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顾老夫人被顾寂扶着回了慈安堂,进了被窝里还在浑身发抖。
顾寂看到母亲如此,脸上的怒意散去,轻叹一声:“母亲,儿子只想和娴慈好好过日子。您就消了纳妾的念头吧。”
顾老夫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不行,顾家的香火要是断了,我该怎么跟公婆交代!”
顾寂见母亲嘴里心里都是顾家的香火,气道:“陛下今日都要问罪顾家了,您要是再折腾娴慈,只怕我们全家都要没命,还谈什么香火!”
说完顾寂胸前一闷。今日宁濯当真是半点不掩饰他对娴慈的心思了,如此下去,或许真有一天会将娴慈抢进皇宫。
“陛下不会的!”顾老夫人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你没听娴慈说吗?只是纳个妾,我们有何大错?陛下就是再生气也不好怪罪,否则天下人都是要说他惦记臣妻的!我看今夜娴慈又是为你说话,又是不肯和离的,定是爱极了你。你同她说你要纳妾,她定会答应……”
“母亲!”顾寂猛地挣开老夫人的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纳妾的,您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顾寂便不再理她,转身欲走。
“阿寂!”老夫人忽地冷了语气,“你可还记得,我当初为何会遇上贼寇故而跌落马车瘫痪在床?”
顾寂全身发冷,缓缓回头。
老夫人一步步走近他:“当年我原是要去城西查庄子,若非你淘气去了城东,我怎会半路改道?后来碰上贼人,也是我带人将其引开。这些,你都忘了吗?”
顾寂嘴唇发白,跪倒在地,哽咽道:“儿子怎会忘记!”
“母亲只这一个心愿了,你就当报答母亲,助母亲得偿所愿吧。”老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怪母亲。我也很喜欢娴慈,只是不敢赌。若她身子真能好,以后生下嫡子,我定会将嫡孙看得比庶长孙重。”
顾寂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对亲娘重重磕了个头,起身踉踉跄跄走向主屋。
第31章 第 31 章
◎和离(2)◎
宋娴慈坐在窗边发愣, 脑子里都是宁濯离开前哀怒的神色。
身为嫡长女,她理应支撑门庭、爱护弟妹;身为妻子,她理应顺于婆母、伺候夫君。在这世道, 她若要做到毫无错处,让旁人都夸一句孝女贤媳, 便只能成为一支红烛,燃烧自己,照亮娘家与婆家。
她若没有碰见过宁濯,或许早在神医告知三年无孕之时, 就会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要为顾寂纳妾, 因为这是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气度。
可偏偏她碰见了。
那人温润如玉、出类拔萃,明明是身份高贵无匹的皇太子, 却回回都为她低头,还在祖父将赐婚圣旨转交给她的第二日,同她说, 东宫日后只有一个太子妃, 不会有旁的侧妃姬妾。
她只当是说笑。皇家需开枝散叶,宁濯再如何心悦她,也得广纳妃嫔。
却不想第三日她却被请入皇宫,去拜见宁濯的父皇。病重的皇帝依旧慈眉善目,旁边坐着温柔至极的皇后,和板着微红俊脸的宁濯。
帝后二人在独子羞怒的目光中忍住笑,无比认真地为宁濯作保。
宁濯的父皇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皇后身子弱,两年才生下一个嫡子, 此后也不再有孕, 皇帝便将文武百官喷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一抹, 若无其事地继续独宠皇后。
一阵脚步声传来, 宋娴慈将自己从往事中抽离,抬眸看去,见到顾寂在十步远处站定,直直地看着她。
他们夫妻二人分房而睡已有些时日。宋娴慈瞧着他眼底的神色,却看出除去思念之外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
宋娴慈没来由地有些发慌,却不想开口去问,只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回视他。
顾寂败下阵来,一步步走近她,哑声道:“我想纳妾。”
宋娴慈指尖微颤:“将军此言当真?”
对上她清澈的双眸,顾寂一颗心抽疼,明知自己该点头应是,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开口。
宋娴慈第一次见顾寂如此痛苦,甚至胜过新婚之夜他忆及长姐所受的屈辱之时的样子。
她轻声道:“你其实不想纳妾的,对不对?”
顾寂闻言眼睛瞬间通红。
宋娴慈声音更轻柔了些:“是婆母同你说了什么,让你无法推拒,对不对?”
顾寂胸口剧烈起伏,再也忍不住,紧紧拥着妻子,崩溃地哭出声。
宋娴慈叹了一声,像哄一个孩童一般轻拍其背,思考许久,开口道:“将军,你可愿带我去北境?”
顾寂一愣,从她怀里出来,喃喃重复:“带你去北境?”
“嗯,就我们夫妇二人。往后我们定居北境,旁的事情再也不理会,可好?”
“那母亲与姐姐妹妹……”
宋娴慈皱了皱眉,轻声道:“京城富庶安宁,府中又不缺人伺候,将军若是担心,待过几年婆母想通了,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顾寂张了张口,艰难道:“可她们都是女子,我怎能抛弃她们与你远走北境?”
