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阮问颖知道这样不对,她要断尘缘、断情爱、断什么都可以,但必须得先把她的亲事解决,不然就会连累到她的亲人。
  但她就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这诸天万物都是从道中生,亦将回道中去,那么她现在所作的一切有什么意思,她的亲事解决与否、她的亲人平安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难怪古今皆有狂士云,大梦一场空,不若美酒醉。
  她不知道要怎样从这种状态中抽身而出,只能在每日里默默翻阅各家经典,读写摘抄,希望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饶是如此,她的心也还是陷入了迷茫。
  相隔不远的济襄侯府,阮淑晗的心也同样静不下来。
  自从安平长公主归来之后,济襄侯夫人就把镇国公府的管家之权交还,回了侯府专心打理自己家中事。
  阮淑晗也跟着回了过去,虽然阮问颖极力挽留,说她无论在府里住上多久都没关系,但总归还是在自己家比较舒坦,两家间的距离又不远,想要见面随时都可以串门。
  然而阮问颖一被软禁在苑里,事情就变得麻烦了,她不能再打着姐妹相聚的旗号进府,也不能从谷雨小暑那里得来消息,只能派贴身侍女红榴过去打探情况。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眼见那边府里迟迟没有什么动静,红榴又得了小暑的几句话,回来告诉她说漪蕖苑里看管严厉,送进颖姑娘阁里的吃食只有粗茶淡饭,阮淑晗就变得越发着急起来。
  原本,她见阮问颖在提起退亲一事时胸有成竹,又在交谈过后的第二日就去寻了镇国公,并叮嘱她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担心,还以为对方自有把握,想好了万全的法子。
  所以在一开始,当她前脚才从镇国公府回了济襄侯府,后脚就从济襄侯夫人处听闻阮问颖再度养病的消息时,她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能够稳住,带着几分静观后效的心去看待。
  直到现在,见事情一直僵持不下,她才有些坐不住了。
  “你有没有问过小暑,她们家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她询问红榴。
  红榴摇摇头:“问过了,但是小暑说她们连颖姑娘的面都见不着,被拦在外头,无论怎么求都不行,根本没有办法知晓里头的情况。”
  她于是又问:“二少夫人怎么说?”
  在派遣红榴过去打探消息时,阮淑晗曾经犯过难,红榴是她的贴身侍女,虽没有碧桃那么被人眼熟,可去的次数多了,也难免会惹人注意,让他人起嘀咕。
  但她又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先将就着派过去,之后再做打算。
  幸而得蒙二少夫人伸出援手,她的这位堂嫂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心思灵敏,在头一次听闻红榴过府时就明白了阮淑晗的想法,看出了她的困难。
  当下让自己的侍女和红榴接触,给了后者一个找小姐妹学编织竹篮的由头,使其能够正大光明地过府,时不时还会传递点消息过来,帮了她大忙。
  红榴道:“据二少夫人身旁的采芝说,长公主殿下这几日的神情有些古怪,但具体是哪里古怪,她也说不上来。”
  在听到前半句话时,阮淑晗的心有些提了起来,等听到后半句后又落下,伴随着几许泄气的失望道:“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什么古怪不古怪的,听得我心里发慌……”
  然而红榴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的心再度提起:“不过,奴婢在颖姑娘的漪蕖苑外边转悠时,遇到了国公世子的随从,他给了奴婢一样东西,让奴婢交给姑娘看,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阮淑晗连忙道:“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同时轻斥:“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让我白白问了这么半天。”
  红榴一边从袖中取出物什,一边有些委屈地给自己辩解:“奴婢一进来就想说了,是姑娘一直在不停地问,才让奴婢没有空说。”
  阮淑晗也不与她多话,接过她递来的东西一看,发现是个小巧的锦囊,打开一瞧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不由得一呆:“这里头的东西呢?被你弄丢了?”
  红榴也是一呆,惊道:“没有啊,奴婢从接过这锦囊起就一直把它妥帖地收着,不曾打开来过,更不要说弄丢了,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阮淑晗相信自己的贴身侍女不会这么粗心大意,但是这锦囊里却又的确什么都没有,心中一时之间充满了疑惑,思忖着,莫非这里头别有深意?
