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他默默向后退去,却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昨晚听过顾小娘子传来的口信,他就连夜重新编排了士兵们巡逻路线,特意预留空隙,又堵住后门守株待兔,果然逮住了翠兰。
谨慎起见,一整宿他都没睡,坐在地牢连夜审讯,简直快把翠兰的祖宗八代都给审了一遍。
国公爷还记恨翠兰害他吃不到羊肉,再三暗示必须审出点东西来,更闹得一夜不得安生。
审完了还得连夜调派人手监控军中的不安因素,并往京城送信,今儿一大早来不及洗漱更衣,只按照习惯练了一套拳,就急急忙忙赶到这位身边当差。
他如此努力,不说多加两倍赏钱,反而开口就吐槽他臭,呵。
他们这位国公爷哪天被人套麻袋揍一顿,绝对找不到凶手。
很快,李生就和嗷嗷待哺的士兵们一样,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都落在顾湘身上,美人搭配上美食,绝对比个大男人更值得关注。
金灿灿的烧饼出了锅,李生连忙迎了几步,接过阿冯特意送过来的食盒,先打开自己取出一个,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烧饼外表是酥皮,味道却丝毫不寡淡,很是清爽,肉也不油腻,满口生香。
李生点点头,这顿朝食绝对不失水准。
昨日顾小娘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忽悠瘸了翠兰,推她入陷阱,今日却能摒除杂念,依旧稳稳当当地做起朝食,如此地宠辱不惊,这位将来必成大器。
“咳!”
赵瑛怒瞪。
李生笑了笑,不光没递过去,又香喷喷地吃了一口烧饼,还端起碗里的玉米鱼肉粥,特别享受地慢慢喝起来。
赵瑛:“……”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以后试毒的事都交给我做,放心,我一定认真帮您试。”
李生笑道。
赵瑛刚要冷笑,就见顾湘抬头朝这边瞟了一眼,他立时收声,头微抬,伸手整了整衣冠。
人头汹涌,顾湘其实根本看不清远处,此时王知县排到前面来,顾湘见他气喘吁吁,好像很累,就翻出张长凳让他坐,又给他倒了一碗果子露。
王知县喝着满意,在心里把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的话翻来覆去地默念一遍,这才笑眯眯地对顾湘道:“三娘,叔家有个堂侄,去年刚中了秀才,相貌也还不错,性情端方,是个顶好的孩子,就是今年二十有五,年岁稍大了些……”
顾湘笑盈盈地递给他一小碟绿豆糕。
绿豆糕的甜度刚刚好,王知县满肚子的话都让这糕点给堵了回去,不过——“唔,好吃!”
王知县一口气吃了两块拇指肚大小的绿豆糕,够自然不够,但品尝甜品,本就是意犹未尽才好。
“三娘,你这手艺可千万别荒废。”
他又开始担心顾湘离开勇毅军之后就再享受不上她的手艺。
吃完点心,王知县打包了两个大个的肉烧饼,刚离开排队的人群,就正好撞见安国公,他登时一惊,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只是腰还没弯下,就听安国公道:“王公不必多礼。”
这声音堪称温柔。
咦?
王知县抬头对上赵瑛那张说不出柔和的笑脸,满头雾水,迷迷糊糊地直起身,眼见安国公居然冲他笑了下,顿时心脏噗通了好几声。
从这位到寿灵,王知县与他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享受到的永远是毫无温度的冷酷。
“昨晚王公又熬夜?工作归工作,也莫要太辛苦才好。”
赵瑛温言细语地安慰了王知县几句,还吩咐李生送了他几步。
王知县:“……国公爷是不是吃错了药?”
