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节

  瞧了一眼, 顾鹤庭赶忙放下竹筐, 从里头拿菜拿饭摆桌上。
  屋里唯一的桌子是张小四方桌, 就在炉子旁边。
  他筐里主要装的是菜, 汤汤水水不好带就没炖菜, 全是小炒和油炸菜式, 唯一一个炖的红烧肉虎皮鸡蛋粉条也没汤。中午炖的,肉汤全让他们和着拌了大米饭。
  此外还有排骨、梅菜扣肉、回锅肉、蘑菇炒腊肉、辣炒猪肝猪肚、糖醋里脊、葱烧大排,这次把除了排骨和火腿家里其它的肉都给端来了。
  东西摆到一半,顾盛清被震惊地差点扶不住墙。
  “你把肉全带来了小晚吃啥?”
  顾鹤庭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孙女要带的,少带了她还不乐意呢!”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的。现在家里啥都不缺,肉票更是不缺,我们明天要去趟京市,过了元宵节才回来,家里那么多肉放不住。”
  “放心吃,后面还有呢。”
  顾盛清往门口看了看,“后面?”脑海里冒出个想法,他结结巴巴问道:“小晚也来了?”
  那刚才说话的女声就是他孙女了?
  顾盛清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于是埋怨孙子,“天儿这么冷,小晚身体不好你还让她来?”
  顾鹤庭摆好菜,一屁股坐下,拧开水壶咕咚咕咚灌两口,擦擦嘴回道:“不让她来她不乐意,回头我在她那儿受埋怨。让她来你们又不乐意,我还得受埋怨,合着我两头不是人呗?”
  顾盛清也扶着桌子坐下,“你说你这个当哥哥的,自己就没点自己的主意。”他说着说,目光却不停往门口瞅,“这咋还没进来?”
  宿舍外头。
  顾莞宁捧着手,眼泪汪汪的,“你个乌鸦嘴。”
  乌鸦嘴程砚洲心虚低头,攥着手绢给她擦身上的泥土。
  田埂高,天又黑,顾莞宁往下跳的时候刚好踩到石头,呲溜一下屁股着地,手心也擦了下。
  幸好鸡腿没事。
  前面,谢明望先送李忠旺去值班室,出来的时候手电筒一晃这才看到田埂附近还立着俩人。
  他端着手电筒走过去,“咋了?”
  顾莞宁吸吸鼻子,“摔了一下。”
  谢明望心一提,“严重吗?摔到哪儿了?”
  顾莞宁摇摇头,“我穿得厚,不严重。”
  擦完泥,程砚洲重新背上筐,三人这才往继续宿舍去。
  屋里爷孙俩正大眼瞪小眼,顾盛清催促:“你去看看是不是碰到啥事了?”
  顾鹤庭摇脑袋:“我不去,外面多冷。”
  顾盛清瞪二孙子:“嘿你——”
  没嘿完,门嘎吱一下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顾盛清以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灵活站起来,扬起笑容,脸上满是褶子,“小晚来了,快让姥爷看看!”
  结果先进门的是谢明望。
  顾盛清的笑容僵在脸上。
  谢明望:“……”
  他默默推开,露出后面的小两口。
  顾莞宁本来还紧张呢,结果一见到老人熟悉的面容,头发花白,正佝偻着身体面含期待地看过来,她眼圈一下就红了。
  出口的声音也带着哽咽,“爷爷!”
  顾盛清眨巴眨巴眼,把眼泪逼回去,“快进屋来,进屋烤烤火。”
  顾莞宁揉着眼睛进屋,搬着凳子挨在爷爷旁边坐下。
  顾盛清指挥二孙子,“你去盛碗粥。”他说完掏出手绢递给乖孙女,“咱不是说好了,你以后不能叫我爷爷了。”
  顾莞宁接过手绢,擦擦眼泪然后擤擤鼻子,“反正我又没有爷爷,叫你爷爷又不委屈你。”
  顾盛清下意识瞥了眼躲在孙女婿旁边端菜的某个便宜女婿,突然就觉得更不顺眼了,“……话不能这么说。”
  他转移话题,转到了程砚洲身上,“这就是砚洲吧?”
