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叶问石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剑指的是严文珺的官运资格。
  果然,叶问石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今都察院正协同上下,清查官运资格发放一事。”
  明湘手下像严文珺这样派出去在外经营的亲信不在少数,严文珺不是唯一一个。因此他在外尽管是借明湘的权势行事,但明湘不可能也没必要事事过问。在叶问石提起严文珺的官运资格之前,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严文珺有官运商人的头衔。
  不用说,严文珺的官运资格肯定是他为了更进一步,从而运作来的。如果放在从前,这同样不算什么大事,但正如叶问石所说,如今都察院正协同上下,清查官运资格发放是否有私。
  明湘在内心深处长长叹了口气。
  ——算起来,都察院上下彻查官运资格,和她还有些关系。
  当初曹耀宗一案案发后,牵扯出曹家上下打点的各处关卡,以及曹旺从郑家私自转让来的官运资格。桓悦有意借题发挥收拢权力,于是最终不但牵连了曹家上下打点过的各处关卡和定州布政司,还令都察院彻查官运资格私下倒手。
  然而这样一来,首先要查的就是各地布政司。尽管都察院奉圣命行事,暗中的阻力依然不少。
  偏生是在这个时候,旗帜鲜明表示支持彻查官运资格的湘平郡主,自己手下的亲信本身就不干净。这样一来,大批反对彻查官运资格的朝臣,必然会借此发难进一步阻挠,和明湘桓悦原本速战速决的设想恰好背道而驰。
  叶问石望着明湘敛起笑意的面容,缓缓道:“郡主现在愿意和我谈谈了吗?”
  “请讲。”明湘说。
  .
  “回府。”明湘道。
  梅酝紧跟着登上马车,只见明湘双眸微合,雪白面颊上没有任何表情,忍不住轻声道:“郡主,咱们真的要答应他?”
  明湘:“都已经答应过了,难道还能毁约?”
  梅酝显得心不甘情不愿:“姓叶的实在可恶!”
  “是我们疏忽了。”明湘倒没什么怒火,“棋差半子而已,再说,韩廷攘的前途已经断了,即使我伸手拉他一把,韩廷攘也不可能再坐到叶问石的位置上,用一个可有可无的韩廷攘,来堵上严文珺这处漏洞,算不得亏本生意。”
  和梅酝的不甘相反,明湘反而要高看叶问石一眼:“韩廷攘用处已经不大了,他还肯拉这个徒弟一把,说明叶问石也不是全无心肝——回府之后,联络严文珺暂避风头,其余人通知他们自查,至少这段时间不要再被抓住把柄。”
  梅酝应了声是,紧接着又小声道:“郡主,如果不同意叶问石的要求,难道他会真的把这件事拿到朝会上?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恰好赶上都察院彻查官运资格,就算如此,也不至于……”
  明湘瞥她一眼:“你想错了。”
  明湘说:“叶问石要挟我,是因为他看准了我一向竭尽全力支持衡思,不会在清查官运推行时成为阻碍,但他想错了,我真正答应他拉韩廷攘一把,不是因为怕清查官运受阻,我没那么畏手畏脚。”
  她定定道:“我真正怕的,是衡思知道这件事之后,察觉到清酌的存在。”
  “什么?”梅酝愕然,“按规矩,严文珺和清酌没有联系过,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难道他们……”
  “严文珺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让衡思看到疑点。”明湘神情微带凝重,“这笔账你一算就知道,一个大盐商每年能挣多少银子,说是富可敌国确实夸张,但盐业暴利,如果没有清酌的存在,我根本不至于需要这么多银子——叶问石只以为我要敛财,但衡思了解我。”
  梅酝顿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是皇上会疑心。”
  明湘睁开眼,平静道:“所以我不能让衡思知道。”
  即使梅酝的头脑并不聪明,她也明白豢养私兵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无法转圜的致命问题:“那……”
  “怕什么。”明湘淡声,“叶问石不会毁约,我们回府之后立刻传信命他们自查。”
  梅酝微松了口气。
  “郡主。”另一个脑袋探进来,是坐在车前驾车的鸾仪卫,“刚才郡主在重檐楼的时候,府里的人来传讯,说赵夫人到了府上,正在等候郡主。”
  “……?”
