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节
“等着瞧吧……我看到她了……她的泪水……”
“嘻嘻嘻嘻嘻。”
李隆基最后一次召见轧荦山，亲自给小孩穿上一件红色的小袄，小袄上绣着摩诃曼珠沙华的花纹，当真是精致极了。阿史德氏跟大人说想要回家看看，把轧荦山带出去都督府。
女人先去路边铺子买东西，小孩站着路口乖乖等着。突然一头疯牛冲了过来，粗壮的牛角一下自子顶在孩子的腹部，将他高高抛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牛蹄来回踩踏，把小红袄踩得零碎破烂。
轧荦山没了。
大人愤怒极了，他彻查此事，言有人作祟。他将那群嫉妒的巫师们赶走，当然，阿史德氏是带着一包银子离开的。
大人的脸上似有悲色：“我若是那一日把轧荦山留在府里，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唉，不怪大人，是神要把轧荦山带走。”阿史德氏很伤心，但是她伤心过后，又重新嫁人，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李隆基看着被踩成肉酱的幼年安禄山，心中并没有愧疚，只觉得痛快。他杀的人多得去了，什么叫良心，你跟一个当过皇帝的人讲良心？
他的良心早被狗吃了。
之后，他在营州经营了十余年，是一个成功的领导者。营州的异族人对他臣服且畏惧，这位有雷霆手段，是有勇有谋之人。谁若是敢挑起事端，只有被砍掉脑袋的下场。
三十岁那年，李隆基向皇帝上书，说自己想换个工作地方。他说北方太冷，想要去一个温暖湿润的地方，他看蜀州挺好的，想改去蜀州任职。
皇帝批准了，任命他为蜀州刺史。
蜀州对于李隆基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他知道玉环生于蜀州，她的童年是在那里度过，她爱吃蜀州的荔枝。后来爆发安史之乱，玄宗皇帝带着杨贵妃逃命，他不知道该逃去哪里，还是贵妃给他出了主意。
“臣妾想要回去蜀州看看。”她说，“臣妾好想念那个地方。”
玄宗皇帝听了进去，他的逃跑路线就是去蜀州。他本想带着贵妃一同前往，谁知……
贵妃死在马嵬驿。
她没能回去心心念念的家乡。
失去贵妃之后，玄宗皇帝的目的地并没有改变。他依着她的心愿，替她回去家乡看一眼。蜀州有粮，真是一个好地方。李隆基和军队在这个地方活下来了。后来安禄山被杀死，玄宗又从蜀州被迎回长安。
这辈子的李隆基，想要去蜀州看看。
他想看看玉环。
他……对不起她。
新任的蜀州刺史礼贤下士，好多小官都觉得这位上司是一个好人。从七品的蜀州司户杨玄琰没想到自己能被提拔，成为刺史大人的亲信。
他回家看到怀孕的妻子，十分兴奋：“这个孩儿旺我，你一怀上，我便升官了。”
他又说：“大人与我年龄相仿，是一个有大才的人。能够侍奉这样的明主，我此生无憾。”
杨玄琰比李隆基小一岁，他认为刺史大人是自己的伯乐，特别赏识他。杨家的小女儿出生在六月初一，孩子满月的时候，杨玄琰特意向上司派满月宴的请帖，李隆基欣然接受。
大人轻手轻脚地抱起孩子，笑着问：“这个姑娘生得好，炎之（杨玄琰的字，资料没记载，我胡诌的）可为她取名了？”
“并无。”杨玄琰先是摇头，然后灵机一动，“求大人赐名。”
李隆基对上孩子懵懂的眼神，道：“玉环，美人如玉，环若未央。”
杨玉环十岁那一年，她的父亲一病不起。杨玄琰最担心这个未长成人的女儿，他不求大人照顾杨家那么多人，只求大人对小女儿多加照拂。
“求，求大人帮帮玉环。犬子不成器，玉环跟着他要吃苦……我的兄弟杨玄璬远在河南，他的俸禄低微，恐怕不愿意抚养玉环。”
“炎之，你放心吧。”
李隆基把小姑娘从杨家领走，他认玉环为义女，不让她去经受人世的苦难。所有人都觉得大人仁善至极，他竟然代替下属养孩子。
他命令仆人们把玉环当作真正的侯府千金。
“义父。”
杨玉环穿着一身孝服，她很感激大人的恩德。她把他当成父亲一般的人物，下定决心以后要孝顺义父。她与李隆基并不陌生，她自幼生得可爱，李隆基时常接她来府里玩耍，给她赏赐和礼物。旁人只觉得是刺史信任杨玄璬，爱屋及乌。
他问：“玉环，你想去什么地方？”
小姑娘吃着新上市的荔枝，这是她童年的味道。她很乖巧地说：“义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去岭南可好？”李隆基见她爱吃荔枝，“听闻岭南的荔枝比蜀州的荔枝更美，我们去吃树上熟的。”
他在蜀州呆了十年有余，也该挪挪位置了。若是他常驻一个地方，皇帝说不定以为他想当土皇帝，该防备他了。
李隆基向皇帝上奏折，说自己想去岭南，理由：臣听闻岭南的荔枝味道鲜美，没吃过，想去吃一下。
这个理由很任性。
但皇帝答应了。
岭南远离国都，别的官员不爱去，但是李隆基主动说要去。他被任命为广州刺史，从三品官职。他赶到广州的时候正好，是夏天，荔枝成熟的时候。
玉环十一岁生日那天，他带她去山间游玩。两人吃着甘美的荔枝，李隆基头一次发现，原来自然成熟的荔枝是如此美味！
比他上辈子吃的好吃多了。