  先前程砚洲就跟在媳妇儿后面喊了人,不过他猜当时爷爷肯定没听到,这会儿又喊:“爷爷好。”
  顾盛清含笑道:“多亏你救小晚,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不说北江省那么冷的地方,就说京市,每年夏天溺水的人每年冬天冻死的人都不在少数。他甫一听说的时候真吓到了,老是梦到孩子在水里呼救。
  桌子小摆不了很多饭菜,只好扯了张凳子另放。
  摆好饭菜,现下五个人落座先吃。
  顾莞宁和她爷爷一边,左右两边分别是二哥和程砚洲,对面是谢小舅。
  顾盛清就见,对面某个人眼睛都不敢往自己这边瞅,要看也只是看旁边的乖孙女。
  刚落座,谢明望就受不了来自老师和岳父的死亡凝视,站起来拿过饭盒开始往里夹菜,“我给战友送点饭菜。”
  他不敢仔细看,就每样都夹了一点,饺子馅饼包子油饼都给盖在菜上,逃也似的去了隔壁值班室。
  顾盛清:“……”
  这要是还看不出来他白活这么大年纪了,都半年了吧,别跟他说他乖孙女还啥也不知道呢。
  他看看旁边乖孙女,再看看门,深呼吸压下火气。
  不认就不认吧,反正孩子只认他当爷爷,只认她二舅二舅妈当爸妈,啥都不缺。
  顾盛清在心里摇头。
  其实他本来就不赞同把这事告诉明望,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这徒弟结婚生孩子有自己的家庭,心里头八成不愿意再认个十几年都不知道的女儿,而且这对人家庭也不好。
  不凭这个,谢明望是他徒弟,还欠着他闺女一份骨灰,再加上二儿媳这个亲姐,怎么说这孩子也会帮把手。
  俩儿子儿媳不能在那地方熬下去了。
  大儿子从前在研究上很有天分,蹉跎了这么多年眼瞅那点子心气就快磨没了,要不是还记挂着大孙子,等真正心灰意冷那天,顾盛清怕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儿媳原来在文工团跳舞,身体败成这样事业是彻底毁了。
  二儿子不喜欢搞研究,他喜欢画画,抄家的时候他一只胳膊就被人打断了,后来到了林场腿脚又出了问题。
  顾盛清倒不担心二儿子寻死觅活,只要二儿媳还在,二儿子就轻易不会让自己出事。
  二儿媳因为长相在林场被某些心思不正人的觊觎,招来麻烦,她总是觉得对不住大家,原本开朗爽利的性格也渐渐沉寂下来。
  不过二儿媳主意大,顾盛清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在林场,鹤庭走前二儿媳把这事和他说了。
  自家孩子自己疼,想通了顾盛清也不怪徒弟了。
  于是等谢明望送饭回来,他师父就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了。
  谢明望更心慌了。
  顾盛清专注吃饭,接受来自孙子孙女孙女婿的夹菜,然后关心关心仨人的生活。
  在听说这桌菜有半桌都是孙女婿的手艺,还有两道来自孙女,顾盛清依靠深厚的文学功底开始了大肆夸赞。
  另外半桌的大厨谢明望:“……”他感觉自己被完全忽视了。
  “咳,师父,您身体咋样?”谢明望只好主动开口。
  顾盛清笑着回道:“还好。”完全看得出客套和敷衍。
  桌上三个孩子埋头狂吃,顾鹤庭和程砚洲不敢搅和到两位长辈的交锋中,顾莞宁倒是有心询问,可程砚洲一个包子就把她的话堵回去了。
  顾莞宁瞪着他,把包子当成程砚洲狠狠咬下一口。
  气氛很不一般。
  在这种情形下,外出上工的四人终于回来了。
  顾则慎打开门,乍一瞅屋里坐满了人,他一收手,门随之砸回去。
  后头跟着的三人齐齐刹住脚步,还是不可避免撞在前一个人身上,然后顾则慎就被撞到门上了。
  门一开,后头仨看到了屋里的情形。
  谢沛玲一眼就瞅见公爹身边漂亮的小姑娘,她眼睛一亮,“小晚!”
  顾莞宁也是眼睛一亮,“妈!”
  顾则慎扶了扶眼镜看过去,也认出了自家闺女,高兴道:“小晚!”
  顾莞宁声音清脆:“爸!”
  “大舅妈!大舅!”
  很快寒暄过后,饭桌上添了四个人。
  顾莞宁和爷爷的座位不变,右边变成了她爸妈,对面变成了大舅大舅妈,另一边是二哥和程砚洲。
  然后谢小舅占了爷爷和程砚洲之间的夹角。
  谢明望清清嗓子,喊谢沛玲,“六姐。”
  谢沛玲正在啃鸡腿,闻言埋怨道:“你不是五月份就来了么,怎么现在才过来看我们?”
  谢明望一脸愧疚,“之前不太方便。”他叹声气,也说道:“当初出事,六姐你该让人给我传个信儿的。”
  谢沛玲说话直爽,何况还是对着自己小弟,“那当时家里的情况多紧急,你在南方那么远,等你收到信儿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本来事情就瞒着你呢,让你知道你再把小晚接走咋办,我怕她在你那儿受委屈。”
  顾莞宁抬头,为啥谢小舅要把她接走?
  谢明望:“……”
  他真是一下没看住,六姐就说秃噜嘴了。
  顾盛清和顾鹤庭爷孙俩,一个表情不大好,一个心虚得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没人拦着,谢沛玲自顾自说下去,“常言道,有后妈就有后爹,有后爹就有后妈,还是让小晚跟着大姐我比较放心。”
  她说完,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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