  直到她瞥见锦囊上面绣着的图案,才恍然大悟。
  那是一条盛开着六朵棠棣的花枝。
  这是……让她去把六皇子请来的意思?
  第116章 过来救我妹妹一救
  阮淑晗反复翻看锦囊, 咀嚼着镇国公世子留下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是为什么?
  她的堂兄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又是如何知道她清楚这件事情,以致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把这项重托交付给她来完成?
  如果他是从阮问颖先前在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以及她这些日子派红榴过去打探消息的举动推断出来的, 倒也能说得通, 可是——他为什么要她这么做?
  阮问颖被软禁的缘由是因为想要退亲,假使六皇子过来了, 知道了这件事, 固然有可能在一怒之下帮其把这个亲退掉, 但整个阮家也会因此遭受到牵连,绝对是一个下下之策。
  又或者, 镇国公世子以为他的妹妹只是和六皇子闹了普通的矛盾, 只要让两人见一见、谈一谈,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他的妹妹也不用再被软禁?
  还是说, 他想要告诉给她的是别的意思,不是她现在想的这两个?
  那会是什么?
  阮淑晗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又恼恨自己才疏学浅, 不能像旁人一般一个谜解十个底,又恼恨自己那位堂兄不好好说话,学什么奇巧之士给空空锦囊,就不能直截了当地写一张字条、带一句话?
  不过她也清楚,这等紧要之事不可能白纸黑字地写出来,更不可能让别人带话, 因为一旦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只能这么做。
  她倒是能和对方直接见个面, 把话摆明了说, 就是一来不好寻得见面的名义,二来她也不知道对方在这件事上知道多少、清楚多少。
  要是对方仅仅误以为他妹妹是在和六皇子闹别扭,更有甚者,是单纯地在受长辈罚,让她请六皇子过来只是为了搬救兵,结果从她这里知道了要退亲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想着这些,阮淑晗觉得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疲惫地直想撂下这件事情不管。
  但是不行,她哪怕不去管阮问颖的终身,也要为整个阮家的前程着想,为他们一大家子人的平安着想。
  所以阮淑晗头痛极了。
  她忍不住埋怨阮问颖起来。
  好好的,为什么非要闹出这么一桩事,就不能忍耐一点吗?这世上有哪个人是能万事如意的?
  比起那些要嫁给不喜欢、不相识之人,那些要继承香火、招婿生子不断,那些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从小被卖了当丫鬟或小媳妇的姑娘,她这堂妹已经过得很好了。
  不夸张地说,是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嫁给六皇子为正妻,将来入主中宫,成为皇后——这样的一门亲事,天底下有哪个人能比得过?
  就是换她来——……好吧,她这辈子是栽在徐元光身上了,哪怕是中宫后位,于她而言也不如前者手里的一柄折扇。
  但如果长辈真的决定让她嫁给别人,而这门亲事又关系到整个阮家的将来,那她也是不会推拒的,会默默接受,只在心里留下遗憾。
  所以她很不能理解阮问颖的想法。
  可是没辙,她这堂妹生性倔强,一旦决定了想做什么事就没人能够阻止,多少年来宫里宫外都是这样宠着惯着的,六皇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变成现在这么一个局面,真不知道该怪罪谁……
  阮淑晗叹气不已。
  当然,埋怨归埋怨,她的心里还是牵挂着阮问颖的。
  虽然对方曾经说过,大不了就不退这个亲,但是带着欲退亲而不得的心思嫁人,又岂能甘愿?到时与六皇子朝夕相处,更容易滋生不满,阮家的脖颈上也始终横着一柄利剑。
  镇国公世子说得对,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管他说这话的真意是什么,阮淑晗都决定把它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理解。
  心随意动,她立即唤来碧桃,吩咐其去往徐府,递出一张帖子。
  不多时,碧桃便带着徐妙清的回帖归来,上面写着近日新得了一本诗集,阅之甚喜,想起晗姐姐也爱此等风骨文体,遂相邀一同品鉴,还望赏光。
  阮淑晗看过,略微舒出口气,心里总算安定了一点。
  翌日,她登门拜访徐府。
  徐妙清一早就命人在外头候着,因是姐妹间私下往来,非正式宴席,故也不需如何拜见长辈,只遣人往徐夫人处通禀了一声,便相携至闺苑厅阁。
  说是品鉴诗集,但书卷被摆在了桌案上却无人翻阅,徐妙清甚至与阮淑晗说了没两句话就打发房里的侍女退下,对后者弯出一个打趣的笑。
  “晗姐姐昨日派人往我这里送帖子,可真是惊了我好大一回,万万没想到姐姐会如此。不过,既是姐姐心愿,妹妹自当遵从,遑论二哥也很想见姐姐一面,我岂有不成人之美之理?”
