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高耸的城墙直达云顶,县令何楼早已恭候,交接过了诸多事项,便会开城门放他们从城内穿行。
  正在一家客居旅社内修整,宁栖迟闻言,视线移远。
  片刻后,宁栖迟披了一件薄衫往外去,从引马不停蹄的跟在了后边。
  王谦云见两人行色匆匆,也赶来凑热闹,嬉笑问道:“监军,去哪啊?”
  宁栖迟言简意赅,“陆府。”
  旅舍外柳絮纷纷,王谦云暗一琢磨,陆府,难道是那侯府少夫人从前的府邸么?
  他觉得有点意思,便拿起一旁的配剑,极快的提步跟上,“监军,等等我呀。”
  宁栖迟查探过姜予的底细,除了换了身份一事,水灾流离失所再回到陆府之后便一直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但再深一些便没有再过问。
  陆府前有一茶楼,宁栖迟并未进门,而是要了一间上等雅座,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一行人要探听的并非什么不可言说的肮脏事。
  店小二收了银子,见几位客人气宇轩昂,气质做派也不似寻常人,便动起嘴皮子来。
  茶楼是城里的老字号,跑堂的伙计也是老人儿了,他弯着身子道:“陆家是靠茶叶的买卖起家的,祖上已经有了好几代人,是咱们雍州的大户,陆家如今掌事的是二老爷,不知道是不是搭上了官府人家,这些年啊水涨船高。”
  王谦云饶有兴致的问道:“真不知吗?”
  店小二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客官真是料事如神,这陆家还真有庄陈年旧事,许是因其才保了富贵平安。”
  小厮就言,陆家一直都不知受到哪位相助,这些年在商业一路上颇有建树,就连州府的路子都能打通,直到那日五小姐被接去了京都,才传出原是凤凰落了草窝,官府的小姐被错养在陆家,这才通了人脉。
  王谦云神色一凝,不解道:“奇怪啊,既如你所说,为何那官府的人愿意给陆家好处,也不愿将人接回去呢?难道他们并不知自家小姐被养在他处,只是出于好心?”
  “这……客官您信吗?”店小二无奈的摊手,之后压低了声音,“五小姐幼年生了一场大病,情况不得而知,只是传言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好似个药罐子,寻访的大夫都言,她活不过两年。”
  这话刚说完,他便觉得场上冷了冷,对上那位一直不怎么说话通身清贵儿气的人,小厮背脊紧了紧,额头有些发寒。
  这气势,可从未在哪家大人身上见过。他难道是说错了什么话?可五小姐那事儿城中无人不知啊。
  那位开了口,音色微冷,“活不过两年?”
  小厮擦了擦头上的汗,都有些自我怀疑起来,“是,是两年没错啊,稀奇的是,那五小姐没死,还活着去京城里当官家小姐了,也算是福大命大啊。”
  王谦云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甚至头皮有点发麻,难怪姜家不肯把姜予接回去,人要死了,觉得晦气,姜家大房就一个女儿,更何况还跟侯府有着钦赐的婚约,要是人一死,这婚约不就要作废?
  没想到人没死,赐婚的节骨眼上又怕狸猫换太子的事给暴露了,这才不情不愿的把人接回来。
  他听得都皱眉,这姜家作为,确实有些龌龊了。他下意识的去打量小侯爷的神色,只见宁栖迟眉目冷冷,好似有碎冰落身。
  王谦云下意识抖了抖,心想看来不似传闻中的,宁栖迟还是挺在乎这个少夫人嘛。
  正暗自琢磨着,便听宁栖迟开口问,“陆家众人如何?”
  小厮不敢不答,忙道:“陆府老爷有三房姨太,亦有不少子女,不过大多都纨绔风流,现在是二姨房的七公子当事呢。”
  “姨娘的儿子?”王谦云挑眉微异。
  嫡庶之分想来严苛,陆家也算是雍州有名的商贾,怎么会让庶子当家呢?