  明湘沉默片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赵夫人?”她进一步确认,“赵珂的母亲,孝德皇后的长嫂,赵夫人?”
  鸾仪卫坚定地点头:“就是这位赵夫人!”
  “完了。”明湘喃喃道,“我现在假装不知道,掉头回宫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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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可以啊。”明湘道,“你舍得吗?”
  明湘抬步进了待客的花厅。
  她刚踏进厅门, 原本在墙边仰着头看墙上挂画的赵夫人立刻风风火火刮到明湘面前:“哎呀湘平你这大忙人,可终于回来了!”
  赵夫人有一张喜气盈盈的圆脸,面容白皙常带笑。一笑眼角绽开细细的笑纹, 却也不显得老, 反而教人一看就生出亲切的意味。
  明湘笑了笑:“舅母说笑了,一听舅母大驾光临,我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生怕舅母久等了。”
  比起刚才对叶问石展露出的假面一般的笑容, 明湘现在的笑意中多了一丝细微的亲切。
  赵夫人的夫君是孝德皇后兄长赵渔,先帝在时曾任左春坊中允,是坚定的东宫太孙一党。桓悦登基后没有亏待这个忠心耿耿的舅舅,见他累出了一身病痛,把他调任国子监司业。
  左春坊中允正六品,国子监司业也是正六品, 但司业一职既清贵, 又仅在国子监祭酒之下, 等闲不受束缚,看似平调, 实则高升。
  赵渔膝下嫡出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赵夫人所生的嫡长子赵珂,自幼跟着桓悦做伴读。赵珂虽不靠谱, 读书也平平, 对桓悦却很忠心,又有些聪明才智,桓悦登基后把他塞进了吏部考功司。好在赵珂小事不靠谱, 大事却不含糊, 如今已经是从五品郎中, 品级已经比父亲高了。皇帝是他的亲表弟,眼看只要他不犯大错,未来的前途必然一片坦途。
  夫家清贵,儿子争气,赵夫人没什么可操心的。明明她比太后的年岁还要大,单看相貌却比太后小了七八岁。
  “哎。”赵夫人笑眯眯拉着明湘,“我知道你忙,珂儿回家还跟我说呢,你和皇上都忙着操心天下大事,叫我少来打扰你们。”
  “怎么会打扰。”明湘笑道,“舅母关怀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她和桓悦幼年一同长大,彼此的称呼时不时混淆。就像桓悦硬要管她叫皇姐一样,明湘也跟着桓悦称呼赵渔夫妇舅舅舅母,顺便白捡了一个表哥赵珂——当然赵珂没有半点表哥的模样,只在闯祸的时候表现出比他们大了一点的优势——逃跑格外快。
  然而快也没用,一旦受责,金尊玉贵的太孙和体弱多病的郡主哪个都罚不得,照旧要跑得最快的伴读来受过。
  赵夫人果然笑容更加欣喜。
  她这一笑,明湘心中就隐隐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无他,赵夫人有个与众不同的爱好。
  她爱做媒。
  明湘就曾经是赵夫人做媒爱好的受害者,不胜其烦却又不忍对这位待她很好的和蔼夫人说重话,最终干脆声称自己不利子嗣。
  从那以后赵夫人似乎以为自己不慎戳到明湘痛处,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婚姻之事了。
  幸好,这次赵夫人没有再朝明湘伸出罪恶之手,她喜滋滋拉着明湘坐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来你这里,主要是想打探一下,章家四小姐有没有婚配的意愿?”
