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节
本来新皇帝上任，应该给老臣们赏赐，表示施恩。好比一个新老板去单位上任，时不时给大家派红包请喝奶茶，笼络一下人心。
可是现在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说：我们三人不要赏赐，陛下你省点钱吧，留着给自己用就好了。陛下，你也别给那些杂七杂八的人赏钱，省钱是福啊。
萧靖：“……”
你们这样说，让我很害怕啊。
送走三位辅政大臣之后，万岁的表情非常难看。他连饭都吃不下，在下午召见了内承运库太监龙绶。
太监龙绶是内承运库的主要负责人。
萧靖知道内承运库前些年花钱如流水，不，是花钱如黄河。他敢断定龙绶为其管理者，肯定没少贪污。几位内阁大臣禀报内承运库没有具体的文簿记载，那岂不是龙绶想支取多少钱，就支取多少钱？
一概把账扣在先帝的头上就对了。
万岁问：“先帝的丧葬花费如何？如果朕明年大婚，内承运库还有钱吗？”
龙绶露出为难的表情，苦着脸说：“先帝丧葬用度繁多，若陛下明年大婚，须用金五千余两。加上给赏赐内外官员人等，至少用银一百八十万两。库中所积不多，实在是……”
这个太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意思很明显，内承运库拿不出那么多钱，给先帝的棺材本和皇帝的老婆本买单。
萧靖：哦豁。
堂堂陛下居然娶不起媳妇，请不起宾客！
他不动神色地问：“从前这种情况，都是由你禀报，然后由先帝批准取太仓银？”
“是。”龙绶点头。
万岁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次日，有户部官员上书，言：户刑二部督察院收缴赎罪罚银，并入太仓库。太仓库总计银一百零五万余两。
萧靖瞬间觉得眼前一黑，老大一口气喘不上来。
算上刑部和户部犯人缴纳的罚款，太仓库顶多能有一百多万两白银。即使掏空了国库，朱厚照也娶不起媳妇。太监龙授说了，先帝的棺材本加上皇帝的老婆本，起码需要一百八十万两银子。
中间缺的几十万两银，叫万岁去哪里找？
万岁他卖身都不够哇！
进一步说，即使皇帝不娶媳妇，国库里只有一百多万两白银，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真的很少。皇帝拿什么去给大臣发工资，又拿什么去给国家使用？
官员明年的工资发不发得出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萧靖想明白了，难怪正德皇帝本人早期会重用太监刘瑾这等小人，小人他欺压百姓，吞并土地，控制朝廷，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弄得大臣们苦不堪言。
刘瑾的手段不光彩，但他能为皇帝搂钱啊！
钱才是硬道理！
先帝在世的时候，他前后问户部要了起码四百多万两银子，用于自己私用。今年，中央财政收入只剩下一百多万两白银。而内承运库和司钥库几乎是无钱可用。
一百多万两银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是什么水平？
大明的太仓库一年应当能收入四百万两白银左右，先帝辛辛苦苦经营十几年，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舍得养小老婆，结果留给儿子的只有三个月的可用资金。
要是来点什么天灾人祸，朱氏集团就等着破产吧。
萧靖：草。
他突然间有点想把朱祐樘从棺材里摇出来，喊醒他：大兄弟，你少花点钱啊，好歹给你儿子留点几个子行不行！你儿子才十四岁，一个初中生他不是超人，不会点石成金，也不会印钞票！
原身年少登基，表面上天天贪玩，实际上朱厚照没把国家玩崩，简直是天才少年。
萧靖心想，今年没有老婆本没关系，等张嫣长大的时候，他应该能攒一些钱来娶媳妇。除了给先帝办葬礼，剩下的每一分钱要花在刀刃上，必要的时候可以劫富济贫。
打一下土豪，救济一下万岁这个“穷人”。
他想了一晚上，如今没钱的原因在于先帝的爱好花钱多，从弘治八年开始，先帝喜欢拜佛，比如下令在众多寺庙建神佛金像，费银不止千万数。先帝对待别人特别大方，时常给外戚、大臣、宗亲给予赏赐，赏钱赏地皆有。