宋娴慈也没太为难他,不在意似的笑了笑:“将军不必立时给我答复,这样吧,明日清晨。若将军答应娴慈,便在上朝前叫人剪一只红梅放桌上;若将军仍是想听婆母的去纳妾,那便不用剪梅枝啦。”
顾寂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宋娴慈看了他一会儿,委婉地请他去书房睡。
顾寂喉咙一哽,却不敢说自己想留下来,点了点头便转身出门。
宋娴慈目视着他离开,偏头看着走进来的阿涓。
阿涓低声道:“方才老太婆院里一个丫头从墙角离开,不知有没有偷听到夫人和将军说话。”
宋娴慈起身往床榻走去,淡淡道:“由她去。”
第二日清晨,宋娴慈猛地惊醒,立时翻身下床走到桌边。
只见桌上空无一物,没有她想要的一枝红色。
本就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宋娴慈也没有太失望,静了半晌,面色如常地叫来阿涓和兰瑾服侍自己洗漱。
正坐在铜镜前由着兰瑾折腾,忽然一个婢子进来说老夫人要见她。
宋娴慈温婉一笑:“知道了。”
兰瑾手指翻飞间,将乌黑如瀑的长发轻轻挽就,看着镜中那抹无双丽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娴慈起身,下巴微抬,让阿涓为她系好大红披风,看了眼兰瑾捧着的手炉,笑道:“把外头那个罩子换了吧,我还是喜欢用你绣的。”
兰瑾这才记起这个罩子是顾宁送的,暗骂自己一声,忙扯了下来,到柜子里找新罩子去了。
阿涓跟过去,从那堆兰瑾的手艺里找出一个海棠花样给兰瑾看。
兰瑾撇了一眼:“海棠是春日开的,如今是寒冬呢。”
阿涓咬着唇将这罩子硬塞在她手里:“哎呀,冬去春来,春暖花开嘛!”
兰瑾无奈,只好选了这罩子,将手炉包在里头递给宋娴慈。
宋娴慈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定在粉白的海棠上。
不可避免地忆起那个为她亲手栽下一树海棠的温润少年。
兰瑾后知后觉地想到海棠与新帝的关联,忐忑问道:“要不奴婢再去换一个?”
再换回来倒像是欲盖弥彰了。宋娴慈视线收回,望向前方:“无事,就这个吧。”
慈安堂。
宋娴慈扫了眼屋里的三个婆家人,躬身向老夫人和吴顾氏行礼。
顾宁对宋娴慈福了福:“见过嫂嫂。”
宋娴慈唯一颔首,然后看向老夫人和吴顾氏。
屋中这几人,也就顾宁表情稍微好看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老夫人凉飕飕道:“听闻昨夜,你撺掇我儿抛弃我们娘儿仨,同你去北境?”
宋娴慈面色半点不变:“您言重了。镇守边关本就是将军的责任,我是他的妻子,自当随行。您与姐姐妹妹体弱,怎能去北境受苦。”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儿媳有这般大的能耐,可插手军中之事、左右陛下心意,让手握重兵,本该半年在京,半年在北境的我儿常驻边关?陛下也肯放心?”
宋娴慈轻笑一声,再也不想装什么贤妇了:“将军心系血亲。有您与姐姐妹妹留京为质,陛下有何不放心的?”
“放肆!”老夫人拍案而起,“你这忤逆婆母的不孝东西……阿宓!”
吴顾氏起身:“女儿在。”
老夫人指着宋娴慈对吴顾氏说:“新妇敬茶那日,她巧言令色哄得你心软,以致今日不敬婆母、毫无礼数,此番你便好好给她立立规矩吧!”
吴顾氏恭声应下,漠然道:“弟媳可还记得你自己说过,待母亲大好了,你便来补敬那杯新婚第二日未能敬上的新妇茶?”
宋娴慈:“记得。”
吴顾氏叫朱妈妈端来一盏茶来,送到她面前,低声道:“娴慈,你对我有大恩,我本想把你当亲妹妹,但你如今,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别怪我心狠。”
宋娴慈看她一眼,目光凝在面前的茶杯上,伸手轻触,果然如她嫁进来第二日的那杯一样烫手。
依旧是用浸过滚水多次的茶杯装的滚茶。当日避过的磋磨,今日又出现在她面前。
宋娴慈扫视了一圈,三个婆家人,没有一个眼底有不忍,没有一个想要制止。
她竟不生气了,反因终于下定决心而生出无穷的坦然和开怀,让她眼睛都染了笑意,忽地伸手掀翻了茶盏。
滚水迸溅,吓得老夫人和吴顾氏不顾体面地躲避和尖叫。
“来人!”老夫人气得发抖,“给我把这不孝之妇捆起来!”
“谁敢!”宋娴慈美目往后一扫,吓得壮奴不敢上前。她素来温柔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狠厉,“老夫人,我提醒你一句,我既能千里迢迢请神医过来治好你,也能再找人把你变成原来那副模样!”
老夫人被这一句吓得腿软,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我是你婆母,你……你怎敢……”
宋娴慈声音清泠:“我自然敢。”
顾宁腾地一声站起,愤然道:“嫂嫂,我一贯是向着你的!但你今天太过分了!”
宋娴慈轻飘飘一眼看过去:“那你就别再向着我。”
顾宁一噎。
宋娴慈眉目冷然:“老夫人,你要给你儿子纳妾我管不着,但别把主意打我宋家的姑娘身上!我祖父严令宋氏女不得为妾。想改我镇国公府的规矩,你还不够格!”
老夫人听到前半句话心里狂喜,听到后面便不由得变了脸色,骂道:“镇国公府真是出了个不尊婆家的好女儿。待我儿回来,我定要好好说与他听,让他看清楚他痴迷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您请便。”宋娴慈一笑,转身往外走。
老夫人看着宋娴慈的背影气急,抓起桌上的茶盏便往她头上丢。
阿涓猛地回头,飞身将茶杯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