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对,仅此而已。”她带着点心虚的肯定。
  虽然两人还交流了一下对于书籍的看法和对编纂者的寻踪猜测,但充其量只能算寒暄,算不得什么,所以就是仅此而已。
  杨世醒微微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他笑得太过寻常,让阮问颖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想法,小心翼翼道:“我和他之间就是这样,别的也没什么了……在那次翰林院一遇之前,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行了,你不用这样。”他道,“搞得好像我不允许你与旁余男子有任何接触一样,既然只是正常往来,那我也不会说什么。”
  他这般大度,倒让她有些不习惯,认真看了他好几眼,确定他不是在说反话之后才放心展颜。
  笑道:“正是如此,我和他之间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本来就没什么。是那姓徐的非要把我们牵扯到一起,故意破坏我和你之间的和气,应该找他算账。”
  “好,我听你的。”杨世醒笑着应声,“这个月剩余的五天都不让他来伴读了。”
  阮问颖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停止伴读,看似是给了徐元光清闲的休沐时光,但好端端的如何会这样做,徐茂渊一定会询问究竟,这样一来,他在家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不愧是六皇子,出手干脆利落,不战而屈人之兵,难怪她不是他的对手。
  阮问颖心中大快,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笑意盈盈地挽过他的手,与他亲昵私语起来。
  宜山夫人的讲会还在继续,阁间里的两人在经过一番耳鬓厮磨后也总算有了点正经的模样,开始听讲研讨。
  阮问颖依旧做着记录。
  杨世醒这回没有在旁观看,也提起一支笔,挥毫书就起来。
  他写得很快,不过一时便毕。字体刚劲有力,结合了张金与赵骨的特点,龙飞凤舞,兼收并蓄,与陛下的字迹很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他是从小被陛下手把手地教着写的字。
  但更让阮问颖惊讶的,还是上面的内容——他把方才与越宽王交谈、与徐元光闲话时宜山夫人在外头讲的话,全都默写了下来。
  她尝试着把心中记下的部分与其相较,发现有八九分贴合,不由得更加的惊讶,还有佩服。
  “你把夫人讲的话都记下来了?”她带着点惊喜的笑容询问,“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方才在隔间里一边听你们聊天一边拿笔默记,都错过了不少呢。”
  跟前人不以为意:“一心二用就行了,左右聊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样啊……”阮问颖应着声,继续翻看下面的几张文稿,漾出一个甜美的微笑,“那,你没有写我跟你交谈时的讲会内容,是因为和我聊天很重要,不能一心二用吗?”
  “也是,也不是。”杨世醒含笑回答,“我和你聊的都是些零星琐碎,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但既然和我交谈的那个人是你,就不能一概而论。”
  “而且我也没空去想这些。就像现在,我完全意识不到她在讲什么,包括要不要分神听她讲,我也不会考虑。”
  “毕竟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
  第33章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阮问颖被这一番话说得心花怒放, 笑容越发甜美,像沁了蜜。
  她明知故问道:“可你今日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吗?如何还要分心去听这些?”
