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还是杨世醒慢悠悠道:“是真是假,把人叫来一问就知。刘副指挥使,对方现在何处?不会在把密令给了你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吧?”
刘百钊翕动了一下嘴唇:“不……他还在我、还在下官居处。”
“那就劳烦副指挥使派人去把他叫来。”他道,点出几个人,“三益,你带着他们跟随副指挥使的人走一遭。”
又看向齐江,“也请齐大人派几名羽林卫同去,避免双方到时发生什么说不清的纠纷。”
“是。”齐江没有多言,痛快地照着他的吩咐做了。
刘百钊看起来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脸色在难看中夹杂着几分灰败,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对身旁的锦衣卫发下示意:“……带他们过去。”
在他们离开之后,杨世醒没有干等,把注意力转向举着瓷瓶的宫侍。
阮问颖也跟着看过去,发觉对方双臂颤抖,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杨世醒打量了他片刻,道:“抬起头来。”
宫侍抖得越发厉害,不止手抖,腿也开始抖,最终膝盖一弯,跪在了雪地里。
到这时,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发觉不对劲了。害怕可以理解,害怕成这副模样就不应该了——倘陛下真有赐死之心,怎会派此等胆小懦弱之辈过来?
阮问颖立时心中有了底,喝斥道:“殿下在问你话呢,没听见?抬起头来!”
宫侍被喝得浑身一颤,瓷瓶从手中掉落,滚入雪地。他也顾不得去捡,就着这么个跪地躬身的姿势,慌忙磕起头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第292章 齐大人已将殿下和阮姑娘带到
宫侍的这番举动一出, 刘百钊的脸色彻底不好,差点也跟着站不住了。
“你!”他怒而骤嚷,青筋暴起,如非有锦衣卫和羽林军拦着, 恐怕已将手中刀刃劈在那宫侍身上, “你竟敢——!”
宫侍磕头不停,很快磕红了额头下方的一小片雪地:“奴才也不想这么做, 是李总管说此乃陛下旨意, 金丝绫锦做不得假, 奴才才跟着过来——非是奴才存心谋害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李总管?”阮问颖先是疑惑,“什么李总管?宫里不是只有一个高总管吗?”接着就是一顿, “太后宫中的李总管?”
“是、是!”宫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连声附和,“就是太后宫中的李总管!”
“奴才是在清宁宫当值的小黄门, 平日里只做些洒扫之事, 别的什么也不懂,是被李总管威逼利诱着骗过来的!殿下明鉴!姑娘明鉴!”
阮问颖不信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不然不会三言两句就把责任全部推卸, 求饶时还不忘了带上她,但也能够理解,在宫里求生存的人总是要学精明点的。
且其既然已经认罪,有些事就可以暂时放一放,先弄清楚更重要的部分。
她看向杨世醒,在得到后者“随便问”的示意之后, 放心大胆地询问起来:“休要狡辩!若真是陛下旨意, 自有高总管发下吩咐, 何时轮得到李总管?”
宫侍继续磕头:“奴才也有这个疑惑, 可李总管御下严苛,奴才不敢……不敢多问。且他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又拿了金丝绫锦,奴才、奴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欺骗奴才——姑娘明鉴啊!”
“想让我明鉴,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阮问颖道,“李总管是何时对你说这事的?又是怎样一个具体的说法?当时你们周围都有谁?还有……”
宫侍对这一连串的询问知无不言,等三益一行人回来复命时,众人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被押着提上来的人正是清宁宫中的李总管,刘百钊看见他,眼睛都要红了,提着刀就想砍过去,被杨世醒厉声喝止:“住手!留着他的命!你若还敢擅动,便以灭口之嫌与他们同罪论处!”
刘百钊动作一僵,转过身向着他重重跪下:“下官罪该万死!不该轻信小人,冒犯殿下!下官该死!请殿下责罚!”
