婆婆是为了给儿子顶罪。
  因为按照大明律法,丈夫杀妻要判绞刑,婆婆杀儿媳妇是无罪的,顶多罚一点钱。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陆青天买了一头猪,邀请和婆婆差不多年纪的杵拐老人去衙门,用拐杖打猪,看猪是否能出“棒打中空”的伤。
  为了力求真实,那头猪刚刚弄死,还没有放血。
  十来个老人吭哧吭哧打猪,最后的结果是连个白印都没有。
  陆青天严审丈夫,终于招认了,是丈夫虐杀了妻子,要母亲顶罪。
  案子破了,但是猪怎么办?
  二十六,炖猪肉。
  我记起来了!
  那天父亲请了一个杀猪匠,来衙门现场杀猪、把猪肉分给了前来打猪的老人们,感谢他们帮忙破案。
  陆善柔仿佛回到了冰天雪地的杀猪现场。
  她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但从未见过杀猪的场面,很是好奇,就在衙门里围观杀猪。
  年关难过,到了年底,各种纠纷特别多。
  所以,衙门里头杀猪热热闹闹,一片欢乐祥和的场面,衙门外告状的登闻鼓也时不时的响起来,各种原告时不时往提刑所里递送状纸。
  杀猪是在下午举行的,状纸的编号都是靠后。
  人的纠纷排到第九个,已经很靠后了,所以,我应该在杀猪现场见过递送状纸的原告。
  是谁呢?
  杀猪匠杀了猪,第一刀落在猪后腿上,然后用棍子伸进去,捅了几桶。
  然后,杀猪匠鼓起腮帮子,抱着猪脚,对着捅开的口子使劲吹气!
  吹得猪身都膨胀起来!就像炸开似的!
  那一幕,陆善柔终身难忘,膨胀的猪就像一团白色的云朵,要飘到天上去。
  那个时候,她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膨胀的猪身,似乎忘记了呼吸,好像她只要吐气,猪身就要开裂了。
  蓦地,杀猪匠看到了陆善柔的方向,好像很吃惊,嘴巴离开了猪腿的口子,猪就像放屁似的从后腿猛地泄气,膨胀的猪身迅速收缩起来!
  怎么会这样?陆善柔很是遗憾。
  杀猪匠对着自己的方向喊了几句话,他的嘴巴翕动开合着,就像梦境里的人,能看到对方在说话,但是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陆善柔顺着杀猪匠的方向,转身看去,看到通往提刑所的风雨连廊里有个人,拿着状纸,面目模糊,连男女都看不清楚,也是见此人嘴巴在动。
  可见,这个杀猪匠和拿着状纸的人是认识的。
  但是十四年前的回忆太遥远了,通过杀猪,分猪肉的记忆往下挖掘,也只能到此为止。
  蓦地,有个清晰的声音响起来,“二小姐,二小姐?陆夫人派了人,来催二小姐早点回家,寒天腊月的,别冻着了 。”
  是李快手的声音。
  陆善柔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李捕头。
  十四年了,李快手已经成了李捕头。
  李捕头说道:“二小姐往旁边让一让,我要帮魏千户立木头了。”
  陆善柔发现自己并非在天寒地冻的腊月二十六,这里也不是分猪肉现场。
  这里是她的家,在温暖的春天,满城风絮,就像下了雪,她戴着眼纱、口鼻也捂着一层轻纱,坐在梧桐树下看着魏崔城锯木头,地下满是木屑的清香。
  陆善柔一把拉住了李捕头,问道:“十四年前的腊月二十六,我父亲刚破了一桩丈夫虐杀妻子,婆婆来顶替认罪的凶案,我父亲买了一头猪,请了十几个老人来衙门用拐杖打猪,你可还记得那一天?”
  提到陆青天,李捕头眼睛出现了泪花,声音都哑了,说道:
  “当然记得啊,这是陆青天生前破的最后一个凶案。猪是我去菜市场上卖的,杀猪匠也是我请的,最后把猪肉都分给打猪的老人们当酬劳,我们这些快手们分了猪下货,我分到了半篮猪肠子,过年的时候做了卤味下酒。”
  陆善柔忙问道:“那个杀猪匠是谁?活着吗?还在京城吗?”
  李捕头说道:“就是猪肉荣家,那个菜市场就在离顺天府衙门不远的教忠坊的剪子巷。杀猪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手艺,不会轻易改行换地方。”
  陆善柔说道:“你去剪子巷菜市场把荣师傅带过来。态度和缓一点,别吓着他,就随便聊聊。”
  李捕头应下,“我这就去。”
  “且慢。”陆善柔交代了一句,“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带他来见我,就说给他介绍一笔生意,等他上了车,出了巷子口,再跟他解释。”
  经过一次次血的教训,陆善柔真不想让灭口重演了,一切都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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