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一见她,周围所有人登时静了静。
不光是韩氏,今日来赴宴的各家的夫人,小娘子们,都面上一肃。
来人是云婵,云师云子瞻的女儿,她曾做过太后的女官,昔年太后垂帘听政,曾有过穿帝王冠冕祭天的举动,当是云婵脱冠苦劝,太后躲着不见,她便跪了足五个日夜,最后终劝得太后回心转意。
太后本对云婵宠爱有加,便是对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这回却让她给伤了心,云婵也离开了宫里,只她的品德,世人皆称赞。
云婵始终未婚,一直在帮父兄管家,人们都说云家的事,无论大事小事,她都能做一大半的主。
云家书院这些年也是她在幕后操持。
她一走出来,连张媚都不闹了,她虽然嚣张,却也知道不踩底线,别看她不怕李家,敢和李家闹事,那是因着张家同李家本来就不和,根本不差她闹的这点事。
云家便不同了,张家今年准备送两个孩子去云家书院,若是因为张媚的缘故被搅合了,她接下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云婵客客气气地同刚来的几个当家夫人见礼,连称招待不周,迎接晚了,步子却不停,一路走到顾湘面前,盈盈拜了下去。
众人:“……”
韩氏:“……”
她只觉刹那间无数双视线嗖嗖地盯了过来,刺得她脸颊隐隐有些疼。
韩氏感觉那些视线里写满了意味深长。
此时众人才想起,当初顾湘进京时,云师云子瞻是她同一起入的城门,显然是有一段交集。
只是入了城之后,顾湘从不曾同云家打过交道,众人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云师一向平易近人,便是贩夫走卒之辈,他待之也是相当和蔼可亲,十足客气。
大家都只当云师是在路上,无意中与李家这个外室女偶遇,略交谈几句,并不算有什么交情。
云婵看着顾湘,神色肃穆,很是郑重地再拜了一次:“我父亲能平安回京,多亏了小娘子数次援手,我云家上下,实在感激不尽。”
顾湘莞尔:“云姐姐言重了,说起来应是我说抱歉才是,云老先生是追着我才深入险地,差点受了伤。”
云婵这回毫无顾忌地翻了个小白眼,笑了笑:“他老人家是什么性子,云家上下尽知,他这一路上追着小娘子跑,软磨硬泡,小娘子肯定也烦得很,只看他年纪大,多有包容罢了。”
顾湘莞尔,这话到真不错,那位云老先生的学问如何,他在众人口中的种种神奇之处是不是真的,她还没见识到,反正耍赖的本事,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世间能胜过他的,那也是屈指可数。
云婵同顾湘年纪一大一小,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处说话,只见其乐融融。
周围一干人心下意外,面上到不显,却各自都在心里记了一笔。
这李家众人本当笑话看的外室女,看来以后要重视才行,至少要叮咛家里的孩子们再遇见人家,莫要失礼。
云婵同顾湘聊了几句,显然就完成任务,把迎接的工作交给身边的使女,自己亲领着顾湘,并李家人一起进门,一路将人领到园中浩然园内。
韩氏一步越过云师那块刻有弟子规的石碑,连呼吸都变浅了,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她不由举目,看向云氏那座浩然亭,昔年云师在此处,同先帝在此促膝长谈,谈了什么无人可知,只知先帝谈完,便对身边宰辅重臣道,云子瞻若为帝师,大宋国祚至少能再续三百年。
这座浩然亭里发生过很多很多的传奇故事,韩氏自小便听着它长大。
别看每年云氏都要举行几次宴会,但能入浩然亭,同云师和他的几位亲传弟子同坐一处的,寥寥无几。
李家自来无此殊荣。
当然,今日韩氏带着家里的女孩子也没去亭内,只在园中落座,韩氏看了眼周围,在座的有两位郡主娘娘,孔家的四娘,还有江北吴家的当家夫人并其千金。
或许不是每个人都家世显赫,但在朝也罢,在野也好,都甚有声望,韩氏一时都有点紧张起来,但不过片刻,她神色就渐渐放松了。
在场的所有人,别管有多大的名声,可每一个言谈笑语都轻松活泼,丝毫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的严肃。
李成玉到有点紧张,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顾湘看去。
顾湘没在她们这一桌,而是正正经经被请到浩然亭去,就坐在云师下手的位置。
这个位置通常只坐云师最爱重的弟子,王氏王孙贵胄至此,云师也没邀请过。
韩氏心里提了口气,不禁时时侧目,不多时便见云师似乎有点不高兴,沉着脸气鼓鼓地瞪着顾湘。
她心下一惊,却见顾湘面色如常,完全不在意,自顾自地吃菜喝酒。
不过片刻,韩氏眼见云师倏然伸手抢了顾湘面前的菜盘,拿过去连菜带汤都倒在自己的碗里,顾湘登时就冲云师飞了个白眼。
韩氏:“……”
明明春寒料峭,韩氏的背脊上,硬是爬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第三百零四章 八卦
韩氏倒抽了口冷气,转头看了看周围。
这些大大小小的,名满朝野的女眷们,一个个的,丝毫没掩盖自己的好奇心。
“韩夫人,她便是你们李家那位刚寻回来的小娘子?”