李生讪笑。
他这几日他们家那位国公爷,屡次三番让手下人调查顾小娘子在军中可有亲人朋友。
王知县赫然在名单前列。
想到这些,李生自然明白国公爷为什么这般客气,他分明是疑心王知县等人在顾小娘子面前嚼舌,说他是非来着,所以这会儿就装模作样地想缓和缓和关系。
赵瑛与王知县各揣着小心思,彼此心里都有点戒备,李生刚送王知县走了几步,忽见阿冯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喊:“顾厨,外头来了个小后生,叫周栋的,说是顾庄人,受令尊令堂所托特来给您送信的。”
唰一下,王知县脚步顿止,赵瑛目光微凝,厨房里从大厨到小帮厨,到打杂的,齐刷刷都扭头看过去,阿冯被无数视线逼视,心下一惊——‘嗝!’
顾湘眨了眨眼,先把长筷子放下,交代老杜替她看着炉灶,这才举步出来,走出厨房所在的围栏。
一出门,便见周栋规规矩矩地立在外头不远处,肩上挑着两个箩筐,显得有一点拘束,不过腰板挺直,到也并不畏缩。
周栋见到顾湘,一下子就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微红,又有些意外。
顾家小娘子变化真大。
他早知顾小娘子相貌极好,但那时多少还带着些村气,现在……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小娘子的脸白得简直在发光,简直就是仙女。
顾湘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先道谢,这才问道:“我爹娘可好?祖父如何?家中诸事可还安泰?”
周栋急忙把顾家上下的情况交代一遍。
“张婆婆带着二娘妹子,四郎五郎两个兄弟,昨日回了村子。”
一句话至此,周栋脸上略一迟疑,还是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听说二娘妹子似乎病了。”
他这话有点委婉,顾湘打开家信,信是父亲的口吻,却为祖父所书,除了问她情况外,着墨最多的便是吐槽她二堂姐,直言她简直得了疯病,终日胡言乱语,非说顾湘已死,还说三月后寿灵闹兵乱,顾庄几成焦土,遍地尸骸,疫情频发云云。
顾湘读了信,却觉这位二堂姐的病有点意思:“祖母探亲多日才归,我理应回家拜见,还请周大哥小侯片刻,我这便去告假。”
第二十八章 返乡
顾湘转身去找老杜告了假。
火头营这边却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周栋这个陌生小子,在大家伙心里就不算个人),虽说军营驻地离顾庄不远,可因着前几年在灾荒,不少流民落草为寇,就藏匿在群山峻岭中,年轻姑娘家四处乱走,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老杜亲自去找来辆马车,又让阿冯带人从库房里搬出两袋子粮食,半扇羊肉。
“咱们收购这些都便宜,回头顾厨你给账上四十文就是。”
老杜笑得慈眉善目,“对了,让阿冯,老狗他们护送小娘子一程。”
说完,他便转头叮咛阿冯等人:“好生照顾你们顾厨,暂不要回来了,等顾厨探亲结束,再好好地把人再给我接回来。路上千万小心,万不可出差错。”
阿冯和老狗齐声应下。
顾湘笑了笑,把自己的银匣子也搬到车厢里头,银匣子里有三个小银锭,每个一两,剩下的五两她另外塞箱子底,到不是她多看重这几两银,只一来她想做小吃生意必要用银钱,二来,别看在军营八两银子不多,放在顾家却是一笔巨款,露白容易生事。
不过用得着的东西到能多带些,她又去库房翻了两床新棉被和四套棉衣裳,并几皮布,布料只有灰色,但比农家自己织的麻布质量要好些,价格也便宜。
周栋眼看着顾湘往车上塞东西,面上镇定,心里却是暗暗咋舌。这年头,棉堪称稀世之珍,比丝麻贵得多,寻常百姓连见都见不着,也就是周栋好歹在县衙当差这才能认出这东西的稀罕。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顾湘。
村里人四处传说,说顾家三娘子孤身一个去勇毅军那等地处,还不知要遭受些什么折磨。
