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节

  如果真的是,钱老到高兴了,结果让他拜师,他却不肯,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还是要认真考察考察的。
  当然,后来彼此考察完了,钱老还是做了叶神医其中一个师父,就是每每提起自己这个弟子,便忍不住翻白眼。
  现在他们算是体会到叶神医到底怎么个厚脸皮法了。
  感觉真是让人特别不爽,又很没有办法。
  此时在这里,最不能得罪的人, 其一便是顾湘, 其二, 那非叶神医莫属。
  对他们杨哥来说,顾厨的手艺肯定不可或缺,但要想活命,也少不了叶神医妙手回春。
  一行人眼巴巴地看着叶神医大大方方地踱步去厨房。
  进了厨房大门,所有人都愣住。
  叶神医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粥罐子。
  “嗝!”
  谢尚舒展开两条大长腿,歪在石阶上,眯着眼,小小地打了个嗝,没忍住摸了下肚子,舔了舔嘴唇。
  叶神医:“喝光了?”
  他身子摇了摇,似乎不敢置信,目光四下里逡巡半晌,咬牙切齿,几乎可算是凶神恶煞地瞪着谢尚:“……刚出锅的肯定很烫,怎么喝得那么快?告诉你们几个,这般贪吃,肠胃一定会坏的,哼,暴饮暴食,还这般吃烫饭,说不得哪一日就要落到我的手里头,到时候有你好好看!”
  顾湘连忙扯住叶神医的袖子苦笑:“您可是大夫,千万别冲动。”
  身为一个大夫诅咒人家生病,实在不好听。
  再说了,她这药膳粥绝对是好东西,除非愣把自己给吃撑死,否则真没他说的那般危险。
  谢尚却是丝毫不介意,呵呵两声,很随意地瞥了一眼过去:“哼哼,入口温热,温度恰到好处,香的很,又舒坦!”
  叶神医心里一堵,气得脸都涨红,太阳穴砰砰地跳动,猛地捂住胸口哭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有些人一点都不知道尊老,哎哟,这般欺负人,让我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搁!”
  顾湘:“……”
  谷扲
  谢尚都给他吓了一跳,听老人家这般哭嚎,简直怀疑自己已经十恶不赦了,左右看了几眼,不免心虚气短。
  在场的人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周小乙绞尽脑汁地想安抚一下,就见叶神医捂着心口,满脸虚弱,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看顾湘:“我现在不好了,除非顾厨你把刚才说的那些菜,也给我准备一份吃一吃,现在就做。”
  顾湘莞尔:“顾记食肆,经济实惠,保证让贵客物超所值,欢迎前往品尝。”
  当天晚上,叶神医以及谢尚等厨师,还有皇城司一干人等就都去了‘顾记’,就连杨哥都坚持坐着轿子,跟了过去。
  杨哥要出门,王岩和周小乙都是十分紧张,但心里其实还挺高兴。
  自从他病了以后,就因为担心会给兄弟们添麻烦,就再也没有出过门,连房间都少出。
  他本是个骑马夜行三百里,两个昼夜不眠不休,都依旧能精神抖擞的厉害人物。如今自己已上不得马,便是被搀扶上去,短时间还好,略微时间长些,便要气力不济。
  出行只能靠软轿,这对杨哥来说怕是极伤自尊的事,周小乙和王岩他们平日里连提都不愿意提。
  现在杨哥愿意主动出门,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件坏事。
  顾记依旧是老样子。
  虽说中午也卖些钵钵肉一类的好料,可终归到了夜幕降临,灯火映照长空的时候,食客们才能品尝到顾厨亲手做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借着月色,‘顾记’食客满座,戏台子上,老狗眉飞色舞地在说故事,他是从一开始就听《开封探案手札》的,每一节都不曾落下,就连赵素素,萧灵韵带着家里的丫鬟替顾湘整理记录这本书,偶尔哪里记不清楚,问老狗比问顾湘自己都要强些。
  有些细节顾湘自己讲过就忘,老狗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从无错漏。他总说他的人生,就是从这则故事开始的。
  智慧如神的赵羽尘,赤诚热血如稚子的重九,都是老狗心目中的大恩人。
  如今顾记有了这个戏台子,除了办极乐宴外,老狗也常常上去讲一讲《手札》。
  他讲得也极好,每次登台都是满堂喝彩。
