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一路不停地走到主院门外,顾寂看见那道熟悉的倩影,才猛地停了下来,眉头顿时舒缓开来,嘴上却冷声道:“怎的又在外头等?”
  宋娴慈一笑:“将军进去用膳吧。”
  这般场景自她嫁来顾家已发生过好几次,顾寂却觉今日心中所感有些不同,或许是今日等着他的多了个幼妹顾宁,又或是见着宋娴慈便想起昨夜屋内那阵风雨。
  那种滋味太让人着魔,逼得他去书房睡才能忍着不再折腾一次。
  他不禁自惭自厌,自己竟沉溺于此等禽兽之事,喜欢她在自己身下泫然欲泣的模样,喜欢她受不住时溢出的声声娇吟,更喜她带给自己的前所未有的欢愉。莫非他也如那些牲畜一样,将女子视作玩物吗?
  宋娴慈见他久久不应,柔声唤:“将军?”
  顾宁也奇道:“兄长,您被申斥了吗?怎的一张脸红里发黑?”
  顾寂回过神,瞪了顾宁一眼,对着宋娴慈温声道:“进去吧。”
  顾宁总觉着兄嫂昨夜过后有些不太一样了。兄长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嫂嫂,而嫂嫂眼下也难得有了乌青,须知嫂嫂连守在她屋子里那日过后,气色都还是很不错。不知昨夜发生了何等大事,竟惹得嫂嫂睡不安枕。于是她定了定,冲着自己兄长说:“哥哥,你以后待嫂嫂温柔些!”
  顾寂和宋娴慈俱是一僵。顾寂被戳中心事,脸色红白相间:“你尚待字闺中,说什么胡话呢!”
  顾宁不理解这话为什么闺中女子说不得,不悦道:“你瞧你,这张脸冻得吓人,说话也不甚和气,定是你昨夜惹嫂嫂伤心了,嫂嫂才睡得不安宁。”
  这话逼得顾寂又想起昨夜那事,心虚地把她丢了出去:“你规矩都学哪里去了,竟不敬兄长!以后别再来了,回你自己院里!”
  顾宁气得大骂:“我只是想和家人一起用膳,你那么不待见我,若是长姐或是母亲肯让我陪着,我用得着来找你?”说完心里猛地一痛,泪意瞬间涌了上来。
  顾寂听她提到母亲与长姐,想到她俩的身心之苦尚未解脱,自己却因有宋娴慈在侧而得了安稳,脸色瞬间苍白,只觉这些日子的欢喜安乐像是偷来的一般。
  宋娴慈见兄妹两个犟嘴犟得两败俱伤,过去把顾宁拉回来按在座位上:“你骂你哥一句,他回你一句,你俩方才已扯平了,便都别伤心了,好好用膳吧。”
  顾宁见哥哥难过,心里也不好受。这几日自己与哥哥都过得安生快活,只想以后都是这种日子,如今却被自己一番蠢话打破,一时懊悔不已。
  宋娴慈看了眼顾寂,过去伸手将他牵了回来。顾寂被她温软的玉手一牵,心里竟安定了两分,待到得桌前这分暖意离开时,不由生出些不舍。
  三人便接着平静地将早膳用完。
  这一夜顾寂没碰她,但第二日见她沐浴后穿了件藕荷薄裙,颜色与归宁那日穿的一般无二,便不可避免地忆起了那晚发生了什么,于是没忍住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又来了一次,之后又黑着脸去了书房睡。
  接下来便日日都是这样。
  闹得府里的下人们都很是不解,听闻主院里每晚都会要水,但将军每晚都不留宿新房,也不知到底喜不喜欢夫人。
  连躺在床上不问府事的老夫人听了也担心,遣了一个伶俐的丫头暗暗听墙角。丫头夜里听完归来跪地禀报:“……床板晃得厉害,夫人娇吟哭求连连,好一阵之后才停了,然后将军才出了门。虽脸色不佳,但离开前却叮嘱夫人的陪嫁丫头要好生伺候夫人,去书房路上更是频频回首。”
  老夫人不解:“以前我每每塞丫头进他院里,不论多美貌勾人的都被他丢了出去。阿寂既是真的碰了她,必是颇满意这个媳妇,那又为何不留宿?莫非是娴慈赶他走的?”
  边上站着的老妈妈摇头:“似是不像。奴看夫人守礼贤德,每日必会起来服侍将军穿衣上朝,将军若出门,也必会在院门外候着将军归来,三不五时的还亲自下厨为将军烧菜。再贤惠也没有了,又怎会赶将军去书房睡呢?”
  老夫人听得满意:“若真如此,这儿媳也算娶对了,是个懂得伺候丈夫的。只别像她亲娘一样,成婚四年才生了个女儿。”
  老妈妈笑着安她的心:“夫人身子康健,身段又好,定能生个大胖小子!老夫人就等着享福吧!”
