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他絮絮叨叨着,说着自己的安排和打算,每一样都是之前精心谋划多遍的。
只是没有他自己。
蒋夫人的眼眶更红了,却没说更多,紧紧地抓着他枯枝般的手。
哪个读书人心中没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志向。蒋佑宁微末出身,见过底层人为了活着的挣扎种种,何尝不曾想过自己做官以后,能够造福一方,为万民众请命。不说名垂千史,他也该让滚滚前进的历史车轮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一点,哪怕分毫。
可等他进入官场,才明白许多身不由己,渐渐想的便只有自身。
说到底他做不了圣人。
他还记得跪在勤政殿时,皇上那失望的眼神。
“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金銮殿上,你站在一种人读书人之间,身姿挺正,目光澄澈,同朕说愿做‘敢为万万人先’,广茂,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
他的眼不复年轻时的清明,随着岁月更迭逐渐浑浊,脸上也逐渐有了皱纹,将身体佝偻着。
抓着妻子的手,他叹了一口气,“还是老了啊。”
“人哪有不老的。”
“是啊。”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更有意气风发的后来人,将他没走通的路走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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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028
◎长风从远处奔赴而来,吹动衣角◎
姜若醒来时, 屋子里已经没人,身边的床铺也已经是的冰凉的,显然男人已经离开很久。她闪过一丝疑惑, 照理说世子爷不方便行动,动静应该不会太小。她睡觉并不沉, 怎么会一点察觉都没有?
不过这个疑惑在脑子里过了过,她就抛却到一边去,整理好衣着之后就出去了。
世子爷并不在府上,说是有人宴请。姜若得了空就去了小厨房, 想着给世子爷炖汤补补身子, 免得有什么亏空。
芙蓉在厨房转了一圈,见她盯着面前的砂锅, 就多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准备给世子爷炖点汤。”
芙蓉一瞬间就戒备起来,盯着面前的女子, “你该不是和我抢活干吧。”
姜若这才想起来, 芙蓉原本管着厨房,负责世子爷的膳食,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芙蓉却以为她不说话就是默认,又生气又着急。她留在听松院就是靠着自己的好厨艺,真要是被人揽了活,她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她瘪嘴,有些不满意道:“世子爷喝的汤都是专门炖的药膳,你这个他是不会碰的。”她鼻尖耸动, 闻出来炖的是乳鸽汤, 嘴角往下拉得更狠了, “世子爷养了珍珠, 就不吃这些会飞的。”
姜若倒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忌讳,诚恳道:“我不知道这些规矩。”
“所以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你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成。”芙蓉嘟嘟囔囔,“抢别人的活做什么,显得你很能干?”
姜若顿住,她来听松院主要就是为了爬床,总不能这是一件专门的事吧。
芙蓉也想到这点,两人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或许是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一茬,芙蓉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在针线房做过吗?要是实在没事就做做衣裳、绣绣荷包之类的呗。要是实在空闲,你教我做也成。”
经她这么一提醒,姜若才发现自己确实没给世子爷做过什么,这倒是也是个主意。她也不想讨人嫌,就开口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要炖汤,自然不会经常做。不过你要是想绣什么,我们就一起。”
芙蓉见她确实不像是要抢自己的活,半信半疑地将她拉到厨房外,说现在就要学。姜若怕两个人尴尬,将前罩房住的秋微也喊了过来。
秋微性子爽利,嘴巴又甜,帮忙徐嬷嬷宴会倒是和芙蓉熟悉了些,过来之后有说有笑,倒是没了先前紧绷的气氛。
等将鸽子汤分分时,秋微一边喝着汤,一边附和芙蓉的话,“确实,她又不怎么下厨,我喝着这鸽子汤就没有前几日宴席上喝的汤鲜甜。”
说完之后,她朝着旁边的姜若眨眨眼,“你就听芙蓉的呗,给世子爷做身衣裳。”
“时间不太够。”姜若诚实道。
她倒是也想过,不过像是世子爷穿的直缀长衫,少不得要填些繁复的图样。等真的做出一件来,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那就做寝衣。”秋微靠过去,压低了笑声,促狭道:“正好你还能替世子爷换上。”
这句话的音调被压低,说完之后秋微又靠在芙蓉身上笑了出来。姜若想到那些在夜里低沉而压抑的喘气声,红了脸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只留下芙蓉一脸莫名,追问秋微在笑些什么。
不过秋微的话,姜若倒是听了进去,认认真真选了一块同自己寝衣布料差不多的绸缎。只是她并不知道尺寸,从芙蓉那边听说,世子爷的衣裳都是外面的店铺送过来的,也不知道具体尺寸。
倒是可以用现有的衣服比照大小,裁出布料来。
只是她在触感丝滑柔软的布料上摸了摸,垂下的眼帘将思绪遮掩住,让人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
顾淮安是拿着令牌,由专门的人领着从一道小门乘着轿辇进了皇宫。
到了勤政殿门口,太监总管梁公公就迎了上来,弯着腰行礼说话,态度极为恭敬,“先前蒋侍郎出宫,皇上瞧着就有些动怒,现在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原本坐在轿辇上的男人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却没有一人惊讶。
他身形挺拔,列松如翠,将少年的清俊同成年人的沉稳融合在一起,又多了世家涵养出来的矜贵。只是他的眼神始终是冷的,像是淬着寒冰,给原本俊朗的面貌添了几分疏离。