  杨哥坐在背风的亭子里,离戏台不远不近,却是清清楚楚地能听到老狗讲故事。
  这一听,杨哥简直是惊为天人,听得是欲罢不能。
  正好这一节讲得是个正统的本格推理,赵羽尘和重九去大相国寺见一位老朋友,结果就遇见了一桩密室杀人案。
  杨哥听老狗绘声绘色地描述赵羽尘是怎么抽丝剥茧地破解密室,抓住凶手,心情一时激荡起来,恨不能自家皇城司的人个顶个都有赵羽尘的博学多才和智慧。
  “死者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还没有死,只是他自己在装死,凶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死者的,所以他的不在场证明才如此完备,因为这密室看起来毫无破绽,捕快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密室的破解上,所以才忽略了其他,差一点让凶手逃出生天,呼,真有趣!”
  杨哥眼睛里隐隐有光芒涌动,叶神医一手抓着一大把烤肉串,另一只手抓了一把烤青菜,心思却一直挂在杨哥身上,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一颗心扑通一下就落回了胸膛里。
  但凡一个病人有这样的眼神目光,便很不必担心他对活下去没有信心。
  那绝对是有目标,有奔头的人,才能拥有的眼神。
  第四百四十九章 炒饭
  杨哥听故事简直入了迷,半晌拍了拍额头,暗自骂了自己一声‘荒唐’!
  整个故事离奇得紧。
  “哪个凶手会把杀人搞得这般复杂?”
  杨哥在皇城司当差,见过不知多少凶杀,他自己当然也杀过人,从来杀人的时候都是事先调查清楚,踩好点, 确定好目标,寻找到时机,一击即中,杀完人立即远遁而去。
  哪里会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计划?
  那些算不上专业人士的凶手,他也见多了,大部分都是冲动行事, 杀了人当场就会被抓住。
  至于那些抓不住的,大体就是抓不住了,哪里会冒出个聪明的神秘人物,搀和到案子里三言两语就问出破绽,揪出凶手,揪出凶手之前还要把动机啊,杀人手法啊等等都给点破。
  “凶手也不会乖乖等着人来抓,等着人把前因后果一点点地说清楚。”
  杨哥笑得前仰后合,可笑过了还是特别喜欢,“这才有意思。”
  只是唯一一个问题,从此以后,他要是哪一天听不到这样的故事,读不到这样的故事,恐怕会很难受。
  桌上摆放了一盏素茶,杨哥品了品,味道很淡,可却回味悠长, 他竟觉得这味道很不坏。
  负责倒茶的是京城里经营一家老茶馆的老夫妇,眉眼很是和气,说话也好听, 谁也想不到这两个当年也是在官府挂了名号的厉害角色。
  杨哥正眯着眼听曲子, 忽然就感觉到不远处满座的食客躁动起来。
  这些食客身体并没有动,但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们那种殷切的,热烈的情绪。
  杨哥睁大了眼看去,见好些食客特别有默契地停下说笑,就连台上弹琴的都不谈了,个个娴熟地把碗筷都烫好,眼巴巴地盯着隔着一层竹海和假山的那道月亮门。
  月亮门后头,穿过很短的一段游廊便是大厨房了。
  杨哥这些时日闲着,却没少听八卦,皇城司的人对顾记都很好奇,只顾记这边防守实在严密得离谱,察子也进不了门,更不敢进门,后来还是得到启发,正儿八经地派人作为食客进来了七八回,这才勉强画出这一片的图纸。
  究竟为什么来来回回七八次才有结果,那帮察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如今杨哥却已是颇为理解。
  都进了顾记,作为食客坐在了凳子上,吃上饭之前或许还有心思四处打探一二,可饭菜一上桌,脑子里哪还能留得下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
  此时顾湘便亲自端了托盘,脚步如飞,手却稳稳当当地直奔凉亭,径直把托盘摆在他面前。
  杨哥瞬间就感觉心底深处涌起些得意来。
  周围所有食客灼烧一般的目光,很难让他不得意。
  摆放在托盘里的,是一个船型的水果外壳雕刻成的盘子,杨哥自认为见识短浅,竟认不出这水果的来历。
  不过他盖子一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至,他脑子里就晕晕乎乎,宛如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哪里还有心思去追问这些?