  “你二哥也想见我?”阮淑晗心头一跳,思忖,莫非是六皇子那里出了什么事?
  徐妙清误会了她的意思:“二哥自然是一直都想见你的,只不过他最近事忙,所以才没有闲暇去看望姐姐。”
  “而且……”她略有犹豫,“他这些天里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整日里愁眉紧锁,问他怎么了也不说,父亲还叫我不要去打扰他,让我不敢多问。”
  “愁眉紧锁?”
  “是。”她点点头,面庞颇有忧色,又在下一刻扬起一个宽慰的笑容,道,“好在姐姐来了,今日一见,定能让二哥消除烦恼。”
  话毕,她站起身,以团扇掩唇笑道:“好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二哥在里头想必等急了,姐姐快进去吧,妹妹不打扰你们。”
  “我坐在外间的明堂里,以免有人过来,到时若有事,我会让侍女进来通禀,姐姐只需如常回到此处就好。”
  “好。”阮淑晗也跟着起身,诚恳对她道谢,“妙清妹妹,此番真是要多谢你,我……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对你说。”
  徐妙清笑容雅致:“姐姐说什么话,妹妹帮助姐姐是应该的,帮助未来的二嫂更是应该,不必如此客气。”
  此时此刻,阮淑晗也顾不上推辞害羞,默认应了,就相别过,绕过屏风、穿过珠帘,自去里间见她真正想要见的人。
  果真如徐妙清所言,徐元光已经等得有些急了,正在不断地来回踱步,才听到一点动静就停步侧首,循声看来,见到是她之后,霎时如见光明的希望般眼前一亮。
  他疾步走到她的跟前,握住她的双肩,询问:“你来见我,可是为了你那堂妹?”
  虽说那晚在丹凤门处,对方就已经鲜有沉稳,但他此刻的着急还是让阮淑晗暗暗吃了一惊,因此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何出此言?”
  徐元光痛心疾首地长叹:“我何出此言?我要再不出此言,我就不能再出言了!”
  夸张的反应让阮淑晗在感到一头雾水的同时也升起一阵好气和好笑,蒙盖在心头的阴翳散去了些许,道:“你把话说明白些,什么出言不出言的,我都要被你说晕了。”
  徐元光直白道:“自从太后寿宴,六殿下不满日盛,你那堂妹再不进宫,恐怕他们之间的这一桩喜事就要办不成了!”
  阮淑晗愣了一下,迟疑一笑:“这……可不是巧了。”阮问颖还正想退这门亲。
  “什么巧了?”徐元光有些不解。
  “没什么。”阮淑晗心里清楚,退亲是一件大事,关乎整个阮氏一门的前程荣辱,即使是心仪信任之人也不能告知。
  虽然对方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但很明显没有把这当真,甚至存着相反的心思,她听听便是。
  是故,她道:“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对你说我妹妹和六殿下之间的事。”
  徐元光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激动:“你果然是为此而来的。快快告诉我,你那好妹妹到底在生什么恼,这都多久了,还僵持着不肯进宫去见六殿下,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阮淑晗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以前她为什么不进宫,我不清楚,但自从太后寿宴过后,她为什么不进宫,这里头的原因,我还是能知晓一二的。”
  “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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