荔枝不易保存，快马将果实运过去长安，需要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他从前肆意妄为，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惹得玉环被好多人唾骂。当贵妃被人逼死的时候，玄宗皇帝并不是无辜的。
这辈子他不会这样做了。
他只想玉环好好活着。
他压下挂满果实的树枝，让姑娘踮着脚就可以摘到。玉环很喜欢吃这里的荔枝，可她却说：“蜀州的荔枝更好吃一些，这个太甜，甜到掉牙。”
李隆基一本正经地附和道：“都怪它不好，太甜了。”
他们在果园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有几枚白色鸟蛋。玉环是孩子心性，说要掏鸟窝玩，把鸟蛋孵出来。
李隆基没所谓，随她玩。他在刺史府建了一间温房，专门让玉环孵化鸟蛋。半个月后，只孵出来一枚蛋，雏鸟身上没有毛，长相非常丑陋。
“真丑。”李隆基有些嫌弃。
玉环倒是很喜欢这只鸟儿，她喜欢拿小勺给雏鸟喂食。她小声地说：“义父，等它的羽翼长满，可能就好看了。”
得益于小姑娘的照顾，这种雏鸟顺利长大。它的嘴巴越长越大，爪子有点像钩子，模样不像是普通的山雀。李隆基若有所思：“这是一只鹦鹉，玉环多教教它，它以后会说人话呢。”
大概是缘分吧。
曾经的玄宗皇帝和杨贵妃没有孩子，但他们有一只共同的宠物，一只白色的鹦鹉。这只白鹦鹉是岭南的大臣上贡的，贵妃特别喜欢它。后来鸟儿被老鹰吃得只剩下骨头，贵妃为此哭了好几天，伤心许久。
“义父，你说这只鹦鹉叫什么名字好呢？”
小姑娘脆生生地说话，打断了李隆基的回忆。他猜鹦鹉长大会是雪白的羽毛，说：“就叫雪花娘。”
雪花娘的羽毛长齐之后，果真是白色的。鹦鹉是一种长寿的生物，只要不生病，大概有三十年好活。拥有雪花娘的玉环十分快乐，她好像没有烦心事，笑容总是天真又美丽。
李隆基欣赏着少女的容颜，不时会失神。等姑娘及笄那一年，他向皇帝申请回京述职，带着她回去长安。
他给她相看了一门婚事，那位郎君是一个很好的人，与玉环站着一起十分般配。玉环带着心爱的雪花娘和丰厚的嫁妆，以侯爷义女的身份出嫁。
好多人都说杨氏撞了大运气，虽然年少丧父，但是又被临淄侯收养。临淄侯视她为掌上明珠，对她十分疼爱。
成婚那一日，十七岁的杨玉环穿上青绿色的婚服，她眉眼如画，当真是倾国倾城。她用团扇挡着脸，扇子下的脸并没有太多喜悦的表情。
但愿每个人都不要在年少时候，遇到一个太过出色的人。
不然真的会很不甘心。
她在幼时遇到他，他是她这一生中见过最耀眼的男人。他带着她，从南方走到北方，他们丈量过每一寸土地，看过大唐最壮丽的河山。
数日后，玉环挽起发髻，与丈夫一同在长安城门送他。她的眼边微红，问：“义父今后要去哪里？你能不能不要走……”
李隆基已经向皇帝请旨，说愿意出使外邦。他鬓边的头发变得灰白，说：“去南诏，或者去回纥，去粟末靺鞨。这天大地大，只恨人生苦短。”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不忍再看她年轻的脸庞。后来玉环写信给他，说她生了一个姑娘，孩子十分健康，等他回去长安便抱给他看。
李隆基那个时候正在渤海，他派人送了一箱珍珠、一箱人参和一身皮草给她。
倒是她爱吃的荔枝，他再也没用送过了。
他这一辈子去了好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他做了一些事情，也杀过不少人。
他到底是谁呢？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建议配合bgm食用，我听着《假行僧》这首歌写的这一章，感觉跟这一世李隆基的心态有点像。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泪。
这个世界正式完结，明天开宋朝世界。感谢在2021-05-22 23:12:37~2021-05-23 21:0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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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赵祯无遗憾（1）
◎宋仁宗的思念◎
嘉祐八年三月二十九日, 山陵崩。
这位官家的庙号：仁宗。
宋仁宗死的时候五十四岁，这个年纪对于世人而言, 不算短命。赵祯只身穿行过浓浓的尘烟, 眼神浑浑噩噩，恍若孤魂野鬼一般。
这几日东京的天空是灰色的，云层很厚, 竟然透不出太阳的光亮。
官员和百姓皆在祭拜驾崩的皇帝，哭泣之声不绝于耳。连同乞儿都在为这位官家痛哭流涕，焚烧过的纸钱飘得到处都是, 偶尔有落到赵祯的肩膀。
纸钱停留了一瞬, 旋即飘到地上。
赵祯想要拍打肩膀上的纸灰，没拍到，他这才反应过来。
哦, 他已经死了。
他现在成为了鬼魂。
回想起自己这一生, 赵祯竭尽心力去治理国家，问心无愧。他性格仁厚，待人宽容，几乎不会与人为难。甚至他吃饭吃到一粒沙子，蹦得牙齿很疼，他都不忍责罚烹饪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