先帝还喜欢建房子、赐房子。
孝宗皇帝给丈母娘金氏建大房子，光是用到的官兵已经有八千余人。他耗费重金，在张皇后的老家旧宅旁边修建富丽堂皇的崇真宫，作为张皇后的省亲之所。他赐给大舅子张鹤龄宝源店后房七十六间，再赐给丈母娘金氏宝源店房六十七间。
萧靖：一个大观园足以掏空贾家人的财富，推理可得，那么多房子掏空先帝的家底，似乎也很正常？
“不是我不舍得钱，只是做事情必须得看现实情况……一个老婆子住在八千人盖的房子是什么感受？”萧靖跟张嫣吐槽，“三室一厅还不够她住？她两条腿在里面跑步吗？”
“还有那个崇真宫，建那么大作甚！有这点钱，把年年泛滥的黄河治好它不香吗！”
“我好难，我以为我这辈子是享福的命，结果来了没多久，发现是一堆烂摊子。”
萧靖躺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瘫成一张饼。他想起来原身的记忆，没钱，他可以不结婚，但是明年还有一波大事要搞——
三月，荆襄南阳汉中等处流民七十三万人。
皇帝他要拿多少粮食和土地，来安抚七十多万张嘴？
搞不好都能来一波陈胜吴广起义！
“不行，绝对不行。”他猛地坐起来，“内承运库和司钥库不干净，谁给我贪钱的，都给我吐出来才行，让东厂和西厂的人去查。还有那些兼并了大量土地的王公和外戚，是时候把土地给我吐出来了。”
百姓的根是土地！
国家的根也是土地！
贵族们都把土地收为己有，他们不用纳税，皇帝收上来的农业税自然少了。百姓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饿肚子，活不下去，他们不当流民，谁当流民？
张嫣轻声地问：“要先对谁动手？藩王……不好动。”搞不好人家会造反。
萧靖在心里早有了想法，他亲爱的张家舅舅实在是吃得太多。如同养猪一般，猪吃得太肥，是会被人杀掉的！
弘治十六年二月，帝赐建昌侯张延龄庄田七百五十一顷。
弘治十七年四月，帝赐张延龄得地一万六千七百零五顷。
张延龄一个人占了一万七千多顷土地是什么概念？
弘治初年皇庄面积为一万二千多顷，便是朱厚照他老子从老爷子手里继承的皇庄家业，都比不上张家这一场泼天的大富贵。
作者有话说：
萧靖这个大傻子，他以为来明朝是享福的命，谁知这是地狱开局。无论是国库还是皇帝的私库，都没啥钱。
他还没开始坑爹，是爹把他给坑了。
他心心念念的游乐园/豹房，没钱建，要暂时搁置了。
关于孝宗问太仓库要那么多钱，数据不是我瞎编的，参考自《大明孝宗敬皇帝实录》《明史》。
关于刘健等人推辞赏赐，参考自《武宗实录》：“辛酉，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复辞登极赏赐言：臣等昔在先朝，国用充裕，此等正赏，固不敢辞。今府库空虚，加以强寇，在边军需方急，若不痛加撙节，目前已不能给，后来何以继之。且节用必自贵近始，臣等受遗辅政，当与国同忧，岂可独受厚赏。伏望自今以后一切无名之赏尽皆停止，以崇俭德。”
关于朱厚照交完老爹的棺材本，然后老婆本不够的事情，参考自《武宗实录》：“署承运库太监龙绶等奏：大行皇帝丧葬用度繁浩，又今方将举行徽号并大婚等礼湏用金五千余两，给赏内外官员人等，湏用银一百八十万两有奇。库中所积不多，宜预行区处。下户部集议，言户刑二部都察院收贮赃罚等银赎罪铜钱并太仓银总计不过银一百五万余两……给赏之数宜先支承运库所有，不足则于各衙门借补。”
关于明孝宗给张家人赐房，有参考《大明孝宗敬皇帝实录》：“癸卯命以宝源店后房七十六间赐寿宁侯张鹤龄管业……赐皇亲夫人金氏宝源店房六十七间。”
关于明孝宗用八千人给丈母娘修大房子：“兵部议英国公张懋等陈言事谓：今官军为皇亲金夫人营造房屋者八千人……且京城近年以来土木大兴以摘拨官军为常，其数动以千万计，劳苦不可胜言，请量为停止…… 得旨：皇亲房屋令即与造完，余从所议。”孝宗用军队去给自己老婆家盖房，被言官劝谏，他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关于正德皇元年的流民，有参考《武宗实录》：“辛丑，刑部左侍郎兼佥都御史何鉴奏：清查过荆襄南阳汉中等处流民二十三万五千六百余户七十三万九千六百余口……提督抚治郧阳等处都御史孙需奏：续清出荆襄郧阳南阳汉中西安商洛等府州县流民一十一万八千九百七十一户……”
