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节
楚端敏冷冷道:“说你蠢,你还真蠢。杨世醒不想要你的命,他想要你活着,所以你才能苟延残喘,一直被我容忍到现在。”
“那是你撤走了他们——你怎么可能办得到!”
“我办不到,你的侧妃办得到。”
“侧妃?!她、她怎么敢背叛孤?!”
“为什么不敢?她的孩子快要死了,只要能救她的孩子,什么事她不敢做?”
说着,楚端敏轻笑起来:“哦,对了,那也是你的孩子,不过你好像并不在意。听侧妃说,她曾经去求过你,希望你能救救孩子,但被你拒绝了。”
“还说什么,就因为那孩子向六皇子讨来一枚玉佩,才会勾起你的野心,使你做下这些昏头事,你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那孩子害的,这样的索命小鬼活该回到阴曹地府里。”
“你说,侧妃见到你这样的态度,听到你这样的话,岂不会寒了心,反阵倒戈?”
杨士祈面露痛苦之色:“贱人!都是贱人!”
楚端敏笑吟吟道:“比不得殿下一个阉人。没有被废太子就施以宫刑的,古往今来,殿下还是头一遭吧?值得史官一笔。可惜他们看不到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片刻后举着一盏烛台回来,跃动的火光在她脸庞边摇曳,仿佛冬夜里燃尽最后薪柴前的照影。
她不着片缕,胴体上残留着大片暗红干涸的血迹,举烛照明的模样诡异又暧昧,像一幅隐秘邪恶的祭祀图画。
杨士祈惊慌地看着她:“你、你想做什么?”
不等她回答,他就开始竭力挣扎起来:“不——你不能这么做!你说过,杨世醒想要留着孤的命,你不能在这里杀了孤!”
楚端敏道:“万一他改主意了呢?”
这也正是杨士祈所害怕的,但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只能不断地疯狂否定:“不可能!他就算想要杀了孤,也不会选在今日,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不会让孤死在今天这个日子!”
出乎意料的,楚端敏附和了他:“不错,终于聪明了一回,他的确没有打算杀了你。”
然而不等他对此松一口气,她又莞尔笑道:“可我打算在今天了结你。你的死期到了,杨士祈。”
第274章 见此兆者,将临吉凶之境
昌源行宫。
阮问颖自睡梦中醒来, 有些不安地起身。
谷雨在外值夜,听到动静,入内查看情况,询问:“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摇摇头:“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谷雨回答:“三更快过了。”
原来是在半夜, 怪不得这么黑。
阮问颖环顾四周, 无意识地抚上胸口,察觉到手掌底下有些发快的心跳, 一股奇异的感觉莫名涌了上来。
她没有做噩梦, 甚至连梦也没有做, 就是这么睡着,在突然之间醒来, 整个人还很清醒, 没有半分茫然,这——太奇怪了。
以前她也有过夜半突醒的经历, 但和今晚的感觉完全不同……怎么回事?
思索间, 谷雨在外又问了一声,阮问颖心不在焉地应了, 安静想了一会儿, 觉得反正也没有睡意,索性不再躺着,下榻披了一件外裳,行至隔间。
谷雨看见吓了一跳,连忙拿来斗篷给她披上:“姑娘怎么穿这点就出来了?当心着凉。”
其实室内一点也不凉,烧着暖融融的炭火, 脚底下的毛毡铺得厚实, 周围的窗户门帘也遮挡得密不透风, 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想不到这是在腊月隆冬的半夜。
谷雨端来一杯热腾腾的蜜水,询问:“姑娘?”
“哦,”阮问颖回过神,接过杯盏,笑了一笑,“无事,我就是起来走走,你不用担心。”
见状,谷雨不再多言,退到一旁侍立,由着她在靠窗的案边坐下,静思凝神。
说是静思,实际上阮问颖并没有在想什么,她连她自己为什么会在夜半突然醒来的缘由都不清楚,更不要说去想了。
不经意间,她的思绪飘到今晚生辰宴前,杨世醒在重霄殿里同她说的话。
他道:“今日狩猎,我虽没有猎到什么稀罕的东西,却见到了一头稀罕的白鹿,它的鹿角似雪花一般晶莹,我第一眼望过去时都没有发现,以为它是一头雌鹿。”
当时她不相信,以为他是在诓她:“胡说。我看过那么多书,林子里也去过不少回,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鹿有晶莹的鹿角,你又在戏弄我。”
他道:“我没骗你。”
她还是不相信:“有别人看见了吗?”
他摇头:“没有。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
她立即像是抓住了把柄,抿嘴轻哼起来:“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我没有。你若不信,大可在后几天和我一起去林子里转转,看能不能遇到那头鹿。”
“万一遇不着呢?”
“那就说明我在骗你。”
“所以你果然还是在骗我……”
思及两人的谈话,阮问颖不禁莞尔。
她其实不在乎杨世醒有没有戏弄她,甚至有点相信他,觉得像他这般耀浊出尘的人有一两个奇遇很正常,她只是不愿意顺着他的话走而已。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动静,打断了她的遐想。她一惊,连忙细听,并在片刻后唤来谷雨,让她也听听看:“你听,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谷雨侧耳听了会儿,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有一点,但听不太清……”
阮问颖也在继续听着,询问:“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声音?”
谷雨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不出来。不如我去外头看看?”
