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节

  武成思总是以把自己代入别人想问题,也不想想,程玉京根本就不得圣心,与杨凛斗了那么久才终于找到一个平衡。除掉一个杨凛,还会有新的别驾,到时候他的处境还未必会比得上现在,他真的会想要除掉杨凛吗?
  武成思在心里记了程玉京一笔,接着又劝谢飏道,“我眼下正缺先生这样的能人,先生既已辞官,不如就做我的幕僚吧?”
  谢飏笑笑,“飏已无雄心壮志,今后野居做做学问、教教书罢了。程玉京谋略不在我之下,王爷若是能令他真心臣服,日后定是一大助力。”
  武成思满心的不悦都快溢出到脸上了,但也知道不能对待谢飏、程玉京这种谋士甩脸子,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武成思敛了神色,“子清真的甘心?”
  谢飏道,“着书立说,若能成儒,也不算辱没门楣。圣上不喜世家,我如今急流勇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武成思叹了口气,不再劝,“先生先前说让我想想楼仲还能不能救,可是知晓了什么?”
  “昨日监察司搜查了楼仲的宅邸。”谢飏食指轻轻叩着杯壁,“两种可能。他们没有审问楼仲就搜了宅子,或者,他们审问过楼仲,却不相信他的供词,又搜了他的宅邸。”
  倘若魏长渊察觉到楼仲有什么不妥……武成思微凛。
  ……
  监察四处。
  “我看过信鸽,与当初在苏州射杀的信鸽十分相似。假如他背后的人就是武成思,杨凛被杀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我怀疑与太子私铸兵器有关。”魏潜道。
  崔凝问,“兵器?难道太子把鹤池先生藏到江南去了?”
  魏潜道,“宜安公主借生意之便,每年都有一大批货物送往江南之后不知去向。”
  崔凝顿时明白了,“他们把詹师道看在眼皮底下,却不敢在长安铸兵器。莫非杨凛就是发现端倪才会被灭口?可铸兵器的不是太子吗,与武成思有何关系?”
  “大概是想吞掉那批兵器吧。”
  外面天光渐亮,魏潜眯起眼睛,“我打算留着楼仲。”
  第408章 谋
  魏潜猜测,太子为得到平阳公主麾下绿林军下落,请走了崔凝师傅,但屠戮道观的应该另有其人,所以他打算留着楼仲,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会是武成思吗?”崔凝攥紧了手,“害我师门的凶手。”
  魏潜伸手覆住她的拳头,“真相已经很近了,莫要乱了方寸。”
  他温热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温暖有力,带给她希望和力量。
  ……
  郊外庄子屋顶白雪皑皑,在阳光下耀眼刺目。
  武成思已经离开,谢飏一手支头靠在榻上,墨色的广袖与黑发倾泻,从榻延垂落。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粒白色棋子,一面把玩着,一面垂眼看着面前的棋局。
  柳意娘端着小锅进门,正见小厮跪坐在炉前煮茶,袅袅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榻上的身影。
  柳意娘接手小厮的活,让他退下。
  小厮一脸为难,迟迟不肯动,直到谢飏看过来,微微抬起眉头示意他出去。
  “大清早的,尚未用早膳,就不要喝茶了。”柳意娘在炉前跪坐下来,伸手把茶壶取下来换上锅子。
  她这个时候倒是不怕谢飏生气,因为他看着冷酷,其实只要不踩到底线,并不是特别难相处,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通常不会计较。
  锅里是白粥。
  柳意娘知道谢飏平常很少用早膳,更不喜欢一大早吃口味重的东西,顶多就是一晚白粥配上一两样小菜。
  侍女放下食盒离开。柳意娘将小菜摆上,才问,“郎君先用早膳吧?”
  谢飏淡淡道,“有话就说。”
  他太了解柳意娘了,即便这个女人倾慕他,但绝不是那种时时都要贴上来找存在感的人,也会把自己的喜欢掩饰的很好,这是他不拒绝她接近的原因之一。
  “听闻武成思来了。”柳意娘习惯了被他拆穿,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而是顺势直接问道,“郎君又一次拒绝他,万一被报复怎么办?”
  毕竟谢飏知道武成思很多秘密。
  柳意娘不明白,武成思根本不是个明主,谢飏也一直说做坏事不能与蠢货为伍,为什么还要帮他做事。
  谢飏嗤笑一声,“他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再寻思报复我的事吧。”
  柳意娘眼睛微睁,不可置信,“郎君不是一直……”
  不是一直在替他谋划,要扶他上位吗?
  “你觉得他有机会吗?”谢飏反问。
  柳意娘道,“听说圣上很倚重他,也曾透出想传位的意思。”
  “圣上倚重他没错。”谢飏一笑,如月辉满室,“但绝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他。”
  柳意娘相信他的判断,但十分不解,“为何?”
  “你觉得圣上是个怎样的人?”
  “我又没有见过圣上。”柳意娘嘀咕了一句,想到谢飏也只是中状元那一回面见过圣上,应该也不算了解,可即便是天子近臣,也未必敢说了解圣上,于是她也只摇头,好奇问,“郎君知道?”
