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阮问颖漾开一个甜蜜的笑。
她舒展开娇柔的眉眼,轻软道:“听起来,我是因为得到了你的喜欢才会如此,如果你没有喜欢我,我在你心里就也和其他人一样,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杨世醒低着头,把她的双手收拢进掌心:“是啊,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谁让我自睁开眼睛起就被人唤殿下呢?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飘飘然都对不起这样的身份。”
“你没有飘飘然。”阮问颖认真地瞧着他,“你虽然——是有些轻视旁人,可都是针对无能之人,倘若是有真才实干的,比如徐大人、裴大人之流,你都会很敬重,对他们另眼相看。”
“是,所以我没说我是个混账,只说我有点自视甚高而已。”他道,“这对嫡皇子来说很正常,但也由此遮挡住了我的眼,使我对众生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直到我听闻那场身世之谈,才惊觉——原来我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163章 王爷万万不可娶一位娼妓之女
杨世醒道:“我只不过是比他们幸运点, 得了六皇子这个身份,才能有机会施展宏图抱负。若我出身民间,长于贫苦之家,恐怕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更别提什么志向。”
他低头笑了笑:“我让你帮忙处理宜山夫人兴办学堂一事, 告诉你要对士族徐徐图之,带你去兴民苑, 给你看那些稻穗粟谷, 或许在你的心里, 我这么做是心怀天下,为生民安。”
“其实并非如此。这些事情如果办好、办成了, 的确能让百姓过得更好, 但我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去做的,而是因为我自己的身份。”
“身份?”阮问颖似懂非懂地重复。
“是, 身份。”他道, “在那时的我心里,我身为帝后嫡子, 将来要继承天下, 自然要对天下的百姓负责,这是身为储君、身为帝王该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该做不该做,如若民不聊生,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换一个人来当皇帝,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能让我自己更加安枕无忧, 说到底还是自私自利。”
阮问颖听了, 先是一怔,接着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自私自利。”
她回握住他的手掌,隔着披帛云纱轻柔地描摹他的形状:“历朝历代有那么多的皇帝、太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这样,为百姓做下这些实事的。”
她抬起莹莹眼眸,瞧向他道:“圣人有云,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只要你这么做了,你就是君子,是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圣贤能士。”
杨世醒含笑凝视着她:“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我可担当不起你这样的称赞。”
她道:“你担当得起。”
他依然说了一声“不”。
“在我心里,百姓只是一个必须要背负起的责任,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时,我还生起过不耐和恼怒,心想为什么一定要搭理他们的死活,难道就不能撒手不管。”
他道:“这种想法不是圣人君子该有的,所以我不是圣人君子。”
“可你还是没有放手。”阮问颖道。
杨世醒缓缓笑了一下:“所以我觉得我这个六皇子当得还是挺尽责的,没有辜负这么多人的期待和教导。”
“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变了,百姓在我心里已经不是一个为了维持杨家皇室的存续才需要对他们好一点的存在,他们和我一样、不,应该说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这天底下最普通的人。”
“我只是运气好一点,才成为了六皇子,有了现在这样的日子。若运气不好,我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过得和他们一样。”
他道:“我就是在那一瞬间与他们感同身受的。”
“以前的我知道命运不公,但是那又如何?只要我是被老天厚待的那个就好。至于其他人过得怎么样,与我有何干系?出身就是一切,他们出身不好,命就该苦,我出身好,命就该幸。”
“现在不同了,一想到他们与我只有运气的分毫之差,我被抱进了宫里,他们没有,由此分隔在云泥两端,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就……会对他们生出一种悲悯,想帮助他们。”
阮问颖定定地瞧着他,停下描摹他手掌边缘的动作。
“你一定是陛下的孩子。”她道,“不可能是被抱进宫来的,我确信。”
“那又如何?”杨世醒看着她,轻声道,“我是陛下的孩子,是陛下和皇后的嫡子,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杨家有百年江山基业,千年世家根蒂,追根溯源,却依然出于田野乡陌之间,与天底下数万万的寻常百姓家无异。”
“我和你,和他们,和天下所有人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别。”
阮问颖瞧着他,慢慢道:“陛下曾言,人有贵贱之分,一如龙凤鼠蚁,不可等同。你身为陛下亲子,光是名字就高人一等,遑论其它?”
杨世醒道:“龙凤与鼠蚁是不相同,但它们都有资格活下去,活得更好。”
她道:“包括太子与高密王?”
杨世醒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像是在问她是不是故意找茬。
不过他还是回答道:“从天下百姓的角度而言,是的。但从我个人而言,我可能不会让他们过得太舒心。”
阮问颖忍俊不禁。
旋即,她收敛笑意,用一双柔情露目望着他,明亮的眸底流淌过碎星般的光芒。
“世醒哥哥。”她含着缱绻绵绵的情意,郑重唤他,“你一定要当皇帝。”
“你是天底下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比陛下还要适合,比太子、高密王之流更是厉害千倍、百倍……有朝一日,你若登基,定能让万民生息,为天下生灵带来幸福安康。”
闻言,杨世醒舒展眉目,流露出一丝漫漫的笑意。
他道:“当皇帝很烦,每天要操数不完的心。我现在光是协理国事就已经够头疼的了,不如隐居世外,逍遥自在。”
阮问颖道:“你可以选贤用能,提拔出更多的人才帮你处理国事,就像陛下提拔你,提拔徐大人、裴大人一样。”
杨世醒道:“选贤用能也是很累的,要收拢心腹,分辨忠奸,我为什么要费这个心?”