阮问颖点点头:“也好。”她总觉得这声音不同寻常,让人放不下心。
她叮嘱道:“你当心些。外头天冷,记得多披件衣裳,别冻病了。动静也小一些,莫要让旁人瞧见。”尤其是发出动静的那些人。
“姑娘放心,我省得的。”
谷雨颔首应是,披上斗篷、提起宫灯,掀帘而去。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对方从外面回来,面容瞧着还算镇定,但一开口就露了样,流出几分不稳。
“姑娘。”她压低声音道,“是钦阳殿那边的动静。”
“什么!”阮问颖悚然一惊。
钦阳殿是陛下的寝殿,夜半三更忽然传出动静,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看清楚了?”她仔细询问,“钦阳殿离我们这儿可有些远,外头又那么黑,你怎么能确定动静出自何处?”
谷雨道:“园子里有一座假山,在上面能望见灯火,依照方向和距离来算,是钦阳殿没错。”
“灯火?”她追问,“你瞧见什么灯火了?”
“距离太远,我没有看真切。”谷雨越发低声,“但……瞧着阵仗不是很小,我见那灯火排列的模样不似寻常,特地趴在石壁上听了听,结果——那声音听起来很像马蹄声。”
这话非同小可,阮问颖几乎立时就站了起来,又在片刻后坐下,俯耳贴到桌案上,尝试着去听声音,但她心里乱糟糟的,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别的什么也没听见。
她再度站起,吩咐谷雨服侍更衣。
“姑娘这是?”谷雨讶然不解。
“我要去六殿下那里。”她解开身上披着的斗篷和外裳,“陛下夜半起驾,纵使没出什么大事,也不——总之,我要去六殿下那一趟。”
谷雨接过斗篷,放到架子处,找来衣裳服侍她穿上,口中依然不解,试图劝阻:“虽是钦阳殿的动静,但也不一定是陛下起驾,也许是为了什么别的事呢?姑娘白天再去寻殿下也不迟。”
“白天去就晚了。”阮问颖系好衣襟,坐在梳妆台前随意拢了两把头发,看着模样差不多,便要起身离开。
“姑娘!”谷雨连忙拉住她,手脚麻利地替她梳好一个简单的发髻,又给她披上斗篷,戴好兜帽。“外头的风又冷又急,姑娘就是再着急也要护好身子。”
“我知道。”阮问颖哪里不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她心里着急,所以还是催促,“你快点。”
谷雨加紧完成最后一道步骤:“好了,姑娘。我随姑娘一块去。”
主仆二人往外行去。果真如谷雨所说,黑压压的夜里刮着一阵寒风,把谷雨提着的灯笼都吹歪了,刮在脸上更是如针扎般刺痛。
但更清晰的是那阵声音,随着风送至耳边,像自地狱深处传来的嚎叫。
阮问颖用绒毛滚边掩了面庞,在黑夜中快步疾走。
她注意到今晚的星辰格外明亮,镶嵌在夜空中,像一盘散落的银砂。她不知道以前的冬夜星星是不是也这样亮,但此时此刻,在她心头浮现出来的,只有“异象”二字。
晶莹鹿角的白鹿,明亮闪耀的星辰,怪异的夜半突醒,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种征兆。
她忽然想起《天子传》里的一个故事:有齐人于林中遇一白虎,其虎通体玉雪晶莹,非凡间所能见。齐人问巫何故。大巫言,此乃异兆,见此兆者,将临吉凶之境。后齐人果真绝迹,不见行踪。
虽然这个故事被后人认定为异闻传说,不具有真实性,但阮问颖的心底还是升起一股浓重的不安,不由自主地把杨世醒的经历往这上面靠去。
她强迫自己不再多想,专心致志地前往重霄殿。
眼看着快要到了,谷雨忽然轻咦一声,道:“姑娘,你瞧那边,是不是有些像灯火?”
阮问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望见了几个在黑夜中移动的红点,像有人举着火把在往不远处行去,而那里正是杨世醒所居的寝殿。
她心中一紧,连忙加快步伐。幸好每年杨世醒都住在同样的地方,她对附近的地形比较熟悉,好歹赶在了那批人前到达重霄殿。
“让我进去,我有事要见你们殿下。”她对守门的护卫道,甚至等不及让他们进里面去通传。
看见她,护卫皆露出惊异之色,云山更是直接问出了声:“姑娘?你、你怎么——”
“废话少说。”阮问颖打断他的话,“我有急事要见你们殿下,快让我进去。”
护卫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谷雨见状,开口道:“平日在宫里,我们姑娘来寻殿下均无需通报,可以直接进去,怎么换了一个地方就变了规矩?还是说,殿下吩咐过不见我们姑娘?”
云山道:“自然不是。只不过——算了,姑娘里面请。”他侧身让开,带路领二人进去。
照壁后面是一片开阔的园地,假山石林、长廊小径幽深安静,每隔一段路都有护卫把守,和白日里没什么两样,但阮问颖总觉得有哪处不同。
直到看见殿里亮起的灯火,她才恍然而惊:“殿下还没有就寝?”
“这——”云山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道,“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去问殿下。”
说罢,他请她留在原地稍候,上前入殿通报,在不一会儿后回来,道:“殿下请姑娘进去。”
阮问颖点点头,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迈步进到殿内。
和碧华阁一样,殿里烧着融融的炭火,能祛人一身寒气。她将斗篷解下,交给谷雨,示意后者在外间等候,行至内室。
杨世醒正在里面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