  “她是个心怀天下的人。旁人都道圣上无情狠辣,岂不知,她或许是将全部的柔软都留给了苍生。武成思有资格成为圣上手里的刀,说明他一点都不蠢,但他不懂帝王之道,他御下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掌控当下权臣,圣上绝不会将皇位传给这样一个人。”
  柳意娘道,“难道传言是假的?据说圣上曾问过朝臣,武成思是否能做储君。”
  谢飏不知圣上秉性,但从许多传闻来看,那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于政事,她倒是很听得进劝谏,但谁要是在其他方面让她不爽快,必要被她从方方面面找回来,或许她问出那些话,不过是想耍一耍那帮权臣。
  太子与庐陵王好歹生于皇家,自幼耳濡目染,在为君之道上比武成思要强那么一点。
  谢飏笃定,将来那个位置一定属于太子或庐陵王。
  这两个人都曾做过皇帝,虽然做的都不怎么样。
  柳意娘问,“所以郎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投靠武成思?”
  谢飏笑而不语。
  柳意娘看出他心情不错,于是扯了他的袖子晃了晃,“郎君……”
  “莫把对付其他男人那一套用在我身上。”谢飏抽回袖子,却是依着她的意思给了答案,“没有。”
  不仅没有,还送了他一程。
  当初,谢飏其实早就知道武成思图谋兵器的事,只是故意装作不知情,替他出谋划策除掉杨凛。
  若是武成思当时不是那么小心,早早将兵器收入囊中,谢飏当时就能直接送他出局。
  后来武成思又贪婪的想得到更多,一直舍不得杀詹师道和鹤池先生,想着黄雀在后,吃现成的,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这一切都是谢飏一手替他谋划,武成思以为他失去的不过是一批兵器,其实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谢飏道,“武成思也太小瞧魏长渊了。”
  给只要在魏潜面前露出半点端倪,十有八九要被他一锅端了,除非他不想管。
  柳意娘不禁有些忐忑,“那我们会不会也被查到?”
  谢飏从鼻腔里哼笑一声,“不用他查,我早就站到他面前了。”
  他一手推动观星台案,煽动李昴仇人报复,借太子的人除掉杨凛,背地挑拨柳聿与悬宿先生关系,暗示武成思利用楼仲扳太子下马,但那又如何,人又不是他所杀,他甚至没有直接教唆杀人,再怎么查也是清清白白。
  那些案子,从杀人动机到作案都是一个完整的圆,他只不过是站在远处稍稍吹了一点点风,那圆便自己滚动起来了。
  哪怕魏潜查到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却也无法给他定罪。
  谢飏道,“便是有事,也是我先有事,你在害怕些什么?”
  “我怕魏长渊。”柳意娘并没有参与作案,也没有参与谋反,但她与宜安公主关系密切,“我怕受到牵连再被抓紧去,魏长渊精的像鬼一样,哪怕你上回仔细叮嘱过,我也险些被他套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害怕再来一次,我会扛不住。”
  她更害怕监察二处,若是被上刑,出来也是半残废了。
  第409章 成全
  “这两日就会结案,你不会有事。”谢飏淡淡道,“以后你也不必再为我做事了。”
  柳意娘一惊,“郎君?!”
  谢飏把手里的棋子落到棋盘上,起身出门。
  柳意娘连忙丢下饭勺,追了出去,“郎君,我方才那些话只是、只是……”
  “阿意。”谢飏驻足看向她,眼神中难得露出一丝温情,“我近些年都不会再做官了,你也莫要跟着我蹉跎岁月,趁着年华正好,若是寻得可心的人就嫁了吧,我早已给你备了嫁妆。”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唤过她名字了。
  柳意娘眼泪夺眶而出,抓住他的手,“我不!我不嫁人!”
  谁又能想到,同时钓着许多男人的柳意娘,也一心惦记着一个人。她决定入风尘的那日,就知道与他此生无缘了,但她总想着,这么多年的陪伴,多多少少是特别的吧,却不想他如此无情!
  不,也不能说是无情,只是没有男女之情罢了。
  可她曾离云上月、山巅雪那样近,凡夫俗子如何还能入眼?
  “郎君。”柳意娘见他没有挣开,伸手慢慢抱住他,咬了咬唇,“郎君要赶我走,就成全我一次吧。我这些年苦苦守着身子,不过是为了怕你嫌弃……”
  她博得无数男人的喜爱,可身在风尘,面对强权,想守身多么难。
  谢飏任由她抱着,没有挣脱,也没有回话。
  他不是很看重这种事,于他而言,成全柳意娘没有什么难的,只是,柳意娘终究又让他失望了一回。
  救柳意娘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堂兄刚刚因寻他遇难。他寄人篱下一直过的很压抑,那年更是几乎坠入深渊,柳意娘的陪伴让他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获得了一丝温暖。
  柳意娘以为谢飏对自己无意,却不知,他很久之前也曾认真想过两人的关系。
  谢飏身为谢家嫡子,肩上不得不抗起责任,不是想娶谁就能娶谁。当初族老们积极促成和崔家联姻,结果婚事未成,到现在还是族中一大遗憾。
  一开始崔玄碧心中最属意的人选就是谢飏,而非魏潜。崔玄碧透出一点口风,再加上谢飏的才华相貌,几乎没有人会以为这桩婚事不能成。
  崔谢两家联姻不是无条件扶贫,崔凝背负的血仇虽不指望夫家帮忙报,但是需要共同承担风险。谢家虽不知内情,但也知道崔家愿意下嫁嫡女,必定有不可说的原因,但谢氏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不管是何种原因都可以接受。
  崔玄碧认为谢飏这种满腹谋略的人是最佳人选,只是没想到他本人根本无意争取。
  谢飏从未曾掩饰自己的想法,崔玄碧这种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来,自是不会勉强。
  谢飏早有谋划,从未想过借妻族势,只想着若是将来柳意娘愿意,他可以终身不娶,纳她为妾。若她不愿,就准备一份嫁妆帮她谋个好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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