  老夫人笑了笑,失神地看着手中盒子里那用红线绑在一起的两缕乌发。
  九年前顾家抄家流放之时,丈夫送她的首饰、为她作的画都没了,只剩下这成婚时剪下的两缕头发了。
  老夫人哑声道:“那就好。当初我成婚三年才有了大女儿,又过了两年才得了阿寂,此后多年肚子未有动静,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是个女儿。当时官人可是正四品官啊,却只有一个嫡子。我那时年轻气性大,不让他纳妾。若是……官人的香火断在阿寂手里,我可怎么有脸去见公婆!”
  说到这里,她眼中寒光一凝,挥手止了老妈妈劝慰的话,冷声道:“让人熬些助孕的汤药明日送去给阿寂媳妇,要药性温和些的。”
  老妈妈忙应下了。
  这边宋娴慈闭眼靠在浴桶里,阿涓低声道:“刚刚墙角有人蹲着听咱们屋子里头的声响,我让兰堇看过,兰堇说是老夫人院里的,我便没逮那人。”
  宋娴慈眼皮一跳,想了想,轻声说:“不必理会。”
  阿涓又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多日前夫人让我父兄查的事已有了结果。”
  吴顾氏在流放时的遭遇,宋娴慈虽猜了个大概,但还不知该如何疏解她,忙附耳过去细听。
  “九年前大姑奶奶与将军、三小姐惨遭流放,途中大姑奶奶为保弟弟妹妹的命,委身于那几个长差和得粮多的男人。”
  这是宋娴慈猜到的:“嗯,你继续说吧。”
  “那些畜牲有时为求刺激,特意在晚间成群结队地当着将军与三小姐的面,对大姑奶奶……”
  “这漫漫流放路走完,大姑奶奶又被充作营妓。”
  宋娴慈听得闭了闭眼。
  “便是这后头的事最让人气愤。有军爷听说她在路上以身换粮之事,竟在她胸前拿刀刻了个‘淫’字。”
  宋娴慈心中顿感悲凉。吴顾氏没有被施以黥刑,却遭受了更大的屈辱。
  “北境偏远,大姑奶奶的境遇又被将军捂得严严实实,所以京城无人知晓。后来为着大姑奶奶的名声,将军让一个犯事的吴姓都护将大姑奶奶娶了回去。嫁过去不久,那吴都护就病逝了,大姑奶奶成了孀妇,待将军在京中建了府,便被接了回来。”
  “大姑奶奶实在是个心志坚韧的女子,传消息回来的人说,即便进了军营,大姑奶奶都还似无事人一般,眼睛里也一直有神采,与旁的寻死觅活的营妓不同。直到被人在身前刻了字才跳了河,被救起后便沉默寡言,从此再无生气了。”
  宋娴慈起身穿衣,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之前你敷在我背上的药膏,可能消去这样的刻痕?”
  “即便不能尽消,也可淡去许多!”阿涓眼睛一亮,急声应她。对啊!她怎么忘了自己还有这本事!
  宋娴慈这才露出笑意:“替我谢谢你父兄。这几日便辛苦你再制几罐药膏。”
  “不辛苦!”阿涓忽又为难道,“可是夫人,您要直接戳破此事再给大姑奶奶送药吗?”
  宋娴慈摇头:“我自有打算。”
  第二日,宋娴慈依旧早早起来将顾寂送出了门,顾寂仍是那句话:“我回来用膳。”
  宋娴慈与顾宁在门外等到顾寂回来,便一起用膳,只是今日有些不同,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端了碗汤药来,说是给宋娴慈补身助孕的。
  周妈妈见将军一听这是药就皱了眉,忙道:“这是补身子的,不仅不伤身,还对女子有好处。”
  顾寂脸色这才好了些,可又想到若是怀了孩儿,那便不用再做那种事了,脸色又臭了下去。
  周妈妈见宋娴慈把药喝了,笑得喜庆:“夫人喝了这药,定能给咱将军添十个八个公子,府里可就热闹了!”
  十个八个?
  顾寂臭了的脸色又恢复如初。
  宋娴慈只是笑笑,让兰堇送周妈妈出去了,待顾宁走后,她拉住正要去书房的顾寂:“将军,我有话要说。”
  顾寂跟着她进了内室,眼看着兰堇支开了外头的人再告退出去,并轻轻将门带上。他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却见宋娴慈竟对他俯身行礼。
  他忙将她搀起,不知为何心中竟生了一丝怒意:“你这是干什么?”
  宋娴慈低声道:“我着人到北境打探当年将军与大姑奶奶、三妹妹流放之事。”
  顾寂听完,手指都有些发颤,低声问:“你打探到什么了?”