  杨世醒给出了她想要的回答:“自然是因为你,我这是特意为你听的。”
  让她欢喜更甚,面容盈盈有光。
  “世醒哥哥, 你真好。”她扑进他的怀里, “我好喜欢你。”
  杨世醒把她抱了个满怀,笑容湛湛:“你可悠着点, 别把我听讲的心思都弄没了, 帮不了你, 来日让你被恩师训斥……”
  宜山夫人的讲会共有五步,前三步纯述道, 从第四步开始与客交流问答, 此时的气氛最为活跃,是阮问颖最期待的一个环节。
  这次也是一样, 她特意拉着杨世醒坐到靠外一侧, 与他一块品评众人提出的问题和宜山夫人的回答。
  杨世醒的学识自不用说,眼界之开阔是她所不能及的, 几番交谈下来, 她都有些忘了原本的目的,以为是在听他的讲会了。
  他讲得很有趣,不像宜山夫人的娓娓道来,也不似徐、裴二公的循循善诱,在陈述时,他总会带着几分轻慢的自信, 使人不知不觉听入神。
  尤其是当他点评的时候, 那叫一个妙语连珠、字字珠玑。
  “魏哀王当年问政可不是为了这个, 不过也难说, 毕竟我瞧着他的模样挺像魏哀王的,说不定能够感同身受。”
  “周公用的典是《天子传》里的,并非《国传》。他们只翻看了两本闲书,听了几折子戏,就以为什么都明白了吗?你恩师也是糊涂,被绕进去了还不自知。”
  “这个问题真是太愚蠢了,蠢得我都不想评价。”
  “他在说什么?是我理解能力有问题吗?还是这是只有聪明人才懂的暗语?”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阮问颖听得又新奇又好笑,时不时接话道:“你觉得《天子传》比《国传》要好吗?它虽然成书早,可记载的多为传说异闻,真实性几不可考,总不能因为它编纂的年代久远,就把它奉为圭臬吧?”
  杨世醒道:“我读它不是因为它成书早,是它由镐宫官侍编撰而成,纵然多有异闻,但本源为实,非捕风捉影之说,可作参考。”
  “而且我也没有把它视为金科玉律,有用则取,无用则弃。我方才提它,只是因为相关篇章讲的正好是真史,可以拿出来用。”
  “我倒是把它当做志怪杂闻来看的。”阮问颖以手托腮,微笑回忆,“小时候我不肯就寝,爹爹娘亲就会讲里头的故事给我听,哄我入睡。我当时可喜欢听了,为此还特意撑着不肯入睡。”
  “我也可以讲给你听。”他含笑看着她,“看看是我讲得好,还是姑父姑母讲得好。”
  “那定然是我爹爹娘亲讲得好,根本不用比。”
  “还没听过,你怎么就知道了?你这是故意偏心,有失公允。”
  “那又如何?爹娘和你比,我自然是偏心爹娘。”阮问颖言辞明快。
  杨世醒笑容不改,充满宠溺与疼爱,显然没有存着和她争辩的心思。或者说他知道在这种事上不能和心上人争辩,否则就是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正巧又有人在这时提出了一个问题,两人便把注意力都放回了楼下。
  提问的是名年轻男子,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笑容多有轻浮,充满了世家公子的风流之态。
  “素闻夫人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夫人已过待嫁之年,却仍旧孑然一身,真是令我大为疑惑不解。不知于亲事一道,夫人可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实在失礼,旁观如阮问颖,心中都生了不满,想着,若她在台上,定要好好回对方一句“公子看着已至弱冠,为何所言不及三岁小儿”。
  其余的宾客也为此起了一阵骚动,有讽刺呵斥的,窃窃私语的,也有人出声附和,笑着追问。
  “兄台此言甚是,我顾语兆也想知道夫人为何迟迟不谈婚论嫁,是没有能看得入眼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若夫人不嫌弃,顾某愿意聘夫人过门,正妻当不得,当个姨娘还是能够的!”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若说先前那人的言语只能算是无状,这一番话可就是真真正正的羞辱了。
  阮问颖气得脸色发红,不顾自己在三楼的阁间,对方听不见,狠狠骂了一声:“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身份,配不配得上夫人。真是无耻。”
  “他是光禄寺卿的幼子,太后的侄子。”杨世醒在旁悠然插话,“算起来,他还是你我二人的长辈。”
  阮问颖一愣,怒气更多,夹杂着点点不可思议:“就他?太后素来看重规矩,顾家也是簪缨世家,怎么教养出了这样一个不知礼义廉耻的混账?”
  “他是太后的侄子又如何,顾家这一任的当家人已经定了,是光禄寺卿的嫡长女,他不过区区幼子,能有什么身份?配得上得陛下亲赐封号的宜山夫人吗?”