阮问颖道:“这样做能帮助百姓。”
他轻声一笑:“我为什么要帮他们?我只是想要帮他们而已,不是非要这么做,我又不是圣贤。”
她盈盈瞧着他:“可我知道,你会这么做。”
正如他在还没有听闻身世之秘时,就以责任之名把百姓的事兜揽到自己身上。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宽待众生之人,哪怕他不是皇子,是平民百姓、是路边乞儿,也依然如此。
他天生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也天生就适合帝王之道,登上那至高无上之位,降予众生甘霖。
阮问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不过她相信即使自己不说,他也能明白。
杨世醒果然明白。
他看着她,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你说得不错,我是会这么做,但我也是凡人,无法独自走完这条路,需要有人陪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走下去。”
“我陪你。”阮问颖将披帛理开,肌肤相贴地握着他的手掌,凝视着他道,“我陪你一起走下去,不管你去哪里、要做什么,我都会跟随在你的身边,永远不离开。”
杨世醒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映出她清晰的倒影。
“阮问颖。”他极为罕见地唤她的全名,“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你万不能忘。”
阮问颖点点头,认真而又矜持地承诺:“我待你之心,日月不变。”
婉转的话音絮絮落下,杨世醒静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回应。
他抬起手,轻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
五月底,越宽王与沛国公侄女大婚。
喜堂设在王府,六皇子奉帝后之命亲自前去观礼,以表祝福。
越宽王交友广泛,娶到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娇美妻子,心情自是畅快,给长安中一应世家公子贵女都下了喜帖,邀请他们前来与宴,镇国公府与济襄侯府也在应邀之列。
成亲当日,整个王府鞭炮声响不断,来往人流不歇,喜乐在旁引奏,可谓热闹至极,不大声说话旁人都听不到。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当越宽王将楚端敏迎娶进门时,周围的人群里也还是发出了一阵明显的吸气之声。
原因无他,只在于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妆容华美,艳丽无方,似芍药花开般灼灼夺目,使人惊叹。
徐妙清小声惊道:“敏姐姐今日可真美……”
阮淑晗笑道:“楚姑娘今日出嫁,新娘子自然是最美的,哦,不对,现在该叫她王妃了。”
闻思静则是一声低哼:“美则美矣,然不显庄重,看起来不像是正头王妃,倒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含混,没有让别人听清。
不过在场的贵女都能明白她的意思,毕竟众人在这方面的观点早已达成了一致,那就是楚端敏美得太过、太妖娆,平日里的素雅衣裳都无法压下她的媚骨,更不要说今日的正红嫁衣了。
靖昆侯长女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的一张脸都是天生父母养的,自己无法决定。”
“你们仔细瞧她的神情,是不是很恭谨守礼、端持庄重?然而一眼看去却全不是这么一个模样,也真是……没法子。”
徐妙清闻言,凝神瞧了一眼,轻声道:“果是如此……敏姐姐当真无奈。”
阮问颖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楚端敏今日的神情不能叫做恭谨守礼,而该称为心灰意懒,面上一丝笑意也无,明显是对嫁给越宽王一事感到消沉,不愿如此又不能反抗。
她看着那袭艳红色的身影缓缓穿过花廊,同越宽王一道在堂前立定,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幸好她的长辈看中的是杨世醒,若是也同沛国公府一般让她嫁给越宽王之流的人,那真是生不如死。
在她这么想着的同时,阮淑晗也在一旁看得微有疑惑,以团扇遮掩,悄声询问她道:“你觉不觉得……楚姑娘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
她轻声回话:“摊上这样的一门亲事,谁能高兴得起来呢?”
阮淑晗笑着轻轻拐了她一下:“这话也只有你能说得出来了,越宽王身为陛下亲子,得封亲王,除了六殿下和太子、端王,还有谁的亲事能比他更好?”
阮问颖道:“我两位哥哥的亲事就比他好,连大堂兄的也比他强。”
“慎言。”阮淑晗笑嗔着用团扇拍打了她一下,把声音放得越发轻细,“这儿可不是国公府,不能随意说话。”
“不过……”她想了想,转口道,“你这话说得也不算是错,越宽王虽然身份尊贵,但实在有些——”她用口型比出“风流成性”这四个字,“楚姑娘如此神情,也不难理解。”
“是啊。”阮问颖感慨,“他与楚姑娘不过见了一面,就起了要娶她为妻的心思,这里头有多少是为了楚姑娘的才情心性,又有多少是为了她的容貌呢?”
她看向正在准备行礼的新人,摇摇头:“希望楚姑娘能够不被辜负吧。”
阮淑晗道:“楚姑娘是越宽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只消不出什么大事,荣华富贵、平安康泰总是有的,多少算是一桩良缘。”
正当姐妹俩窃窃私语时,一名满头银丝的老妪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拄着拐杖,被身旁的中年女子搀扶着,用颤微而有力的声音道:“且慢——王爷万万不可娶一位娼妓之女!”
第164章 把娼妓之女充当公主之女
话音落下, 霎时笙息乐止,满堂哗然。
越宽王尚不及开口,就有王府长吏上前喝骂道:“哪里来的愚妇?敢在王爷的婚礼上捣乱!还不快快拉下!”
随从护卫听命便要上前,不料银发老妪横出一柄匕首于颈前, 大有若敢近身就在华堂上血溅三尺之势, 把一应人等全都镇住了。
“王爷明鉴,老婆子并非成心要破坏王爷的婚礼, 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礼律》有言, 贵贱不可通婚。王爷若是娶了娼妓之女, 便是违了礼、违了律,老婆子这才不得不出言阻止!”
老妪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让在场诸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也让越宽王和沛国公府的人变了色。
“满口胡言!”老沛国公又惊又怒,咳嗽几声道, “王爷今日所娶之妻乃是犬子与昌庆公主遗女,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这些污言秽语来辱没王爷、辱没昌庆公主?是谁派你来的?又有何居心?!”
老妪一声冷笑, 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