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这未免太轻贱人了,今日可是她们姑娘回门的日子,姑爷和三小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予神色淡淡,甚至还笑了声,“走吧。”
这条路上能瞧着梅园,春觉远远望见一对璧人的身影,一高一矮,很是相称,春觉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姑娘,您真的不管管吗?这关系到您的脸面啊。”
姜予抬手,折下树梢上的一支银杏叶,轻轻在手中拨弄着,道:“不是我的脸面,是姜府的脸面。”
听了这话,几个丫鬟顿时觉得心头一震,她们似乎听懂了什么,又似乎总想不对,有些话在舌尖欲脱口而出,却迟迟不知该怎么形容。
姜予将树叶放在石头上,又看了一眼梅园内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一幕,无声叹息。
怪只怪天意弄人,她也不想做这拆人姻缘的刽子手啊。
宁栖迟目光一余,是冷光里流云浮动的裙裾离去,银杏叶随着风摇曳落向湖面,扬起一圈圈涟漪。
耳边依旧是百灵鸟般少女含羞的话语,“子念哥哥,珍儿很想你。”
她心跳如鼔,望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止不住的欢喜,可知他今日为何而来,又心有不甘。
若不是祖父临终前非要将姜予接回府,父亲和母亲早已被她说动愿意瞒天过海让她顶了这桩婚事,今日热热闹闹带着他回门的便是自己。
她又何须大费周章在这私下见他。
想着京中的一些女眷对她私底下的嘲笑,姜千珍更是止不住的委屈,明明自小到大,是她与众不同的被人钦羡,未来可以做他的妻。
她三两步扑进宁栖迟怀里,声音发颤道:“再要不了多久,等淮州的案子结了,圣上必然会允你赏赐,到时候你便休弃她,好不好?”
淮州赈灾一事,主要督办人员便是太子及其亲信党羽,太子有意结交宁栖迟,便在名单上加了他的名字,白送一份功劳。
宁栖迟轻垂眼,伸手将她从怀中推开,轻轻抬指擦拭她的眼泪,神色淡淡,“不急。”
姜千珍察觉到他比素日温柔很多的动作,揪着他的袖子惊喜的点头。
宁栖迟对她一直是不冷不淡的,自从她认识他便是这样,他虽然一直没有否认外界所说的,她是他定下的未婚妻,可宁栖迟对待她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都怀疑若不是那份赐婚圣旨,他根本就瞧不上她。
所以她根本忍不住想,若是姜予要是嫁给他,他是不是也就这样接受了呢?
所以她才听嬷嬷的话设计了坠马一事,她知道小侯爷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既答应了她会娶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
姜家的家宴早就准备了妥当,姜予刚进门便被庶出的妹妹姜梧扯着手臂,推在了末席上。
姜梧压着她的肩膀,低声说:“好好看着。”
之后便迈着腿走了,姜梧是三房的姑娘,三房老爷不中用,考不到功名,几个庶出小姐便一直巴结大房。
姜予在姜家的时候,也没少受她磋磨。
她动了动手腕,没有动作。
宁栖迟是跟姜千珍一起到场的,姜千珍扯着他的袖子,轻声细语的问他要不要坐在一处。
他们穿的都是红色常服,郎才女貌,宴席上的人都含着慈祥的笑容看他们,好似他们才是回门的一对新婚小夫妻。
宁栖迟视线扫过筵席内,瞧见了坐在尾席的姜予,她今日身穿一身浅色衣裙,素手提起酒壶,断断续续的给自己的杯子中倒酒,似乎没注意这边,也根本不关她的事。
姜千珍挡着他的视线,扯着他的袖子拉他坐下。
姜任为也说让他落座,他极轻的皱眉,最后才应声坐在了姜千珍身侧,家宴上其乐融融,说的都是宁栖迟和姜千珍小时候的趣事,惹得姜千珍面上连连蔓延上薄红,不敢抬头去看宁栖迟。
就连奴仆脸上都扬起了笑意,宁栖迟性子清冷,但架不住贴热脸的多,他被人簇拥着,就算是只应一声都能换来连续不断的笑意。
唯有不被人注意的一处,好似被隔在喧嚣之外。
姜予慢吞吞的吃着东西,吃到味道不错的还会用另一双筷子递送给春觉,含着笑问她好不好吃。
少女裙摆曳地,手腕纤细,一双清澈的眼眸含着零星的清辉,哪怕周围的声音是嘲讽,是无视,她依旧孤决的处在世俗之外。
宁栖迟用余光轻瞥一眼,心底有些异样。
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唇角淡然的笑意,好似第一次见她,便是这样在人群之中,她被人指责着,身边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丫鬟,她站在丫鬟前面,平静的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
见他低首瞧着酒杯,姜千珍取过一旁的侍女手中的酒壶,为他斟满了酒,撑着下颚笑道:“子念哥哥,我与你喝一杯吧?”
“之前成亲时三姐姐确实未和子念喝过酒,倒让旁人抢了先,她自然不高兴了。”姜梧打趣道;“这一杯可要补上。”
场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说的自然不是喜酒,而是暗喻成亲时候该喝的合卺酒,而姜千珍又似愠怒的娇嗔道:“六妹妹,你再这样说我可要打你的嘴了。”
又是一阵嬉闹,姜任为也当个玩笑听着,朗声笑起来。
宁栖迟却将手中的酒杯拾起,忽然站了起身。
众人笑容停住,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连姜予都被春觉摇了摇,不知所以的转首朝他看来。
只见他背脊挺直,眼梢微冷的举起酒杯,淡声道:“最近事务繁多,便不再打扰岳父岳母清净了。”
说完便扬首喝完了这杯酒,将酒杯扣在案上,发出震人心神的清脆声响。
众人无不惊讶的望着他,又面面相觑,好似都有些尴尬。
姜千珍站起身,着急的看着他,“子念哥哥,要不再留会吧?”
