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谈靳楚又递上一包抽纸,耐心地等着女人整理好波动过大的情绪。
  “……谈警官,妙妙亲口告诉我,她能通灵……那你?说,她是不是很有可能梦得到,那个杀害我妹妹的凶手??”
  年轻的男警在片刻沉默之后?,垂下了头。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抱歉。”
  他低声道:
  “妙妙梦到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当年高空抛物?的肇事者至今没能落网,却?是我们的失职。毕竟查明真相、抓住凶手?,是警察应该做的事。”
  周念念哭着摇了摇头。
  “……不能怪你?们的,那个小区没有摄像头,警察在当年,就已经把?小区里所有在场的业主都审问了一遍……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凶手?……”
  她自责地闭上了双眼,泣不成声道:
  “我最该怪的,是我自己?……盼盼她……”
  “她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的校徽……”
  “盼盼她是为了给?我送校徽,才从地下室里跑出去的……如果不是我撒谎骗了她,盼盼根本就不会出意外……”
  她将唇都快咬出了血。
  “最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谈靳楚静静听完,抬起手?,拍了拍捂脸流泪的女人的背。
  他不太会安慰人,斟酌一番,才道:
  “你?这?么说,如果盼盼知道了,也会很难过的,她一定不希望你?活在阴影里。”
  周念念肢体一僵,随即又失声痛哭。
  哭到浑身发抖,连抹眼泪都提不起力气。
  她神情悲怆地摇头反驳,“盼盼她应该是恨我的,不然……为什么妙妙都梦见了她,她却?不肯出现在我梦里一回呢?”
  “我跟我丈夫结婚三年后?,就再也没有梦见过盼盼了……”
  路灯下,谈靳楚坐在女人身旁,看着她哭到了凌晨五点。
  直至她情绪渐渐平复,最后?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颤着声,自己?主动道:
  “谈警官,你?想了解什么就问吧,我怕耽误太长时间,妙妙醒了该找不到人了。”
  “好。”
  谈靳楚点点头,从手?机里翻出了6年前同事们的出警记录。
  “据我目前了解,你?丈夫就是当年的报案人……你?跟他,后?来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周念念一怔。
  这?个问题,妙妙在吃饭的时候也问过她一次。
  只不过,她当时出于逃避心理,始终不敢提起最令她痛心的妹妹,话中略去了很多关键。
  “我丈夫叫冯保成,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外卖员。”
  谈靳楚问:“所以?,他是送外卖,才来到那个小区里的?”
  周念念却?摇了摇头。
  “不是,他是为了找他的姐姐和?姐夫,才去的那片烂尾楼区。”
  然后?当着年轻男警的面,她才终于把?六年前的那件惨案,缓缓讲了出来。
  那一年,冯保成还只是个单身的外卖员。
  他的姐姐和?姐夫婚礼在即,可他们砸锅卖铁买的新房,却?依旧没有建好。
  又听闻,小区里的很多业主也熬不过漫长的施工进度,都急着要住进去。
  所以?那对新人也找到工程部,像其他业主一样,领走?了房子?里建造所需要的材料,打?算自己?找施工队上门装修。
  冯保成那天早上,是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后?,顺路过去看望他姐姐和?姐夫的。
  烂尾楼里不通水电,很多工程都无法开展。
  且当时最紧要的,是把?房子?里的承重墙给?砌完。
  冯保成看着忙忙碌碌的准夫妻俩,就没有过多耽误他们的时间,放下给?他们捎来的早饭,便一个人走?下了六楼。
  不料,他才刚跨上电动车,骑了有十几米远,就在小区的路上——见到了一滩血泊。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女孩子?倒在其中。
  冯保成当场就被吓了一跳。
  他立马下车,慌忙跑上前去查看情况——
  小女孩是被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扔出来的砖头给?砸死的。
  砖头正中脑袋,将小女孩儿脆弱的、没有完全发育好的头骨给?砸了个稀巴烂。
  血腥的场景实在太过触目惊心,冯保成确认完小女孩儿已经没命后?,便撤到了一边,先拨打?了120。
  尸体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留在路上。
  他站在血泊一旁,抬起头,又向附近的几栋楼看了一圈。
  四面楼中都传来“轰隆轰隆”的施工响声,但窗边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似乎……在场的业主们,还没有人知道,小区楼下,刚刚死了一个小女孩儿。
  冯保成仅凭自己?的一双肉眼,无法锁定高空抛物?的肇事者。
  所以?他在打?完120后?,直接就报了警。
  而且在警察来到之前,他还截住了几个刚下楼、准备离开的施工人员。
  半个多小时后?,警车驶到了现场。
  至于冯保成拨打?的那通120——
  救护车属于急救系统,只用于尚且存活的伤者的救助。
  小女孩儿已经死透了,过来给?她收容遗体的……是殡葬车。
  很多在场的业主们也都听到了楼下的那些动静,纷纷出门过来查看。
  两位警察对死亡现场进行了勘测,也对倒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儿拍了照片。
  尸体一翻过来,警戒线外够着脑袋凑热闹的人,不禁发出了一片惊呼。
  更有位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当场就被吓得哭出了声来。
  “……我的天呐!这?么小的小孩子?,怎么就……”
  还有一位在场的警察,负责联系小区的负责人。
  打?电话被叫来的,是闭门不出、躲了好久的其中一位开发商。
  听他哭诉,另外几个跟他合作项目的人都已经卷款跑路了。
  他独木难支,自己?现在穷得揭不开锅,上哪儿弄钱去聘请物?业公司帮他管理小区、完善设施啊?
  小区里没有水电,没有绿化,连单元楼门都没建好,更不用说安装摄像头了。
  警察又让他通知死者的家?属来现场。
  那个开发商面露难色,因为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个被砖头砸死的倒霉小女孩儿。
  得亏他的妻子?也陪着他一同前来了。
  ——烂尾楼小区也请不起专业的售楼人员,只有开发商的家?里人们帮着操持。
  妻子?说,她认识,这?个小女孩儿有一个姐姐。
  那间地下室,就是她租给?姐妹俩的。
  又是半个多小时后?,一个浓妆艳抹、造型浮夸的年轻女孩儿便匆匆赶来。
  那也是冯保成第一次见到,他那位未来的妻子?。
  她带着挑染的粉蓝相间假发,睫毛刷得像眼皮上趴了一只蜘蛛,涂着浓艳的大红唇。
  零下的天气里,身上只穿了件儿吊带跟短裙。
  双脚上的高跟鞋由于跑得太急,已经丢在半路,不知所踪。
  她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冻得有些发青。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浑身哆嗦着,站在警戒线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个时候,冯保成也才意识到。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别说是放声痛哭了,就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他于心不忍,主动走?上前去,脱下身上那件穿得有些破旧的防风夹袄,轻轻地披在了周念念的身上。
  还说了一句:“节哀。”
  “所以?……”
  谈靳楚开口,“你?来到之前的那些事儿,都是你?丈夫告诉你?的?”
  周念念噙着泪,点了点头。
  “嗯,他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而剩下的细节,很多都是被写在出警记录里的,一查就能查得到。
  警察对当时在场的十几位业主,包括报警的冯保成本人,都进行了仔细的审讯和?排查。
  可那些业主们一口咬定,自己?不是高空抛物?、砸死小女孩儿的凶手?,他们当时都在自己?家?里装修房子?呢。
  至于冯保成——
  他的言行举止更是坦荡,不仅全程配合警察们对他手?上、以?及手?套上的残留物?进行检查化验。
  还主动提出,自己?愿意接受测谎仪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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