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有人回道:“她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今天跟吃错药似的,突然就没事找事,活像我们欠了她。”
  同一屋檐下,跟顾莞宁一南一北隔得好远的刘晓玲默默抱紧自己。
  刘晓玲不禁在心里庆幸,还好听了别的知青的话没再跟郑妙琴一起,郑妙琴根本就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温柔善良大方。
  不跟郑妙琴一起听她委屈诉苦,刘晓玲觉得自己脑子都清醒不少。
  以前郑妙琴愿意伪装,以此博大家的好感,收拢人心,那是因为郑妙琴自视高人一等。
  后面顾莞宁来了知青院,顾莞宁长得比郑妙琴好看,又是从海市来的,家世也比郑妙琴出色,哪怕下地干活的衣服都是簇新没有补丁的,谁跟她都不能比。
  郑妙琴可不就心里不平衡了?
  而且顾莞宁为人和善,除了性子有些冷不主动跟人搭话,活生生就像另一个赵红英。
  郑妙琴偷偷喜欢徐文理,但徐文理对郑妙琴不假辞色,一直疏离冷漠。
  顾莞宁出现以后,就连徐文理也不断向她献殷勤,听说两人还曾是旧识,家中长辈也有交情。
  郑妙琴处处都被顾莞宁比下去,她心高气傲能接受?
  此时的刘晓玲看当初的自己,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子。
  怎么郑妙琴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郑妙琴说顾莞宁背着人的时候对她冷嘲热讽,讽刺她心比天高配不上徐文理。
  郑妙琴还说,顾莞宁是海市来的资本主义大小姐,是坏成分。
  郑妙琴又说,顾莞宁提了东西去大队长家,为了队小老师的名额贿赂大队长。
  郑妙琴义愤填膺,说绝对不能让顾莞宁这种人破坏规则,非得给顾莞宁个教训让她老实下来不可。
  结果这个教训险些让顾莞宁丢了命。
  刘晓玲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昏了头,她为郑妙琴两肋插刀,鼓动其他知青断顾莞宁的粮,结果郑妙琴没什么事,她反倒千人嫌万人厌。
  自己根本就是瞎了眼。
  哪怕这段时间她上工从不迟到早退,也不再跟别人发生口角争执,可到现在都没有知青愿意带她一起。
  刘晓玲满腹怨气,怨郑妙琴,也怨顾莞宁,更怨赵红英和别的知青。
  她是错了,可给她个改过的机会不行吗?
  这会儿见到郑妙琴跟她一样被嫌弃,刘晓玲在心里笑出声来,胸中一阵畅快。
  真希望那几个女知青和郑妙琴打起来,到时候都记大过!赵红英也要记,谁让她这个老大姐工作出现了疏漏?
  **
  出去寻人的男知青带回了郑妙琴。
  院里一阵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顾莞宁听得心烦,多人宿舍果然不适合她。
  当晚,郑妙琴抱着床铺被褥换了新的屋子,她走后,腾出的位置匀给了剩下的知青。
  顾莞宁倒没什么大的感觉,她睡在最边上,没等到她那儿,郑妙琴左右的知青就把位置占干净了。
  有人心里不忿想说什么,可又怕像郑妙琴一样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再不得已搬到别的屋子去。
  每个屋子都有小团体,谁也不想抛下经营良久的人际关系去新地方开荒。
  昨夜没睡好,早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顾莞宁蔫蔫地打着哈欠,灌了杯红糖水就打算去上工。
  去田里的路上,前面有个女知青回头,“顾知青,十六日那天该你和刘晓玲去山上捡柴了。之前你生病,都是我们两个替的,一共三天你可记好。”
  顾莞宁忙点头应下,也没忘了谢谢人家。
  十六日就是下个星期五,算好日子,晌午吃饭时顾莞宁找上刘晓玲,“十六、十七、十八日三天该你和我上山捡柴,你确定能一起吗?”
  不是顾莞宁存心要质疑刘晓玲,主要是刘晓玲前科太多,虽然这段时间好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但在她这的信用依旧不过关。
  刘晓玲一个人蹲在墙角吃饭,闻言抬头,一脸不忿,“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逃避劳动了?”
  顾莞宁:“……”你没有逃避过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刘晓玲看得清楚,她合上饭盒,站起来要放狠话,却发现自己得仰头看顾莞宁。
  刘晓玲踮起脚,梗着脖子瞪顾莞宁,“最后一回,下次你找别的知青!”
  说完,抱着饭盒换了个地方。
  顾莞宁:“……”为什么不是刘晓玲去找别人?