  盘子里盛着金黄的米粒,上面点缀了一点金灿灿的蟹黄膏,只有一点点,像洒在米饭上的金子。
  顾厨终于给了他一点正经的肉,大片的,煎得两面金红,油汪汪的肉片同金灿灿的米饭融合在一处,整盘米饭的色泽明丽至极,一眼看去竟有些晃眼。
  谷鍖
  诸般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杨哥都来不及深思,手已经自己动了,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勺米饭,用力地塞到了口中。
  “唔!”
  杨哥脑子里一炸,转瞬便是一片空白。
  “怎么样,怎么样?”
  “是不是很好吃?”
  周围的食客显然也是头一次见到顾湘的炒饭,一个个探头探脑,拼命吸气,满脸的渴望。
  光是闻,这米香味就特别的惊人。
  在座的好些都是老饕,只稍稍闻一闻饭香,身体便自动自发地开始倾诉起对美食的渴望。
  好些老饕不必登门,只在食肆酒楼门前一过,就知道这地方值得不值得自己专门进去一次,正是这样的道理。
  显然,顾湘的这份炒饭的香味,如今给他们的反馈便是,哪怕天上下刀子,腿断了,只剩下半口气,那也得先吃完这口饭,再说其它。
  杨哥大口大口地埋头狂吃,他形容不出这饭到底有多美味,只知道他的舌头,他的肠胃,都在不停地叫嚣。
  王岩一边吞口水,一边心惊肉跳。
  周小乙看着杨哥的表情,犹豫半晌,还是拉着王岩默默坐下。
  夜风略有些寒凉。
  园子里的落叶瑟瑟作响,似乎有很多鸟在鸣唱。
  杨哥终于把一盘炒饭都吃得干干净净,连半颗米粒都没有剩下。
  他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下嘴,身体懒洋洋地半趴在桌上,眼神有些呆,又隐有流光。
  就在吃饭的刹那,他脑子里不间断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那些他想记得的,还有想忘记的,似乎都在刹那间全回来了。
  杨哥细细品味了下自己的心情,深吸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那些不可碰触的伤口,也没有那么的可怕。
  皇城司的弟兄们多叫他一声杨哥。
  可其实他年纪并不大,不过二十有三。只在皇城司当差,表现得老成持重些总是件好事,而且他也自认为的确比那些年纪比他大好些的人都要成熟得多。
  他出身不算差,父祖一辈曾做过官,虽然只是微末小官,却也能勉强算是官宦世家,到父亲这一辈,读书不成,但经商不差,生意做得好,他小时候书读得不坏,若不是经历了诸多变故,不敢说真能考中进士一步登天,但凭他的能耐至少能继承父业,衣食无忧。
  他小时候祖父意外身故,死得很惨,家里的商铺也莫名失火,父亲被人坑骗,损失惨重,家业一下子就败落了,合家举债无数。
  后来到了皇城司以后,他仔细调查过当年的事,查过只觉得荒唐至极,他祖父仅仅是因为看见知府的小舅子欺负别人,说了几句而已,就被人惦记上,甚至都不必知府动口,自然有很多揣摩上意的人主动为对方分忧解劳,就这么害得他们一家倾家荡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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