  “光禄寺卿老年得子,对他难免有几分骄纵,自大狂妄一些也是正常的。而且你顺着他的话说干什么,他这话可笑至极,只要是头脑清醒的就不会当真,你跟一个纨绔置什么气。”
  杨世醒给她倒了一杯山黎重新端上来的蜜茶:“来,喝一点茶,消消气。”
  阮问颖接过喝了一口,但眉头还是蹙着,抿着唇,没有释怀。
  “我没有和他置气,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跟他置气?我只是在替夫人生气。”
  “宜山夫人不是第一次开这种讲会,肯定也不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事。”杨世醒往外面望了一眼,“再者,她的言辞机辩在朝堂上都是有名的,难道你还信不过?且瞧她怎么应对吧。”
  他说得不错,宜山夫人遭此询问,并没有任何恼意,依然端坐在华台上,面容极为平静,不卑不亢地问了一声:“不知二位是……?”
  台下的两人对视一眼,都噙着自信的笑,自报了家门。
  “太常寺卿林家次子,林荣瑜。”
  “光禄寺卿顾家四子,顾语兆。”
  宜山夫人听了,道:“原来是林公子和顾公子,两位大驾光临,山芙有失远迎,还请二位恕罪。”
  “不过,林家与顾家都是簪缨世族、书香世家,不仅在这长安城中,便是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高门大户,如何教养出了二位这般伤风败俗的纨绔子弟?当真是辱没了先人门风。”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
  林荣瑜有些恼羞成怒:“小爷我不过凭白问一句,你这婆娘如何敢污蔑我林家?是当我林家无人了吗?怪不得这么老了还没有嫁出去,原来是没有人愿意娶你!许家有你才是辱没门风!”
  宜山夫人冷冷道:“我的确不知你林家已经沦落至此,连个像样点的后辈都教养不出,日后我遇到林老大人时会额外问一声的。林公子不用相谢。”
  闻言,林荣瑜的脸色登时一阵红白交加。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骂一顿,但不知是想不出来应答的话,还是忌惮宜山夫人的威胁,最终撂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的狠话,灰溜溜离开了现场。
  宜山夫人着看向顾语兆:“林公子已经离开,顾公子身为他的狐朋狗友,还要继续待下去吗?或者是我叫人把你赶出去?”
  顾语兆比林荣瑜要多几分表面上的气度,也许是自觉顾家比林家更有权势,他嘴角噙着笑,抬手微微向前一推,做了一个“敬谢不敏”的手势。
  “我不会被你吓唬到。你之所以这般恼羞成怒,无非是觉得我要你当姨娘是在羞辱你。毕竟宜山夫人少年得志,不过十六便中举当官,在夫人心里,恐怕只有公侯重臣才有资格娶你,做你的丈夫。”
  “可在我顾语兆心里,你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我让你当姨娘,是在抬举你。”
  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私语骚动。
  阮问颖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是怎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些话的?简直颠倒是非,不分黑白。”
  她看向杨世醒:“我可以在给太后请安时告他一状吗?太后总不会为了护着这种厚颜无耻的侄儿,而和我这个一向孝顺她的外孙女生气吧?”
  对面人的神情却有些奇异。
  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若有所思。
  看得她心生疑惑:“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回过神,“我们继续听下去。”
  我们?阮问颖在心里念了一遍,觉得他这个词用得有些怪,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能先顺着他的话,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外面。
  台下,宜山夫人的注意力显然也被顾语兆的一番指责吸引了。
  “沽名钓誉?顾公子何出此言?山芙洗耳恭听。”
  顾语兆轻哼一声,露出一个洋洋自得的笑:“我听闻,你有意在乡野山村开设学堂,让那些农户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开义明理?”
  宜山夫人道:“正是。”
  顾语兆道:“所以我才说你沽名钓誉。乡野粗鄙之人,有什么资格与我们相提并论,一道读圣贤书?”
  “且你既然开设学堂,想必这束脩、笔墨纸砚的采买等都要从你手中经过。乡野幼童何其之多,他们去了你的学堂,交予的那些银两岂不都中饱了你的私囊?还反过来全了你的名声。”
  “你说说,你是不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本公子要了你,是在为民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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