前倨后恭的转变让阮问颖心中冷笑,十分想回答一声“那你就以死谢罪吧”。
不识天子密令尚且情有可原,但高总管他不可能不识得,忽然出现一个陌生宫侍,传达来一道惊天旨意,正常人会不确认一下真假就照着做吗?
他能相信这道所谓的密令,要么是立功心切,要么是早有此意。
阮问颖不觉得刘百钊会有此意,但也同样不觉得他纯粹是被功利蒙住了眼。
他一定是在心里有所考量,知道这密令有问题,但决定拼拼运气——能以金丝绫锦作假的,普天之下,没几人有这能耐。
它的出现,代表双方的斗争已经到了最关键处,他若能抓住这个时机,休说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唾手可得,一颗心自然蠢蠢欲动。
可惜他看轻了杨世醒,算漏了齐江,算漏了于衡,甚至算漏了陛下。
阮问颖敢肯定,如果刘百钊在带着锦衣卫过来时没有齐江拦着,或者羽林军晚了一步,现在的情形就不会变得这么容易。
当然,就算他什么都没有算漏,她也不相信他是杨世醒的对手,与齐江和于衡的周旋反而救了他一命,使他没有真正做出冒犯之举。
所以面对他的这番请罪,阮问颖只觉得恶心作呕,不想多瞧。
她能想到的,杨世醒自然也想得到。他轻轻一笑,不予理会,仿佛没有听见刘百钊的话,把目光投向被绑着的清宁宫总管。
“李总管。”他道,“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李总管挣扎着扭动身体,被三益一脚踢上腿弯,扑通跪倒。接着,三益又弯腰欲取塞在其口里的布团,但被杨世醒阻止了。
“不用叫他说话了。”他道,“我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部分经过,不需要再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只要确定他是这个人就好。”
“齐大人。”他看向齐江,“不介意我在回宫途中多带几个人吧?”
齐江拱手,眼底露出几分钦服和欣慰:“但凭殿下吩咐。”
“很好。把他们两个人绑起来,带走。”
李总管在这时看起来有点后悔了,“唔唔”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惜他已经错过了杨世醒给予的最后机会,只能在绝望中被三益拖走。
一旁的宫侍也被护卫架起跟上,先前掉落在雪地中的瓷瓶亦被小心拾起,遵从杨世醒的吩咐妥善处理。
“至于刘大人,”杨世醒漫不经心地朝刘百钊投去一瞥,“显然已经不能再胜任副指挥使一职。我虽不能越俎代庖,处理锦衣卫事宜,但暂时调动几下安排还是可以的。”
“于衡,”他发下吩咐,“由你暂代副指挥使,统领行宫一干锦衣卫。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是。”于衡行礼接令。
看着刘百钊在一瞬间变得死灰的脸色,阮问颖大感快意,虽然她有些担心于衡能不能做到杨世醒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只要能让刘百钊落不到好,她就乐意。
且这副指挥使一职除了于衡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单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锦衣卫就会多给他几分薄面,他在平日里又耳濡目染,接手之后应当不会闹出太多乱子。
说到底还是于衡的身份合适,如果换了别人,这时的安排就会成为难题,先前论证密令为假时也不会具有那么高的信服力。
陛下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在当年选择他作为杨世醒的伴读……当真是用心良苦。
忽然闪过的想法使阮问颖心底升起一阵惆怅,意识到陛下对杨世醒有过多少真切的关爱,他们原本是一对多么融洽、和谐、美满的父子。
而现在……
阮问颖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左右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能知晓全貌了,不差这么一会儿。
她团了团手,发觉手被冻得很冰,睫翼也冰冰凉凉的,显是沾化了不少雪水。
这也难怪,他们在雪地里站了许久,雪还一直不停地下,方才情况紧急,顾不得许多,此刻事情暂缓,冷意便在一瞬间漫了上来。
虽然她披着厚厚的斗篷,挡住了大部分雪花,但也真的觉得有点冷了。
她看向杨世醒:“我们上马车吧?这雪下得好像越来越大了……”
她没有直接说冷,但杨世醒看她的脸色哪里有不明白的?当下止了话,带她上了马车,在车厢里对外下完最后几道指示。
马车内不算奢华,但很舒适,铺了厚厚的毛毡,烧着融融的炭火,还有几个小巧的熏炉供人放在怀中取暖。
杨世醒倒给她一杯热茶,看着她缓缓喝下,关切询问:“暖和点了吗?”