  说起这个,小厮面上的神色踟蹰起来,还是宁栖迟又加了一两银子,他这才卸下了防备。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说:“因为陆家,无嫡出子女。”
  这可真有些滑稽了,王谦云有些大跌眼睛,“为何?生不出么?”
  小厮摇摇首,也是一脸的可惜,“这陆家原配夫人,一直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有孕生了个女孩,闹水灾那年,那五小姐失踪了,陆夫人整日憔悴以泪洗面,当时接生婆求上门受了陆府的庇护,临走时接生婆于心不忍,道出了真相,陆家才知道这丢失的姑娘不是亲生的,是被人掉了包。”
  王谦云听着也觉稀奇,问道:“那后来呢?姑娘不找了?”
  “都不是亲生的,还找什么呀?”小厮将声音压的愈低了,“陆家老爷为了让陆夫人怀孕,就给她灌药,之后就又怀了一胎。”
  “不过,后来啊,陆夫人就难产死了。”
  “都传啊,是那自己找上门的西贝货害的。”
  作者有话说:
  更下
  第49章 49
  ◎出行◎
  春意略寒, 道路上车马喧嚣,嘶鸣马蹄声过侧,人群喧嚣吵闹, 摊贩走卒平添人间烟火气。
  天下起了小雨,细碎的脚步从道路中穿行,忽然撞上行人的膝盖,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被好心人拉住才稳住脚步,她抬首望去,是个很帅的哥哥,高的让她扬起头都觉得累。
  她薄薄一层破烂衣衫下弱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她虽然小, 却知对眼前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她颤颤巍巍的道了声谢,之后顶着大雨跑向了小巷里。
  这儿是陆府门前,门前有五节台阶, 细雨冷风将树桠吹颤,人门庭并不冷落,可站在此处却如冬雪埋骨。
  宁栖迟披着薄薄一层外衣, 略显清冷的眸子随着眼前的女孩入了一条小巷。
  他侧眸, 扫过庭前。
  就好似十几年前,有个女孩站在他站着的位置, 足她身高的台阶上,高耸的牌匾遥不可及, 她脸上灰扑扑的, 眼睛却带着微弱的光。
  她也许也是衣衫褴褛, 骨廋如柴, 又或许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可她站在这,便是历经了千山万水,心存希冀。
  他从未忘记过那双清澈眼底一晃而过的光暖,和冷水扑灭后的平静,他曾经惊疑她的淡定和随性,也曾触及过她的温暖的笑意,可这抹岁月如静好的温柔,从来不是与生俱来。
  她失望了。
  对陆家失望,对姜家失望。
  甚至,对他失望。
  王谦云见他脸色不好,便问,“监军,你还好吗?”
  他还从没在宁栖迟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唇色苍白,拳头握在身前,仿若大病未愈,或许刚刚的故事设身处地让人唏嘘,可能让这位天之骄子这般失态,也是稀奇事。
  如果自己未来的妻子吃过这许多苦,他一定要疼她,爱她,给她一生的偏爱与呵护。
  也不知监军,是否有这般耐心。
  颀长的身姿在冷雨中矗立许久,过了许久,他一字未言,转身离开了陆府。
  酒楼小厮推开窗,才发觉陆府门前的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他又望了一眼那高门大户,这些年因为通着官府的路子,陆家在雍州已是独揽一方财权,当年的那些污糟事早就化作尘雾,无人在意了。
  他长叹一口气,关了窗。
  并不知几月之后,因为大理寺的一桩旧案,整个陆家都被抄家流放,家产充公,甚至连知州都被贬官边关。
  *
  上京
  最近坊间流传最玄乎的就是姜家那事儿了,街角巷尾传出的版本甚至和姜予不是同一个,她带着安王府的小世子听着故事,回了一趟姜府。
  刚一进门,就看董氏来领着她了,董氏虽瞧着有些憔悴,但眉宇间的意气可不减。
  一来就听着她不断诉苦,姜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最后到门前,才道:“二夫人说的话,我心里感慰,若闲来无事,尽可来侯府坐坐。”
  董氏面色瞬间喜悦了起来,又说了几句后,她压低声音道:“这次家里寻你来,是想你澄清外面的事,大房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姜予停在了堂前,看着满座的姜家,忽然笑了笑,“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
  倒像是鸿门宴。
  入了门,姜予四扫了一圈,她之前入姜家的时候,还没被这么郑重的对待过,连姜千珍都在场,她耐着性子寒暄了会,便落座了。
  张氏脸上的笑有些勉强,“阿予回来了,这些日子在夫家可还适应?”