“真没想到,竟是这副模样。”
“我还以为……咳咳。”
韩氏见那边宝寿郡主和容乐郡主交头接耳,一边说话一边朝亭中环姐儿的位置瞧上一眼,神色古怪,和她那几个妯娌说八卦时,简直没有任何不同。
不只是浩然园内,浩然亭附近,消息一路传出去,外园里那些客人们也知道李家这回竟被请到了浩然园里,而且他家还有个小娘子,居然被邀请与云子瞻,云老先生同坐一席。
按说云老先生无官无职的,身份也没尊贵到哪里去,可谁让人家的才学先帝都尊崇,满天下的学子都敬佩。
老先生性子又怪,不是真正亲近的人,便是皇帝驾临,最多就是请去正堂,让云家如今的当家人,他那个大儿子好好陪着,他自己是轻易不肯露面。
云家这春日宴,到是王孙贵胄家适龄的年轻男女,多能接到帖子,赴宴的宾客们皆可在云家肆意游玩,几乎哪里都能去,唯独这浩然亭,向来非请勿入。哪怕是王孙公子也是一样。
多少年了,京城少男少女皆以接到云家春日宴的请帖为荣。
不光是能结交同道,能见到不少德高望重的文人高士,一些平日里过着闲云野鹤生活,不爱兜揽麻烦,身份又高的隐士高人,都时常在云家举办的宴席上出没。
且云家的宴席同别处有些差别,没那么多规矩,年轻男女想吟诗作对便吟诗作对,想写文章人家自会备好笔墨,若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吃吃喝喝,那便随意寻一处风景秀丽之地,也自有使女,小厮送上茶品,酒水。
且这宴席,主人家显少关注宾客的身份背景,连带着客人们都仿佛能放下红尘中的那些个枷锁,只要你有本事一鸣惊人,博得满堂喝彩,你就可能一夕成名天下皆知。
云家还不忌讳请那些说唱的,耍杂耍的,弹琴的,唱曲儿的人来助兴,且各瓦子的名角儿们也乐意过来凑趣。
一年到头,世家女眷们能彻底放松的好地处,云家举办的宴席,实能算上一个。
今日京城内,上到豪门公子千金,下到普通书院学子,至少到了大半。
清风徐来,春暖花开。
寒冬已过,这风到是一日暖过一日。
张媚一言不发地坐在园子一角,不远处台上正在耍猴戏,两只小猴子身穿长衫,手持拐杖,扮人扮得惟妙惟肖。
后头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嗤笑出声:“那猴子像人,这边那个却挺像只猴。整日里张牙舞爪,瞧着到是热闹。”
“噗,今儿这猴在云家大门口还现了一回,呵,人家李家那位出身再不好,那也是人家李家的事,轮得着她来指手画脚?如今好看了?”