她点点头,舒出一口气,既为身体的回暖,也为车厢里的一应陈设。
如果齐江此行是带杨世醒回宫领罪的,亦或陛下在传旨时露出过什么不好的神色,这里头就不会这样布置周全,又有毛毡又有炭火,还有热茶和点心。
不过她不敢把事情往太好处想,免得期望落空时一下跌进深渊,也不想给杨世醒带去无谓的猜测,虽然他可能比她想得更深、更明白。
所以她没有把这份心思表现出来,只做出一副除去寒气的模样,微笑应道:“嗯,我好多了。你呢?觉不觉得冷?”
他同样朝她笑了笑,道:“我还好,不冷。”
马车辚辚向前驶去,与羽林军齐整的步伐声混合在一处。
阮问颖依偎在杨世醒的怀里,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亦有许多话想要同他问。
比如太后是怎样拿到金丝绫锦的,又为什么想要他的性命。如果陛下召他进宫是为了发落问罪,那么太后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只消静候佳音即可。
而如果陛下不准备这样做,那么召他进宫又会是为了什么?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享受这或许是最后一刻的相处时光。
杨世醒也没有开口,沉默地环抱着她,偶尔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与她一起前往未知。
……
马车停下时,大雪依然没有停,积雪达到了半尺深。
幸而宫人打扫勤快,清理辟开了一条道,要不然以丹凤门到紫宸殿的距离,怕是能把双脚都走湿。
阮问颖不怕湿,但不想太狼狈,好像他们真是囚犯似的。虽然他们在不久之后或许真的会变成阶下囚,可至少现在还不是,要保持住仪态。
宫侍似乎也不觉得他们可以被怠慢,见到他们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行礼,凑上来撑伞给他们挡风雪。
就这样一路行至紫宸殿,虽然身上被雪水打湿了不少处,但好歹还算齐整,能够见人。
不过很快,阮问颖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了。
紫宸殿内一如既往的威严庄重、肃穆凛然,陛下高坐尊位,太后垂坐西首,一眼望去能使人的呼吸停滞,感受到一股沉沉的压迫。
“陛下。”高总管小心翼翼地躬身行礼,“齐大人已将殿下和阮姑娘带到。”
这不是什么好预兆,高总管侍奉陛下多年,虽一贯恭谨,但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小心,连声大气也不敢喘。
阮问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也紧张地冒出冷汗。她努力使自己维持住平静,随杨世醒一道跪拜行礼。
陛下没有免他们的礼,让他们继续跪着。
甚至连第一句话也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对齐江道:“朕记得,圣旨里写的是宣六皇子入宫,不得有误。为何你不仅耽误了时辰,还多带了一人过来?是要抗旨不尊吗?”
第293章 你们这一个个一唱一和的,是要逼死哀家吗!
齐江一惊:“回禀陛下, 微臣——”
“不关齐大人的事。”杨世醒开口,“带表妹过来是儿臣的主意,齐大人几次三番阻拦都不成功,这才无奈应下。至于耽误时辰——”
他抬起头, 目光扫过坐在西首的太后, 微微一笑:“就要问皇祖母了。”
当看到他毫发无损地进殿时,太后的脸色就已经不好, 此刻更是越发难看, 于惊怒中带着难掩的紧张, 呵斥:“问哀家什么?你莫要信口雌黄!”
杨世醒故作疑惑:“孙儿还什么都没有说,皇祖母怎么就知道孙儿要信口雌黄了?”
太后瞠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