  姜予低垂着眉眼喝茶,客气的回着,“拖您的福,还算过得去。”
  张氏又说了些关心的话,都被姜予不冷不热的态度给打回去了,一旁的姜千珍捏攥紧了手帕,脸色很不好看,用眼神催促着张氏。
  “这次家里叫你回来,是因为外头的传言。”张氏手搭着扶手,强颜欢笑道:“你妹妹不久就要嫁入太子府,这事事关重大,你二房伯母前些日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若是因为这事,惹了太子殿下不悦,怕是于我们整个姜家都不得好处。”
  姜予抿唇,细细听着。
  张氏软着语调道:“我知道你对母亲和妹妹心中存着芥蒂,可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我想阿予懂事的孩子,必不会让母亲为难。”
  听罢,姜予放下茶,“姜夫人想让我如何做呢?”
  姜千珍和张氏换了个眼神,半晌后,她道:“你只需在外人面前澄清,珍儿是姜家血脉,你是因为身子不好才不露面。珍儿从前不知情赐婚一事,只是同小侯爷青梅竹马关系好,才瞧着亲近,从不越距,连你都并未在意。”
  外面的传言多是空穴来风,唯有她这个正主出声才可断绝流言。
  春觉掐紧了指尖,心里冒火,这不是踩着她家姑娘给姜千珍正名吗?若旁人听了还以为姑娘多低微,连夫君偷人这事都能往肚里咽。
  凭什么?
  姜予看着张氏,那双平静的眼瞳里一丝涟漪也无,可她却没有说话,很久都没有出声,久到张氏的感觉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她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觉得不适。
  姜千珍甚至急的站了起来,“这么点事那你也不愿意吗?又不需要你做什么?”
  “要是没有姜家,你怎么能嫁到侯府去,你难道不知感恩戴德吗?”
  族人纷纷站起身,“若不是这些年家族供养着你,你怕是早就死在了雍州。”
  “你也识相些,别叫人认成了白眼狼。”
  姜予的衣袖被商择扯了扯,她垂目看去,眼前的小团子似乎有些害怕,靠近了她,她轻轻笑了下表示安抚,之后在众人不休的话语中抬起脸,朝着张氏看去。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消停。
  姜予的话掷地有声,“我可以这么做。”
  春觉向前一步,又急又气,被姜予抬手挡住,话都停在了喉咙里。
  她看过去,只见姜予面色温和的站起身,言语客气的道:“但我也有一事,请姜夫人答应。”
  厅堂上浮现一片谈论的声音,张氏下意识攥紧了手心,额头冒出了一阵冷汗,好似心脏也在不停的缩紧。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甚亲近的亲生女儿,胸口苦涩复杂。
  还不待张氏回应,姜予便开了口,她吐字洪亮,在一片议论声中清晰入耳:“请姜夫人把我从姜家族谱中,除名。”
  *
  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姜府,姜予面色平静,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春觉却不自觉的提起了心。
  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甚至趋于冷淡。
  适才姜家厅堂内那些人的嘴脸确实难看,但姑娘也未停留太久,再说姜家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当面说难听的言论。当时张氏脸都白了,对上姜予欲言又止,可是姑娘转身就走了,完全没有给她再商量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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