女眷们一边听曲,一边饮了两杯薄酒,面上带了点酒意,说话也开始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园子深处不少才子佳人高高兴兴地写出一篇篇脍炙人口的诗作,这头只为一时之乐的女子们也聚在一处聊起八卦,谈起这人间俗事来。
张媚离得颇近,各种小话随风而至,她却神态自若,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只在那边声音略高时,很随意地接过身边使女端来的茶水,碰了碰唇,抬手猛地砸在桌面上。
周围登时一静,张媚一扬眉,瞥了那使女一眼,冷声道:“没用的东西,想烫死我不成?”
使女脸色登时白了。
张媚骂了声,到似又记起这不是自家,在人家家里处置自家的使女,总归不大合适,便收敛了脾气,漫不经意地挥挥手:“滚。”
那使女的神色骤变,整个人几乎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满头大汗,却是一声都不敢吭,艰难地躬身退了出去,显见是害怕极了
此时李家大夫人韩氏,正好领着李成玉几个姐妹出来走动,顺便同几个相熟的夫人说话,正好瞧见张媚,驻足片刻,若有所思,低声对李成玉道:“这个张媚能如此沉得住气,是个角色,阿玉以后要小心这人。”
赵琳登时一笑:“韩嫂嫂也太瞧得起她了吧,她那样的,能不能多活上几年还不知道?就算她有胆子欺负阿玉,她也要有那本事才成。”
韩氏摇摇头。
这俩孩子年轻天真,不知轻重。
刚才张媚在云家门口丢了那么大的脸,换做别家千金,早羞得逃走,可人家跟没事人一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这份本事,这份厚脸皮,便是自家的女孩子们没有的。
这丫头竟如此沉得住气,也着实让人心惊。
韩氏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
李成玉不禁翻了个白眼,“就她?刚才还拿自己的使女出气,也不怕哪天惹下大祸来——”
话音未落,抬头就见顾湘不知何时已从浩然亭里出来,正蹲在旁边水池边盯着池子里那两尾金红色的大鲤鱼瞧,她不由吓了一跳,拍了拍心口轻声道:“三娘你出来了?”
顾湘转头,就见韩氏一脸别扭地看着她,很随意地略微一福身便算见过了,到对李成玉扬了扬眉:“我到觉得,她那使女出这一回气,做法到挺聪明。”
李成玉:“!?”
“张媚这样的人物,简单直白甚至带着点蠢,这都不算什么,她要是心机深沉,那麻烦可有点大。”
顾湘眨了眨眼,看着李成玉一脸懵懂,到也不细说,只是笑了笑,“反正都是瞎猜,或许她就是单纯又恶毒了一回。”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不想同那几个说闲话的贵女正面冲突,也不想留给人自己很能忍耐的印象,故意拿使女撒气,谁知道呢。
李成玉懵了半晌:“哎呀,管她是真蠢假傻,和咱们没关系。走,一起去见见我那几个手帕交。”
她一路拉着顾湘,指指点点地给她介绍众人。
园中这些小娘子也早对顾湘十分好奇,李成玉的朋友们都是嫡出,一开始对顾湘的印象便不是很好,如今她得了云子瞻的青睐,大家固然不会再轻易显露不喜,可也不免对她有几分挑剔和嫉妒。
李成玉同顾湘一过去,一绿袄的小娘子便笑道:“来得正好,我们几个刚还说,云师瞧中的小娘子才学肯定是要高人一等,你们不是说老是咱几个,比作诗比得都有些腻,今天有这位加入,咱们再比一场,既能尽兴,也可让我们瞧瞧云师的眼光到底有多高,如何?”
第三百零五章 谨慎
顾湘一笑,神色轻松得紧,镇定自若,含笑道:“那怕是几位要失望了,我可没什么诗才。”
众人见她面色如常,眉眼间略带些散漫,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到都提起了些许警惕。
谁也不肯信她那没有诗才的话。
瞧她这神色,一看就是很有自信。
几个小娘子心里都泛起嘀咕,李成玉却是很不高兴,哼了声:“穿绿色袄裙的那个是高敏如,她爹是国子监祭酒,咱们家和高家这些年闹得挺别扭,不过到没影响到我们这一代,毕竟有宫里的三公主牵连着,也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