关于张家为什么土地兼并那么多，有参考《明孝宗实录》（原文没有断句，影响阅读体验，这里就不贴了）。大概意思是皇亲、会昌伯孙忠原受赐永清县义河、宝坻县把门、老鸦口等处田土二千四百八十一顷。后来孙氏宠衰，把门城田一千二百顷被转赐给太监辰保。及辰保死，皇亲周寿贵幸走红，乘势奏乞，并改变四至，将孙氏之田占为己有。当周寿稍失势时，皇亲张延龄又与之争利。孝宗以二家俱为皇亲，于弘治十七年（1504）四月，再赐给周寿田地八百顷，同时将更多的田赐给张延龄。最后，周寿得二千顷，而张延龄得一万六千七百余顷。
两家外戚吵架，明孝宗偏帮小舅子，所以张延龄得了一万六千七百余顷土地。
这一章心疼朱厚照三秒钟，他爹给他留下一个什么破摊子。要钱没钱，老婆娶不起，而且还即将有几十万流民作乱。历史上的正德五年，农民刘六刘七起义，次年，起义军由河北攻入山东，又由山东回攻京畿。
要是朱厚照笨一点，倒霉一点，可能他就跟胡亥那样完蛋了。感谢在2021-09-29 23:50:28~2021-10-01 00:2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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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朱厚照做好人（9）
◎明武宗设东厂厂公◎
半夜的乾清宫东暖阁
张嫣睁开眼睛, 发觉屋子里依旧是黑的，唯有床头一盏灯发出悠悠的光。她披上袄子, 穿上棉鞋, 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床脚的金钱豹看到她醒了，眯了眯金色的兽瞳，继续瘫成一张大猫饼。
小姑娘伸手开了房门, 耳边响起“嘎吱”一声，触手是一阵凉意。
最近这天气真是越发冷了。
门后有太监躬身问道：“刘姑娘，万岁可起了。”
“快起了。”小姑娘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眼边似乎还有
些泪花。她轻声地说, “我肚子饿了，今日可有哪一样小吃？有劳爷爷，我想吃两三个有肉的包子。”
守夜太监笑着说：“有呢, 有呢, 杂家这就让人给刘姑娘端过来。”
万岁从宫外带回来的刘姑娘很是得宠，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自打她入宫之后，从前万岁最心爱的豹子都比不得她。
刘姑娘没来的时候，万岁爱带着豹子吃饭睡觉。
刘姑娘来了之后，万岁爱带着她吃饭睡觉。
好些太监在心中揣摩，若是刘姑娘能长到成人，她的前程和富贵一定在后头。
有人露出羡慕的神色：“……指不定是下一个万娘娘。”
宪宗皇帝、当今万岁的亲祖父, 那位主儿当年多疼爱万贵妃，宫中有目共睹。万氏陪伴朱见深长大，她与他共过患难，享过富贵, 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年少时候的感情, 最为炙热, 到底是后来的人永远都比不上的。
万贵妃去的时候，已经年近花甲。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婆子能有多好看？
都说皇帝爱看脸，妃子年老色衰，肯定会失宠。三十余岁的万贵妃勉强能说一句风韵犹存，可是她年老的时候，并不算十分动人美丽。偏偏这样一个女人，她去了，把宪宗皇帝的命也带走了。
两人前后脚，在同一年走的，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不过四十一岁。
眼下新登基的这一位，他是宪宗皇帝的亲孙子。太监们开始有点摸到他的脾气：“……这位的品格像老爷子。”
朱见深的脾气可比朱祐樘大多了，博闻多能曰宪，中兴之主曰宪，一个软柿子可当不起一个“宪宗”。
言下之意，当今万岁可不是一位好糊弄的主儿。
先帝被太监抚养长大，六岁之前没见过父亲，年少时待人仁厚，更像是带着一股“怯”。万岁是爹妈的独生子，独生子能有几个好脾气的？
（张皇后和孝宗皇帝一共生了三个孩子，除了朱厚照，其余两个娃都没养活，所以相当于朱厚照是独生子。）
朱厚照从小是家里的小霸王，天老大他老二的那一种，腰杆挺得倍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