  “我全都知晓了。”宋娴慈轻声道,“将军若是生气,可罚娴慈。”
  顾寂默了许久方问她:“既瞒着我打听了,又为何告诉我?”
  宋娴慈望着他,柔声道:“将军可记得,长姐在闺中时是何种性子?”
  顾寂两眼失神,低声道:“长姐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爹最疼的便是她,赞长姐性子刚毅,但又能屈能伸,在长姐身上花的心思比在我身上花的都多,甚至总是带着长姐和那些大人们议事。”
  宋娴慈又问:“长姐一路受辱,撑到北境已是难得,其后进了军营,更是奇耻大辱。敢问将军,长姐是否有过求死之意?”
  顾寂一愣,沉思许久,张了张口,却没有应答。
  宋娴慈轻声说:“即便一路受辱,即便进了军营充作营妓,长姐都仍是选择了活下去。直到那日,被那个畜牲拿刀在胸前刻下了字,才愤而跳河,对吗?”
  最不想回忆的往事被人扯了出来。顾寂虽早就杀了那个畜生,但仍是恨得咬牙切齿,点了点头。
  宋娴慈握住他的手,将手心的温热分给他,柔声继续说:“公爹说得对,长姐性子刚毅,能屈能伸。她即使到了军营里,那样的耻辱,都能忍下来,就是因为她信自己能忘记这段往事,想着只要离了这地方,无人知晓这段往事,她便还能好好活着。但她被人在身上拿刀刻了字,即使别人不知道,可自己却日日低头可见,这耻辱想忘却不能忘,绕是她性情再刚毅也经受不住。若这疤能消……”
  “我也想!”顾寂捂住双眼,“我曾暗暗为她寻医觅药,可所有人都说这刻痕消不了,到后来她已经不愿尝试了,不提疗疤还能无事,一提便会发疯。”
  宋娴慈本是想着自己不便出马,让顾寂送去,可没想到吴顾氏竟如此抵触,脑子略转了转,笑道:“那便别对长姐直言,让她亲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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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第 13 章
  ◎勾人◎
  “这是何意?”顾寂一愣,然后腾地一声站起,“你有药可消长姐身上的刻痕?”
  宋娴慈安抚地冲他笑笑:“前三年为着我娘家走南闯北的,倒是让我遇见了些奇人。其中有一位是沈不屈老先生的传人,此人善消疤痕,当初我被人在背上深砍了两刀,她便给了我一个祛疤方子。我依着方子让阿涓制了敷在背上,连敷月余便什么痕迹也瞧不见了。想来这药对长姐身上的疤痕也是有用的。”
  沈不屈便是阿涓那个二师兄。
  长姐身上的疤终于有救了,但顾寂听后第一感受到的却不是欢喜,反而是一丝丝的疼。
  宋娴慈接着说:“长姐既是不愿治疤,便在她面前演一场戏,让她亲眼瞧着有人留了刀疤,再以此药消去,她必会寻个由头要去此药。这样长姐颜面得存,心里安宁,比将军送去还要合适些。”
  顾寂心下有了猜测,顿时有些慌,沉声问:“你打算让谁来演这场戏?”
  “长姐足不出府,能让长姐关心忧虑到亲自去看伤得有多厉害,便只能是咱们府里的主子;且要能方便让她一个女子时不时查看,便只能也是个女子。”宋娴慈望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笑道,“总不能让母亲与妹妹来。便只有我了。”
  顾寂急声道:“不行!找个下人来也可以,即便长姐不亲自去看,她掌管中馈,也必会遣人去看顾的。届时便让大夫拿出此药,此事口口相传,也会传到长姐耳中。”
  “有谁会无缘无故砍个下人?即便伤着了,主人家为其好生治伤便是,为何会废那么多钱银为一个下人消疤?”
  “那就我自己来。她是我亲姐,见我有伤必会来看。”
  “你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我也见过你的身子,你受过的伤不知有多少,一直都是伤愈了就算医好了,怎会突然想着祛疤?”宋娴慈道,“若你不肯,那就等药制好拿着直接去找长姐吧。”
  顾寂一噎,想起前几次拿药过去时,一贯强撑着平静的长姐冲他疯了一般地尖声大叫,无论怎么劝说都无用。
  他不敢再刺激长姐,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被砍一刀。
  宋娴慈神情轻松:“那便我来,别看我是个女子,我不怕这些的。”
  顾寂看了她许久,轻声问:“为何你肯做到这般地步?”
  宋娴慈一笑,如粉白的海棠花开。她声音轻柔:“因为你我是夫妻。只要将军不负娴慈,将军心之所愿,娴慈当尽全力助将军达成。”
  顾寂猛地伸手搂住她,在她耳后轻轻闭上眼。
  五日后,宋娴慈与顾寂出府去了马场。宋娴慈身着一袭杏色衣裙,清丽脱俗,与顾寂并肩而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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