周围的人全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长风从远处奔赴而来,吹动衣角。
顾淮安将云间松鹤的大氅解下,递给旁边的公公,朝着梁公公点了点头便直接朝着殿内走去。
等他走后,梁公公才直起身,心里念叨着。这安王世子爷近来一年做了什么,怎么身上气势越发骇人了。
顾淮安来的这一路上想了很多事,关于这些年起起伏伏的经历,心绪翻涌。等进了勤政殿,那些郁气全都散开,他又是安王府极得皇帝宠信的世子。
皇上登基之后崇尚简朴,勤政殿内陈设简单,其余大多都是书籍卷轴等。
他绕过外面的屏风往殿内走,刚进去便行了礼。
“免礼吧。”皇上捏了捏鼻梁,只觉得双眼酸涩。他招了招手,语气随意,“殿内只有我们叔侄二人,不必这么拘束,过来说话。”
顾淮安说着“礼不可废”,起身走过去。
他骑射功夫不错,年少时被安王带着到军营正经操练过,行动间身姿挺拔,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皇上看了看他已经同常人无异的腿,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高兴道:“瞧着恢复不错,比之前好很多。”等人走到面前时,他如同最寻常的长辈,拍了拍顾淮安的手臂,“空了一年,功夫还没丢。我原本还在担心你,怕同你父亲交代不了,现在放心很多。”
“劳皇伯父烦心。”顾淮安站立在旁,扫到桌面上摆着的舆图,眉尾扬了扬又很快抚平。
皇上倒是不在意他能看到,继续道:“我是想再让你养养身子,可眼下出了件急事,怕是要让你往江南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小年快乐。
第29章 029
◎姜若可耻地心动了◎
“同蒋侍郎有关?”顾淮安问。
谈论到这件事, 皇上脸上的笑意减淡很多。他原本就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唇抿得很深, 声音倒是还很平静。
“同他是有一点关系。原先我同他打过招呼,若是有人对聂蒋两家的婚事弹劾, 便顺势对朝中官员宴请规划一遍。前些年不太平,不是天灾就是打仗,国库亏虚得厉害,底下官员的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先帝体恤文臣, 对各种宴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是允了他们有些额外的补贴。可近些年,越发不成样子。”
皇上嗤笑, “你可知朝中一个六品官员,举办一次婚宴最后能收到多少贺礼?”
“三千两!这还是一般规格,胆子大的往里搂得更多。”
饶是顾淮安对此早有听闻, 也不免吃惊,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种高额贺礼说白了就是种等价交换,背后牵扯更深。更危险的是,如果形成了这种媚上欺下的风气,官场就乱了。皇上既然想整顿吏治,势必会对此下手。
可被推出去当做例子的蒋侍郎,势必要撤官降职,杀鸡儆猴做给所有人看。看起来蒋侍郎虽然亏了,可要是紧紧站在皇上这边, 起复是随时的事。
除非蒋侍郎自己不想干了。
顾淮安低头看向桌面上的舆图, 肯定道:“蒋侍郎从江南捞了钱。”
“他倒是没有这个胆子, 只是将自己在江南置办的田产全都卖了出去。本来是他找的是其他人, 卖了之后才发现王家人在中间插了一手。”皇上不复年轻,可目光依旧锐利,“我当初提拔他便是看中他做事圆滑,知进退。谁知道这些年他竟然如此圆滑,早知江南隐田隐户的危害,直到今日才说出来,想要安安稳稳退下去。”
皇上对于跟着自己的臣子向来宽容,遇到有能力便找机会让他们加官,自认为不曾有过亏待。蒋侍郎的退出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甩的甩在他的脸上,告诉他,他的臣子压根就不在乎这点提拔的恩情,反而从一开始就防备他。
“他不信朕。”皇上肯定道,一桩一件说起从前的事儿,细数自己为了朝臣做过那些事儿,朝臣又是如何如何让他不省心的。
顾淮安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还是自家人好。”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叠放在桌上,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语气多了几分慎重,“江南世家盘桓,势力交错,渐渐养大了心思。当初派去江南的官员都是精心挑选的,除了意外死亡的,能回来的都说江南安好,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可这地方年年治水,如同吞金兽一般吞去朝廷大笔大笔的银子治水,他对江南水患尤为头疼。治理大江原本要在两岸修建堤岸,不断加固河堤,天灾如此他也不曾起过疑心。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大江两岸早就被世家侵占,屯田开垦,不曾交过一笔税收。甚至为了让土地肥沃,世家在收成之后,刻意破堤引江水入田沃土。
“世家屯养私兵。”他吐出这几个字,还记得自己在刚得知消息时又惊又惧的心情。
对于世家,许多事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底线,不代表他能容忍世家一直嚣张下去,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军木又便是他的底线,任何人触到他便会毫不犹豫下手。
他身子往前,猛虎就算迟暮也依旧有锐利的爪牙,“朕只相信你,淮安,江南不可不清理。”
顾淮安面色一沉,眸色深黑,“臣领命。”
皇上欣慰,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臂,“朕会给你一道密旨同一队暗卫,此去江南暗中查探。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赵九重带军驻扎湖州,你直接调遣,不必往京城请示,可直接先处理。”
两个人谈论了一下江南的处理问题。
临走时,顾淮安提了一句青海的案子怎么处理。
“时维写信回来,说是打了胜仗,大败敌军。这场战役胜利之后,最起码能保证青海数十年的安稳。”皇上在提到这件事上,一扫之前的郁气,“我准备将这个案子拖着,等你父亲回来之后再处理。正好有这件事吸引住朝中人的注意,你在江南也安全一点。”
可时间一长,背后的主谋将留下来的证据扫尾,后期再在追究的难度便会增大。这其实等同于不追根究底,最后推一个替罪羊出来顶锅,平息各方的怒火。
这个替罪羊很有可能就是韩暘之,或许从一开始,皇上就已经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