  听见两人的对话,排队打饭的郑妙琴动作一顿,想到什么微眯起眼睛。
  如今在知青院没人愿意跟她相处,之前发生过口角的女知青在院里不遗余力抹黑她的形象,说她无理取闹自私暴躁。
  那些话恨不得让郑妙琴破口大骂,再跟她们吵一架。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郑妙琴,她不能再这样了。
  打好饭,郑妙琴去等徐文理。
  这几天两人只要有时间都在待一起。徐文理一直强调得避着人,郑妙琴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
  总有一天她会让徐文理同意公开的。
  **
  队小招生工作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程长顺去李家庄大队一趟,满打满算才带了三个学生回来。
  李家庄三个娃,加上前进大队六个娃,依旧凑不齐一双手。
  而知青这头,五六天过去也只劝到了两个学生。
  程长顺设置的班级人数是二十人,再这样等下月初队小都没脸开学。队小开学一推再推,从这月推到下月,再不开学原先报了名的也要闹了。
  这天晌午上工前,老知青梁明远从队里回来,咕咚咕咚灌了一缸子的水才缓过神。
  顾莞宁盯着他问:“梁知青今天招了几个学生?”
  梁明远一抹嘴,拍拍裤子坐下来,笑着道:“一个没有。”
  旁边柴瑞云哑着嗓子,已经完全没了之前激情昂扬的心态,丧着脸有气无力道:“你还挺乐观。”
  “那也没办法。”梁明远摇头,“根本都说不通。一说就是没钱,再说就是孩子也不想上,你要再说——”
  梁明远发出两声短促的笑,语气颇为无奈,“那就得被赶出来了。”
  真是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不愿意就是不愿意,那些社员们可固执得很。
  柴瑞云对此深有体会,她这嗓子就是这么废的。
  顾莞宁默默啃果脯不再说话,上辈子看过几个贫困山区助学的纪录片,在政府承担学杂费的前提下,依旧有许多家长不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根本上在于,在他们看来读书无用。
  而女生读书更无用。
  除了浪费钱还能做什么?
  反正到了年纪总要嫁人,念没念过书都要嫁人,嫁了人就不是自家的了,没的给别家人花那冤枉钱。
  现实总有各种各样的难题。
  顾莞宁陷入回忆中——
  前天她跟柴瑞云去过一个社员家,那社员像还是队里的富户,不过这年代不兴这么说,一说就成坏分子了,人家得跟你急。
  那社员家是个富户,也是个大户,一家子几十口人。真是不夸张,大人孩子成堆成堆出来跟她和柴瑞云打招呼。
  打眼瞧过去,到年纪该读书的孩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顾莞宁直接看傻眼了。
  那户人家还没分家,当家的是老爷子和老太太。
  老太太对她和柴瑞云挺好,端了热水上来,笑眯眯的,“柴知青,顾知青,咱家孩子多,掏不起学费,就不去了。”
  柴瑞云擎着嘶哑的声音劝说,“大娘您再考虑考虑,读书可是件大好事。”
  大娘苦笑着,“柴知青你是城里人不懂,咱家里穷,供不了那么多孩子。”
  再说,不念书也没啥,她就没念过书,她几个儿子闺女也没念过书,现在不照样过得好好的吗?
  柴瑞云苦口婆心地劝说,“供不了那么多就先供几个,一个两个的肯定能行,咱队小学费不贵也就一块钱。”
  话音落下,一直偷摸打量这家人的顾莞宁就发现几个嫂子皱眉瞪眼,明显不高兴了。
  顾莞宁扯扯柴瑞云的袖子,咳嗽一声。
  柴瑞云不明所以,“莞宁你咋了?”
  下巴点了点那碗热水,顾莞宁笑着道:“你嗓子还疼不,喝口水缓缓。”
  这几天不是在说话就是在去说话的路上,柴瑞云一把爽朗的嗓子就跟破风箱似的,有时候说话都没声。
  咕咚咕咚喝下碗水,柴瑞云一抹嘴还想再劝劝。
  顾莞宁却先她一步出声,道:“大娘生了这么多孩子,又给拉扯大,还让孩子成家立业生了这么多的孙辈,您可真是好福气。”
  闻言大娘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真实起来,“顾知青真会说话,我这叫啥好福气?孩子一个个都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也没个本事让老婆子过上好日子,天天吧还有操不完的心。”
  “您说得对。”顾莞宁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学她爷奶以前跟邻居唠嗑,“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当人父母的,哪有当人儿子孙子的清闲?”
  “你这话可太对了顾知青!”大娘就跟找到知音似的,“我家里这几个不省心的,净知道惹我发脾气!”
  大娘说着,还瞪了一圈院里的儿孙们。
  “唉!”大娘长叹一声。
  有门!
  顾莞宁登时坐直,开启和大娘的深入交谈,“大娘您也别气,身体是自己的,儿孙们不心疼您不还有大爷吗?”
  “那话咋说的?能陪您一直走下去的永远是您的老伴儿。”
  被点名的大爷下意识也坐直了些,憨憨笑道:“顾知青真会说话。”
  然后对着大娘献殷勤:“他娘,咱年纪大了,是得琢磨着多为自己想想。”
  大娘顿时热泪盈眶,偏头抹抹眼睛,再转回来,跟顾莞宁说话时语气不自觉就亲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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