  明湘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
  梅酝前些天才去问过章怀璧的意思,得知章怀璧不想考虑婚配,只想一直做女官,立刻找了鸾仪卫借调人过来教导她一些保密的注意事项,准备等她学完之后就跟着琳琅上手一些更加要紧的事。
  赵夫人面现失望之色:“啊呀,我本来还想着,章四小姐才貌兼备,也当得起长兴侯夫人之位,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想婚配呢?再过两年可就……”
  赵夫人本来想说再过两年年纪大了不好说亲,就只能低嫁或是为人继室了。然而话未出口想起面前的明湘已经十九岁了,比之章怀璧更大,立刻又把话咽了回去。
  明湘倒不会跟赵夫人计较,她的注意全在赵夫人前半句话上:“……长兴侯?”
  赵夫人疑惑地:“是啊,湘平你不知道吗?皇上答应要给长兴侯亲自选一门婚事,让我和福容大长公主一起帮着寻一寻合适的女儿家。”
  她说着说着,转而叹了口气:“长兴侯容貌既好,又能带兵,一表人才文武兼修,要是我有个亲生女儿,我也想许给他。”
  后半句话赵夫人不方便说:现在和长兴侯府门第相近的人家,心疼女儿的,有些不忍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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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跟着嫁到边关宣化。不那么心疼女儿的,又想把女儿送进宫去搏一搏前程。
  当然,一家往往不止一个女儿。但问题是,长兴侯府已经是绵延数代的勋贵了,如果要在门当户对的人家中结亲,必然是选择嫡出的女儿。适龄的嫡女本来就少,十个里面又有八个觉得自家女儿年纪还轻,拖个一年半载的碰碰运气试着入宫也好。剩下的两个长兴侯自己未必看得中,赵夫人头都快秃了,深觉自己的做媒之路遇到了波折。
  明湘若有所思地:“哦——是长兴侯自己求皇上赐婚吗?”
  赵夫人一怔:“皇上只说答应了给长兴侯选一门婚事,应该是长兴侯自己求的吧。”
  明湘心想这可不一定,前段时间宁斐上门拜访时可根本不像着急自己的婚事,他更不是会自己向皇上请求赐婚的性格。
  她甚至都不用多费心思考,只一想就明白了,这八成是桓悦‘乐于助人’,主动要为臣子解决终身大事。
  明湘冷笑了一声。
  ——桓悦还有心思琢磨这个,看来他还是太闲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决定不回宫了。
  既然桓悦这么闲,让他自己在宫里找乐子吧。
  .
  “?”
  桓悦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堆里抬起了头,不知为什么生出些不详的预感。
  “皇上?”喻和以为他有吩咐,凑过来询问地唤了一声。
  桓悦摆了摆手,顺手放下朱笔,吩咐道:“给次辅送去。”
  这本奏折是昨日次辅杨凝递上来的,算是本随大流的日常奏折,禀奏的是件小事。往日里这样的奏折桓悦一般都会直接批个已阅,鲜少有这样令喻和直接先送过去的。
  桓悦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朱批未干的奏折,上面是朱红的字迹:无欲速,欲速则不达。
  不要着急。桓悦心想。
  杨凝不能立刻继任礼部尚书,至少在陈靖收拾包裹离京之前不行。
  他沉吟片刻。
  吏部尚书李穆身体越发不好,已经上书两次乞骸骨。但桓悦请他不要心急,暂时再等两个月。
  朝中正为吏部尚书的继任人选打破了头,陈靖又把礼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等桓悦选定的继任吏部尚书王宣交接完事务进京时,正好是陈靖离京之期。
  很好。桓悦心想。
  用最短的时间把水搅浑,两个尚书之位,足以让他看清楚朝中绝大多数人的心思。
  种种筹谋在桓悦心头一掠而过,他长睫低垂,蝶翼般轻轻一颤,旋即抬起头来,愉快地问喻九:“皇姐还没有进宫吗?”
  喻九迟疑了一下,往殿门口瞥了一眼:“回皇上,湘平郡主府的来人说,郡主今日要去探望盛仪郡主,就不进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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