张氏也站起身,规劝道:“是啊,这才多久,一会若是晚了,在府上歇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好言相劝,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
姜予听他要走也有些纳闷,不过她也不太喜欢在姜家待着,便站起身默默的向宁栖迟走近了些。
而他似乎注意已到了自己,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眸与她对上视线,顷刻便错开。
姜千珍此时才发觉她的举动,几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小妹,你不是爱吃家里的松鼠鳜鱼吗?便留下来歇歇吧,我晚上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姜予不太明白她,只是默默将手抽了出来,道:“我留下来,他也不一定会留下来啊。”
“......”
姜千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她抬首看向宁栖迟,眼含希望。
宁栖迟没有理会,而是对姜任为轻轻点首,“告辞。”
没有人敢拦小侯爷,就是姜任为虽都有些不悦,却也只好勉强挂着笑脸说了几句应该的,你事务繁忙,赶快回去这种话。
姜予便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姜家。
他们隔着一尺的距离,姜予思索了一会,然后加快了步伐走到他身侧,问他,“小侯爷为何不再多待一会?”
宁栖迟脚步慢了一拍,他侧低首瞧她,女子双眸里是清浅的疑惑,微微仰视他,额头光洁,细长的睫羽在日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微敛眼睑。
他只是不喜在一片其乐融融里,看她被孤零零的撇在一余而已。
她身上懦弱太过,少了些锋芒。
见他不答,姜予兀自说道:“我往后若不是必要,不会再来姜家。”
她可得先说好,免得到时候宁栖迟又想来见心上人,拉着她当幌子。
见到她眼底的警惕,宁栖迟静了静。
之后他问起,“今日为何着素?”
这话题跳转太快,一时间姜予没反应过来,可还不待她回答,庆元便远远的跑了过来。
他站到宁栖迟面前,呼唤道:“公子,你有什么事情啊,我听说三小姐今天还亲自煲了汤,等着您尝尝呢,说是为了煲汤手都烫肿了,您这就走了?三小姐的心意不就全白费了吗?”
宁栖迟停了脚步,淡淡的瞧他。
春觉认出,忍不住出声道:“就是你适才在我家姑娘面前大声嚷嚷着梅园吧?”
这话一出,两位主子都静默下来。
庆元感受到自家公子微寒的目光,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嚷嚷道:“关你什么事?别是嫉妒的眼睛红了吧?”
他自幼就跟着宁栖迟,母亲是家里的管事,没道理被一个小丫鬟镇住。
姜予将春觉拉到身后,转头对问宁栖迟,“我能说说吗?”
宁栖迟看她一眼,点点头。
庆元见姜予到了眼前,心底有些犯怵,但一想到她在公子心里没什么地位,便压制下去,仰着头对她道:“少夫人要说奴才什么?我只是跟公子提建议罢了,没得少夫人为这点事就容不下人?”
他见姜予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来,心里更是得意,一个在家里不受宠的夫人,他可不怕。
下一瞬一道巴掌狠辣的抽在他脸侧,将他的头甩到一边,脸颊火辣辣的疼,他被打的耳鸣瞪眼,几乎要栽到地里去。
姜予‘嘶’了一声,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春觉吓得赶紧看她的手,心疼道:“姑娘,手没事吧?”
庆元捂着脸,声音几乎扭曲,不可置信道:“你......你敢打我?”
姜予看了一眼并不做声的宁栖迟,心底有了些底气。
她咳了一声,“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庆元瞪大了眼睛,心底满是屈辱,他居然被一个市井女打了?
她怎么敢?
他气的发抖,“你......”
“本不想在外头训你的。”
姜予看了一眼姜府内,不少人怕惹上祸事,悄悄离得远了些,但却看热闹似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小侯爷与三小姐有私情,你我皆知,哦不。”姜予想了想,纠正道:“世人皆知。”
她停了停,又道:“可他如今已经再娶,即使两人相见,忍不住相思叙旧情也是人之常情,更要掩人耳目。你倒好,今日是我回门之日,便是你真瞧见了也要知道体统二字、廉耻二字,你大声呼唤,别说姜府,就是这整条街巷都能知晓你家小侯爷与三小姐不知廉耻,在正妻眼皮子底下私会偷情。”
庆元被她说的唇微微发抖,他趴坐在地上,竟一时找不出驳词。
宁栖迟听见‘偷情’二字,不禁轻轻挑眉。
姜予轻笑,“你一是不把主子的清誉放在眼里,二是藐视圣恩,这桩婚事是赐婚,大婚还未有三天,姜家三小姐便依你所说耐不住寂寞私会妹夫,话里话外的都是姜家的家教出了问题,你信口雌黄,捏造事实,不仅侮辱圣裁,更是侮辱姜家门楣。”
她蹲下身,望着压底下那张瑟瑟发抖的蠢脸,唇角的笑愈发乖觉。
“我今日打你,都是轻的。”
作者有话说:
姜予:够锋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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