好心人道一声可惜,幸灾乐祸的也不少见。
他爹娘在家叹息之余,同样十分庆幸,私底下常说幸亏两家定亲之事仅仅是有点默契,尚未走礼。这若是真定了这门亲事,他们家纵然能悔婚,这颜面上也不好看。
周栋在此之前对成亲的事并不大上心,在他看来娶哪个女人当媳妇都成,反正他爹娘也不会给他找一个不好的。
但见到顾湘以后,爹娘再让他去见旁人,他却开始别扭起来。
再寻的姑娘就是让媒人吹成一朵花,终归没有顾三娘长相好,气质好,且周栋自认讲义气,只因为顾三娘被‘请’去勇毅军做厨娘,本已经谈得差不多的亲事便要作罢,他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
这回顾老实要到勇毅军送家信,他便自告奋勇,接替了顾老实的活过来,也是想再亲眼见一见顾三娘。
可他心怀忐忑地走入勇毅军军营,被领着穿插到厨房见到顾湘时,他忽然发现,村民们,还有他,似乎都弄错了一件事。
顾家小娘子在军营中地位明显不低。
周栋略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顾湘。
顾湘立在厨房门前的石阶上,轻言慢语地交代事,一群士兵围绕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肃立听命。
“这几口缸里的腌菜要速吃,剩下的不要动,我回来处理。我熬的卤汁每天都要烧开一次,不能停火,杜头儿您帮我看着些。”
老杜连声答应,一脸慈祥:“我亲自看着,这么好的卤汁,肯定不能熬坏了。”
或许是刚拿到饷银心情好,也可能是食材新鲜,顾厨前日新做的卤汁比老卤味道还要好出几百倍去。
以前老卤汁和高汤炖的素肉,就能馋掉大家伙的牙,如今换了新的,简直是扔进去点野菜,都能就着吃仨大个的炊饼。
自从顾厨熬上这卤汁,老杜大晚上地就听着厨房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这卤汁味勾得那帮士兵蠢蠢欲动,时不时要溜过来看一眼。
看在他们来回走动,好歹吓住了那几只老在周围徘徊想偷吃的野猫野狗的份上,他也就不说什么。
顾湘交代完事,和周栋打了声招呼便上了马车,人尚未走,李生匆匆提着一只小箱过来。
“小娘子,国公爷知您要回乡探亲,命小的奉上些许土仪,也算是一番心意。”
顾湘愣了下,欲待推辞,但这些是上峰赏赐,又有这许多人在,冒然推了恐让国公爷面上不好看。
她一犹豫,李生已把箱子塞上了车。
老杜笑道:“行了,早点走,阿冯,驾车小心。”
阿冯颔首,轻托了一把周栋的胳膊:“周小哥,就劳烦您陪我坐车辕凑合凑合?”
周栋迷迷瞪瞪地上了车,走出老远心里还直扑腾——居然连国公爷都给顾家三娘送土仪?三娘在军中得是有多大的面子?
他此时却有些不安。
他爹娘到没因为婚事不成,便同顾家起龃龉,但多少是有些别扭,两家这几日处得略不自在,而且这些日子村里流言飞语不少,他也不清楚他娘有没有跟着瞎掺和。
山道崎岖十八弯,山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顾老实和姜氏一个坐在院内劈柴,一个洗衣裳,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周小子可有把信送到?三娘有没有让他捎回只言片语来。”
姜氏叹气,“你说,这孩子在眼前时,到也没觉得怎么牵肠挂肚,可这一离眼儿,我这心里头真是,真是……哎!”
正闲聊,就听外头几个小后生大声嚷嚷:“顾叔,三娘子回来了。”
姜氏赶紧起身远眺,果然见村口近来一辆马车,村里的小子们一窝蜂地围拢过去跟着跑,顾氏夫妇也一惊。
那可是辆马车,拉车的马通体枣红,身体矫健,乡下人就算不会相马也会相牲口,这一看就是好牲口。
马车缓缓停在顾家大门前,阿冯跳下车,替顾湘拉开车门,老狗特有眼力地抬起胳膊,让顾湘搭着他的手臂下车。
阳光洒落,他家闺女面红齿白,眉眼秀丽,纤纤素手,虽不施粉黛,却是娉婷婀娜,姿容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